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弥掀开被子赤脚下床,踩着毛茸茸的地毯走到了窗户边上,窗帘提前感应到人物的靠近自动拉了开来,缓缓展现了下方巧夺天工的园林胜景。
这颗胜利的果实,他注定只能一人独享了。
苏弥很确定他们两人在相遇的时候,一定是互相爱恋的。但是在后来,苏父仍然坚定的娶了苏母的时候,可能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那时是爱恋多一些,还是掺杂着很多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比如不想服输的倔强、咽不下的那口气、对家族长辈的反骨等。
后来,苏父和苏家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因为苏母死亡的事情又闹僵了,至今都没有再亲如一族的样子,逢年过节也不会来往,但也没到割袍断裂的程度,他们还会隔着下属什么的临空交流一下,更多的也就没了。
轻叹了一口气,苏弥注视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没忍住伸手摸了摸玻璃上那个女孩略显阴暗的眼睛,随后就毫不留恋的转身洗漱去了。
新的一天到了,她依旧是那个绝不会憋屈到自己的苏弥。
苏弥裹着外套下了楼,就见到了已经就位的胡诗怡和吴明周。
昨晚的后续自有专人处理,这种小事,才不用苏弥费心费力的操心。
看到胡诗怡的精神状况不错,和往日没什么区别,苏弥正准备在拉开的椅子上坐下,享用美味的早餐,就听到远处“砰砰砰”拆房般的响声传来。
苏弥甩开帕子的动作一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偏了偏头,浓淡适宜的眉梢微调。
一旁的胡诗怡主动上前,接过苏弥手中捏着的帕子帮她铺开,小声的道:“在您睡下没多久,苏小少爷的朋友就把他送回来了。您可能没注意到,他的房间就在您的对面。”
苏弥用舌尖舔了舔腮帮子,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视线,“哦。”
正说着,那头拆房般的巨响终于停下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往餐厅这边走来了。
苏弥毫无所动,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条斯理的吃起了自己的早餐。
吴明周和退回原位的胡诗怡对视了一眼,敏感的察觉到了周围略有凝滞的气氛,两人一时也不敢再主动挑起相关的话题。
脚步声在餐厅门口的位置停住了,苏霖揉着宿醉的脑袋还有些迷糊,这是他第一次宿在总统府,虽然他也不是很懂这里的人员构造,但他很清楚不是谁都能在主人家的饭桌上吃饭的。于是他看着餐厅里的三个人,抬了抬下巴,很不爽的道:“那谁啊?怎么在这里?呵,难道苏清辉终于打算娶个女的回来,给我当小妈了?”
从昨晚开始就有所预料的管家,早早的就来到了副楼等候,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两人还真撞上了,一点能操作一下的时间差都没给他,所以管家只能现在凑到苏霖耳畔,给他低声介绍道:“小少爷,这位是您的姐姐,苏弥小姐。”
没人管束、野蛮生长了十几年的苏霖下意识道:“你开什么玩笑,我哪有什么姐姐?”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苏霖的潜意识却回想起了他某些三岁之前的记忆。
那时的苏霖常常拉着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的女孩的手,或者眼巴巴的跟在她的身后,复读机似的叫着“姐姐,姐姐”。
“苏弥小姐的确是您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就您后来时常追着我们询问的那位。”管家的回答肯定了他的猜测。
苏霖整个人都惊呆了,傻愣愣的站在餐厅门口都不会动了,醉酒的不适早在那股强烈的震惊下不翼而飞。
胡诗怡垂眸看了苏弥一眼,再回头望了眼傻站在门口的苏霖,这才主动为他拉开了附近的一张椅子。
“她…她不是…”苏霖眼神闪烁了一下,脑子里混乱得他直接语无伦次了起来,想说的话太多,一时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特别是看到胡诗怡那张,这两天对于他来说已经格外眼熟的脸,他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虽然在竞速俱乐部时,他心里是有过某些隐秘的想法的,更是因为苏弥这个人而想起了自己的姐姐,但他是真的没想到,那个嚣张跋扈得就快上天的大小姐,竟然真的是他亲姐啊!
苏霖整个人都混乱了,他呆滞的走到被胡诗怡拉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整个人像是失了三魂七魄一般傻乎乎的。
直到侍者适时的端上了早点,苏霖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来,时不时的就要往旁边看一下,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弥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指,突然出声道:“谁教你走路用力跺脚的?”
“啊?…啊…”苏霖瞬间捏紧了手中的勺子,涨红了仍有些稚气的脸庞尴尬的道:“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不知道这里还有别人…不对!我平常不会这样的!这都是那什么…意外…”
苏霖的笑容罕见的带上了一丝羞窘,像是一个打算做坏事的孩子被抓了个现场。
苏霖和苏父关系不和,从来不在总统府过夜,甚至都没怎么来过这里。可想而知他一大早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这里的时候,该有多么气恼。
小孩子总会在某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格外讲究,还动不动就因为一些小事和人置气。
苏弥抬了抬眼皮,浅淡的望了他一眼。
对上她仿佛看透了一切的视线,苏霖就不敢再胡言乱语了,他默默的垂下了头,胡乱的搅拌着碗里的食物。
其实他很想问问苏弥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当初为什么会被带走,但他又觉得自己的这种问法,好像有些太直接了,简直是往人家的心窝上捅刀子。
而且…苏霖偷摸的瞅了吴明周和胡诗怡两眼,这两人给人的感觉就跟普通的佣人不一样,也不知道他姐是从哪里找来的。
第24章 弟弟 玩得挺野的啊!
苏霖有些坐立不安的挪了挪屁股,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许久未见的姐姐。
他唯一有相处经验的亲人就是苏父了,但他们的过往不说也罢,哪次不是闹得鸡飞狗跳的, 简直就是一部镇压和挑战权威的血泪史。
苏霖沉默的垂着头, 不自觉的划拉着碗里的食物,但姐姐不一样…这种情绪很微妙,带着点来自长姐的威严、多年未见的疏离陌生、他不知名的愧疚、想要亲近的踌躇、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的不知所措等等。
这场重逢来得太过突然了,苏霖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一时间还不能很好的去面对她, 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和她相处,所以他唰的就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不敢看向存在感极强的苏弥, 他就只能低着头盯着碗道:“那什么, 我还有些困、没什么胃口,就先不吃了。你慢慢吃吧, 我回房缓缓…缓缓。”
说着, 苏霖就绕过了凳子,打算离开餐厅。
苏弥放下勺子, 拉出张抽纸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站住。”
“啊?”苏霖脚步一顿,有些懵逼的半回头,挠着后脑勺不敢看她。
苏弥往后靠了靠,右手手肘搭在扶手上,声音冷淡的道:“现在几点了?”
站在原地小动作颇多的苏霖连忙抬手看了眼表,“八…快八点了?”
表现一直稍显冷漠的苏弥终于抬眸看向了他,似笑非笑的道:“你也知道啊?敢问你今年几岁了?知道今天星期几吗?”
苏霖傻眼了,猛的抬头看向苏弥, 一脸的不可置信,哪还记得相处别扭这回事。
“几点了还不上学?睡什么睡!这么喜欢睡觉,要不要给你定做一个棺材板啊?!”苏弥“啪”的拍了一下桌子,声音不响,但气势极足。
管家早就退到了一旁自动噤声,苏霖也弱弱的不敢回话。
如果面前的人是苏父,他早就吼回去了,但是不是…苏霖抓了抓脖子,突然想起了之前见到苏弥的那几次场景,就她那脾气和行为习惯,自己要敢和她对吼,怕不是要直接被打爆狗头。
往常‘敌人’总能被苏总统这个后台给吓跑,也没什么人敢真的跟自己对线,顶多就是阴阳怪气一下,不过现在两人有着同一个后台,苏霖还真不确定把这件事情摊到他面前,被教育的那个会不会是自己,并且指不定会得到总统大人蔑视的眼神一个。
趋利避害的本能促使苏霖选择了安静听训,不说别的…他的视线在餐厅了小心的转悠了一圈,光是这场子里就没一个会听他使唤的人啊!
“我才回来几天,见到你的次数倒是不少了。”苏弥摸了摸指尖,语气不明的道:“玩得挺野的啊!”
早就没怎么去过学校的苏霖哪还记得这回事,他缩了缩脖子,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教育还无法还话的滋味,“没有,不是的,我其实也不常出来的。”
被这么一提,苏霖终于想起了点她坏脾气之外的东西,比如那几次见面自己都在那里干了点什么,一想起之前自己有过的窒息操作,一想到指不定每次见面的时候苏弥都认出了自己,每一次掠过的眼神都掩下了她的真正想法,也不知道她那时候在心里吐槽了多少次,用的又是什么看傻子的眼神望着自己。
光是想一想,苏霖就尴尬得想用脚趾抠出一座地宫来,简直就是社死现场。
不过想多了之后,苏霖也有点委屈,暗戳戳的看向了苏弥的方向,你竟然认出我了,之前为什么一直没叫我啊?!看我一直傻乎乎的找姐姐很好玩吗?!
“哦?是吗?”苏弥掀了掀眼皮,凉凉的道:“那你还站在这干嘛?”
“哦。”苏霖抠了抠手指,委屈巴巴的应了一声。
不管出于哪方面考量,在苏弥面前,现在的苏霖在心理、生理上都处于绝对弱势的地位,所以他既没反抗的本事,也暂时没有反抗的想法。
“送他回学校。”苏弥抬手招了招,就毫不在意的起身离开了。
不管苏霖是自愿的还是有花招,总会被她的人给物理镇压的,他们会身体力行的告诉他,这就是学艺不精的下场。
站在原地的苏霖看着自己新鲜出炉的姐姐,就这么干净利落的上楼了。
他四处望了望,正好对上了吴明周注视着猎物般的专注眼神,苏霖愣了片刻,随后怂怂哒的挤出了一丝稍显扭曲的微笑。
吴明周抬了抬下颔,朝外示意了一下。
苏霖身子一僵,最后还是垂头丧气的跟着走了,他可不想体验一把被扭送的滋味。
回到学院后,别说老师了,就连狐朋狗友们都对他的归来表示稀奇得紧,纷纷缠着他问东问西的,也有不少人聊到了昨晚沈袁宴会上的事情。
毕竟沈袁两家风头盛,这种上三层世家就是有点屁大的事,都能让民众们好奇不已,也能让别的世家充满吃瓜的期待,所以昨晚的事情理所当然的火了,事发现场大厅这么多人看着,就连顾陆两家都有人去了,沈袁的人就更做不到全部封口了。
大家现在私底下都在谈论这件事,对那个神秘女生的身份好奇不已,甚至还有人开了个小小的赌注,有人压她多久之后会被沈袁两家找出来教训,有人压她是别国的公主,还有人压她是最上层那几个世家派出来的人,因为沈袁两家最近活动太多了,所以暗示这两家以后懂事点…
众说纷纭,就没一个对的,苏霖心里苦,苏霖无人说,他总不能大声嚷嚷“那女的他认识,现在就住他家呢”吧!
“唉,回学校也挺好的。”反正老师也不敢给他提要求,这时间正好让他冷静一下,能好好的琢磨一下他姐的事情。
虽然苏总统不会故意拿个假货回来忽悠他,也不会心大到被人骗,但其中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还是太多了。
光是想一想,苏霖心里就怪不踏实的,他趴在桌子上,眼神涣散的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姐被带走的时候,自己都才三岁不到吧…那时候基本记不得什么事情,所以就连她的名字,对于他来说也是相当模糊的。
不过苏霖也是记得几个比较深刻的画面的,它们时不时的就会从脑子里冒出来,就是这些记忆有些没头没尾的,像是那种短片截取出来的片段一样。
苏霖枕着自己的手臂陷入了沉思,这么多年以来,他为什么会因为别人的只言片语,就推断出姐姐是被送去了疗养院,并且深信不疑的呢?
可能是他潜意识的锅,也可能是因为他不经意记住的某个不知真假的片段影响。
除了那些隐隐有点感觉的,几个被小女孩拉着走或者一起看书的画面,苏霖能感觉到那时的自己,对那个女孩是颇为依赖和孺慕的,但还有另一个埋藏得更深的片段会让他不安,那个记忆略显血腥,他一直不敢告诉别人,也有些怀疑那会不会是自己臆想的产物。
因为那个记忆画面真的很让人难以形容,苏霖只记得自己扶着门站在某个略微凌乱的画室门口,那时的小苏弥就站在他的身前,她比自己高了快一个头的身子,结实的挡住了自己大半的视线,他只能无聊的看着地面,没能挡住的地板上是缓缓流畅、晕染开的鲜红色的液体,似乎一侧还露出了一截白色的裙摆和女人的小腿…
每次想起这段,苏霖的心情都毫无波动,因为和前面那些还算温馨的记忆相比,这段记忆更显没头没尾的,他是真的一点前因后果都想不起来,不想别的记忆似的,还能有点模糊的印象。
这段血腥的记忆,在苏霖还小的时候,他可能不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但是后来长大的他懂了啊!他可能妥妥的目击了一个案发现场,更重要的是,在苏霖尝试着拼命回忆的时候,他总觉得那时候他姐手里握着的,有些反光的东西是把小刀。
苏霖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都不像真实的了,反而更像他看多了动漫、电影,在午夜梦回间脑补出来的产物,因为那段记忆中的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有什么感觉,他是真的想不起来,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梦境,毕竟有时候人类的潜意识也是很会骗人的。
苏霖抠了抠桌子,有些泄气,他还不知道苏弥当初为什么被送走?如今怎么又回来了?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这十几年缺失的时间,才不是简简单单一个血缘就能弥补的,人类是情感动物。
总统府的房间里,苏弥靠着沙发翘着腿走起了神,之前两人没互相认识的时候,她还能光明正大的把苏霖当陌生人看,但现在周围人都在强调他的身份,她就有点压抑不住自己内心深处的躁动了。
和苏霖一样,苏弥对他的情绪其实也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么一个弟弟。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苏霖并没有做错什么,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一个婴幼儿,出生也不是他所选择的,但因为母亲的关系,苏弥还是控制不住的讨厌的、迁怒的不想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