她现在这灵气混乱的模样,若不好好调理,身体随时可能崩溃,就算上了两个境界,要是在人间乱来,也极有可能丧命,为了一个凡人,着实不值,这小镜子精还是太年轻了。
姬明镜抵挡不住他的力道,眼泪簌簌流下,她死死盯着龙祁的方向,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我不走!就算沈剑真的死了,我也要把杀他的人挫骨扬灰,替他报仇!”
千面就知道她会忍不住冲动,这里是凡间,乱杀凡人的后果便是被天道惩罚。
他语气严肃起来:“你不要命,我还要,你别忘了自己答应把本体借我疗伤,现在你想食言吗?”
姬明镜双目通红,浑身都在发抖,她软下声音,乞求道:“面面,你就让我去吧,我一定要见到他,不然,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千面受不了她的语气,训斥道:“够了,不要做这些没意义的事,死了就是死了,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凡人赔上自己的命?”
姬明镜赶紧摇头:“不会的,我知道错了,我保证自己不会冲动,但我必须知道沈剑身上发生了什么。”
千面见她终于冷静了些,狐眼闪过一丝无奈:“你执意如此,我便不再阻拦,镜镜,你要知道,凡人的命数早已注定,我们终究只是过客。”
……
地平线上,残阳如血,只余最后的光线。
姬明镜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在道路的拐角处站定。
她已经是疲惫至极,鬓发被汗水打湿,破旧的衣摆焦黑一片,勉强遮盖身躯。
精怪的五感较常人灵敏,她停下脚步,是因为前方的道路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味,令人作呕。
一路上,千面的灵体化作光点,帮将她的身体托住,此时,他显出了原型。
“去吧,你不是想要一个结果。”千面催促道。
姬明镜呼吸急促起来,她朝前走了一步,再次停住,嘴唇紧抿,忽然失去了再见沈剑一面的勇气。
如果他真的死了……
想到这,姬明镜便觉得四肢发冷,只想找个地方将自己蜷缩起来,没有了他,再明丽美好的世界,都仿佛与她无关。
明明她和沈剑只相识不到半月,却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深陷其中。
或许是相识当日,他毫不犹豫地为她挡住带毒的匕首,又或许,是看清他冷清持重的表象下,是一颗强大而温柔的心。
这是她第一次想陪伴一个凡人度过余生,却没想到,属于他们的时间竟然如此短暂。
“镜镜,你要是不敢向前,我们现在就走。”相识多年,千面第一次见她如此惊惶,不禁有些后悔来龙祁的决定。
他顿了顿,道:“你别忘了,你与沈剑有言契相连,这一世未能解开,等到他的下一世,你还要去寻他的。”
姬明镜猛然怔住,对了,言契,那根红线!
她抬起手,开启法眼看向自己的小指,红线闪烁,牢牢地绑在她的指尖。
沉郁的心情终于有了些光亮,姬明镜抚摸着她与沈剑之间唯一的关联,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悸动,还有机会。
有了这份期盼,她终于一扫方才的怯弱,抬起脚步,走向既定的结局。
道路转角之后,是一块布满碎石的平地,最先入目的是马匹的尸体,马腿弯折,似乎是被生生地射穿,马儿在痛苦挣扎后血流了一地。
而一匹棕色的骏马边上,倒着两名身着黑甲的士兵,姬明镜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看清他们的脸,是黑骑,这里果然就是最后的战场。
她顺着尸体一具具数过去,一、二、三……足足有十六具尸体,皆是被弓箭射中多处要害。
最后,走到血腥味道的尽头,姬明镜呼吸骤然急促,心口绞痛,几乎瞬间便认出来那是谁,踉跄地朝他走去,扑倒在他身上。
年轻的将军静静躺在地上,一身银甲被鲜血染红。
“沈剑!”
姬明镜眼眶通红,看向他遍体鳞伤的身体,沈剑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骨肉,有刀伤,剑伤,还被弓箭射中了多处。
姬明镜颤抖着手拂过他的脸庞,触手冰凉一片,他如星辰般璀璨的双目紧紧闭上,胸口再无起伏。
“啊!!!”姬明镜紧紧抱住他,痛苦道,“为什么会这样!”
看他的模样,似乎经历了一番苦战,到底发生了什么。
千面的灵体悬浮在半空,开口到:“镜镜,你将手放在他的眉心,我帮你一把。”
在她的指尖触到沈剑的皮肤时,千面化为光点融入了她的身体,姬明镜只觉得视线一花,有无数画面在脑海里浮现。
她看见北凉黑压压的大军与数十黑骑对立而站,沈剑翻身下马,俊颜冷厉,拔出腰上的宝剑,与身材高大的赫尔战在一起。
刀兵相接,火花四溅,沈剑身如游龙,剑法出神入化,将赫尔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最终,赫尔被他一剑刺穿腹部,在部下地搀扶下狼狈退回,阴鸷的目中满是不甘。
可随后,北凉军中又出来了一位将领,手持长枪,与沈剑比试,再次被沈剑挑翻在地。
一次又一次,出列挑战沈剑的北凉士兵几乎没有间歇,这分明是车轮战。
起初沈剑能够从容应对,但随着时间流逝,他挥剑抵挡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终于,被一名挑战者割伤了手臂。
北凉士兵见之,大声喝采,赫尔目露狰狞,嚣张地宣布,在沈剑身上留下一道伤口,可换十两黄金。
沈剑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黑骑们却被下了军令,只能站在身后。
再后来,赫尔表情不耐,命令亲兵取来弓箭,一箭正中沈剑的小腿。
看到这里,姬明镜咬紧牙关,赫尔得意的面容刺眼无比,这无耻小人,竟然做出如此卑劣的事情。
黑骑见沈剑受伤,再也无法淡定,愤怒地将刚涂提起来,在他的腿上同样割了一刀。
北凉士兵大怒,有不少人出列请命,要与黑骑决一死战,杀声一片,场面开始混乱。
沈剑拖延时间的目的已经达到,果断招来战马,指挥黑骑撤退。
而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冷箭,正中刚涂的眉心,他甚至还没得及呼救,便一命呜呼。
姬明镜心中生出一股绝望来,这莫非就是无法违抗的天道命数吗?
沈剑最后的一丝生机,已经彻底断绝。
最后的最后,沈剑命令黑骑全速撤离,而他用尽全力断后,吸引了大半火力。
可北凉士兵人多势众,黑骑最终没有逃过劫难,死在了飞箭之下。
沈剑被狞笑着的赫尔一箭射穿胸口,钉在了地上,他挣扎着试图爬起来,却被更多的箭簇射中。
鲜血很快渗透了他的战衣,画面的结束,是沈剑倒在泥地中,缓缓合上了眼眸。
看完这些,姬明镜心中如同被刺了千万刀,痛感都麻木起来,她俯下身子,将脸贴在沈剑毫无起伏的胸膛,只觉得恨意刻骨。
赫尔……
她紧握双拳,看向远方火光明亮的龙祁主城,眸中一片暗沉。
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第24章 血债 天空中再次响起警告般的雷声
乌云满天, 月夜无光。
姬明镜如同一只被遗弃的小兽,安静倚靠在沈剑冰凉的胸膛。
不知过了过久,路边由远及近, 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 她警惕地抬头, 是谁?
千面也发现了动静,不由分说将她重伤的身体裹住,带到一旁。
姬明镜急慌地看向沈剑的尸体:“把他,把他也带上!”
千面不耐道:“我也带不动他。”
不知为何, 沈剑的尸身如同寂尘那般, 在死去之后重如千钧, 姬明镜尝试过将他扶起来,却怎么也无法办到。
或许,是因为沈剑命格奇特?
姬明镜心有不甘, 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如果来的是北凉人, 她必不会放过他们。
马蹄声越来越近, 黯淡的夜色中, 有三匹骏马飞驰而来,马儿的蹄子被布包裹,所以声音极轻,马上的人穿着布衣,带着兜帽,看上去像是路过的行人。
姬明镜以为, 他们看见这样的场面会加快离去,可随后,三人却极有默契地停了下来, 站在一地尸身前,久立不语。
为首的人下了马,摘下兜帽,普通一声跪了下去。
姬明镜眼眸一颤,看清了来人的脸,是沈剑的副将,齐渊,他先前受命领路,带着百姓们撤离,没想到竟然折了回来。
看来,龙祁的百姓们已经安全了,姬明镜心中微热,沈剑的付出,总算没有白费。
三名黑骑冒着极大的风险,打算将同伴们的尸身带至附近的树林中掩埋。
姬明镜手脚无力地靠在路边,眼睁睁看着沈剑被他们扶起来,离她越来越远,目中酸涩,心中像是空了一块。
经历两道天雷,她早已是强弩之末,此时眼前突然一阵发黑,身体后仰,终于晕厥了过去。
*
三日后。
龙祁主城,北凉大军堂而皇之占据了这块土地。
失去主人的将军府却传出了一阵靡靡之音,酒肉的香气飘荡在空中,舞姬扭动的腰肢和士兵狂乱的神色构成了一幅荒诞无比的图景。
赫尔坐在首位,正搂着一名美姬调笑,他阴鸷的眼眸中满是畅快之色,抓起一把葡萄塞进口中,大掌在美人的腰上狠狠拧了一把,美人眼带痛楚,却不得不含笑逢迎。
有将领高声笑道:“说起那沈剑,倒也有几分本事,不过比起王子,却是差得远了。”
“哈哈,就连我,当日也射中了沈剑的手臂呢!”
“那厮愚蠢至极,当枪匹马还敢来挑战我北凉将领,死了也是活该。”
“沈剑得意这么多年,如今败在王子手下,可真是大快人心。”
赫尔半眯眼睛听着下属的奉承,嘴角勾起邪肆的笑,起身举杯:“弟兄们,一起干了这杯,庆贺我们咬下了第一块肉,这不是狼骑的终点,迟早有一天,本王会带领你们,踏破华夏的都城!”
“好!”
“王子英明!”
席间一片畅快之声,在不起眼的角落,姬明镜化身为一只灰鼠,紧紧盯着赫尔的面容,神色冰冷至极。
夜晚,寒风徐徐。
赫尔四肢大张,躺在精致华贵的大床上,双目紧闭,发出沉沉的鼾声。
他的身边便是席间那名美姬,女子赤-裸着身体,手脚有捆绑的痕迹,浑身上下都是带血的鞭痕,她面容扭曲,眼眸失去了神采,面色青白,身体僵硬,不知何时已经死去。
姬明镜潜入后,便看到这样的画面,眼中顿时带上了火光。
这恶心阴毒的畜生!
她深呼吸几口,忍着厌恶,将手指贴近赫尔的眉心,一道红光顺着她的指尖进入了赫尔的体内。
完成后,姬明镜隐在一旁,看着赫尔的表情渐渐紧绷起来。
梦境之中,赫尔正表情狰狞地羞辱一名女子,见对方痛苦地四肢抽搐,他满脸畅快,急促地抖动了几下,从床上起身。
可随后,他的表情骤然凝结。
不知何时,房间内站了一个人,那人穿着血淋淋的甲胄,向外凸起的眼珠毫无生气,正直直地盯着他。
赫尔惊疑不定,高声道:“刚涂,你怎么在这?”
刚涂四肢僵硬,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朝他走近了一步,阴森森道:“阿兄,我来,要你把命还给我。”
赫尔表情巨变:“你……你胡说什么?你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刚涂伸出白惨惨的手指,以看不见的速度,一把掐住了赫尔的喉咙,嘶哑道:“我要你,血债血偿!”
赫尔只感觉喉咙一阵窒息,颤道:“是……我错了,弟弟,我一时鬼迷心窍,才叫人射杀你,我早就已经后悔了。”
刚涂阴惨惨道:“我已经死了,后悔有什么用!”
赫尔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只要你放过我,我会为你祭祀超度,让你早登极乐。”
刚涂狞笑一声:“那就用你的血肉,来给我祭祀!”
说罢,他手指发力,将赫尔提起来,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在他的喉咙上,顿时鲜血四溢。
赫尔恐惧到了极点,连连求饶:“弟弟,我错了,放过我,放过我……”
可刚涂丝毫不理会,眼中带着兴奋和癫狂,又是一口,咬穿了他的喉咙。
大床上,赫尔浑身冷汗,猛得坐起了身。
他呼吸急促,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却并未有半点痛感。
原来是梦,赫尔松了口气,命令道:“来人,给我将屋里的灯火点上。”
无人回应。
赫尔脸上满是不耐:“人呢?都滚哪去了!”
此时,一阵娇笑声在身边响起,赫尔回头,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他睡前虐杀的那名女子披散着长发,脸孔青白,七窍流血,正鬼气森森地看着他。
“大人,您找我?”
赫尔腿一软,跌倒在床下,连连摆手道:“樱姬,你……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你。”
女子的嘴咧得极大,媚笑道:“哦?大人不需要我了,可是,樱姬却想好好和大人玩一玩呢。”
赫尔强笑道:“樱姬,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这样,我将你追封为夫人,让你葬在族地,如何?”
樱姬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叫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赫尔,你造下的孽,就算将你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赫尔见她扭曲着身体,朝自己一点点靠近,目光惊恐道:“滚开!别过来!”
樱姬表情阴毒,指甲伸长发黑,凄厉道:“你这畜生不如的东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啊啊啊啊!!!”
尖锐的指甲穿过赫尔的胸膛,活生生捏爆了他的心脏。
剧烈的痛楚让赫尔再次醒来,睁开眼,他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大床上,回想起方才的遭遇,赫尔目光颤抖地左右看去,床边是樱姬僵硬的身体,他猛地一抖,发疯似的朝房门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