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在这里偷窥了好一会,看赵森脱了外衣,穿着箭袖绵袍将盘龙棍的套路演练了一番,吕妙善也不含糊,擎出清霜宝剑,往上空一抛,一丈多高,轻飘飘稳稳当当的接在手里。
赵森鼓掌:“好!!”
跟过来伺候的宫人们一起鼓掌。
马金姐紧张的抱住梁红玉:“哎呦,忒吓人了。”
林玄礼坐在小马扎上往外瞧:“好!真是一剑光寒十九州!”
宫中乐人在旁边击鼓,吹笛。跟着吕小娘子的节奏,鼓声急切肃杀,剑光晃如明镜,一身粉色的窄袖宫装,在雪地上舞起宝剑,刹那间若桃花开遍。
等到她舞了一阵,挽了两个剑花,放缓了速度时,鼓声笛声也跟着柔和下来,又柔和,又欢快,无限欢欣。
赵森注意到她在飞旋时的回眸一笑,感觉有点喘不过气,等她收剑归鞘时,伸手上前扶了一下,看美人明眸皓齿,脸上微微有些香汗,接过内侍递到自己手里的软帕,熟练的给她擦汗:“姐姐辛苦。进屋喝杯热茶,别受风。”
吕妙善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梁红玉愉快又赞同的:“哇~”
马金姐没吭声,捏了捏她的肩膀:“你好结实啊。”
官家躲在屋里没看见他们的表情,就看俩人抱在一起:“胆儿真大啊。也行,也挺好的。”
赵森平时给叔叔或婶婶擦汗以示孝顺,今天顺手一擦,随即反应过来还不是夫妻,心里顿时觉得可以是。
吕妙善红着脸夺过手帕,仔仔细细的擦汗:“梁小娘子也会舞剑。她前几日还冲我卖弄呢,今日怎么能撇下我一个,单让我献丑呢。你快来。”
梁红玉笑吟吟的接过她手里的宝剑:“郎君容禀,我学的是家传剑法,不是舞剑。威力比吕姐姐大,但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
赵森一和她聊天就想笑:“那我倒要见识见识。”
梁红玉拔出剑来看了看,小声抱怨:“这剑对我来说太长了,使着不顺手,换一把行不行?”
勤政殿的内侍匆匆跑过来:“郎君,郎君,您瞧见官家了吗?”
赵森看他满头大汗,就知道情况不妙:“官家不在书房么?出了什么事?”
八名内侍一遇到事儿,就分开去八个官家常去的地方找人,谁找着官家就直接回去了,现在见了太子也可以说发生了什么事:“启禀郎君,金国丞相粘罕率兵攻打辽国,辽国十万大军前往迎敌。楚东昌急报,金四儿发来急报、四个州的知州发来急报。”
赵森神色微变,楚东昌是商行在北国的总负责人,身具高官厚禄,金四儿则是五十年前投奔大宋的女真人后代子孙,现在在金国黄龙府开着厚土商行,身兼转运和监管钱粮两大项目,现在这些人一起报急,问题一定不小!“朝廷官员有谁来了?官家出宫了么?”
林玄礼在屋里艰难的考虑了一会,听见这几个名字就知道事情不小,但现在走出去……小宝发现我明明说了不闻不问,结果在这里偷窥,就很不雅,以后也不能取信于人。悄悄的溜之大吉吧。
童贯已经轻轻推开后窗,用竹竿支着,做手势比划让官家先请。
高蜜轻巧的翻出去,在外面用脚推了推雪,准备扶着官家。
林玄礼把前后衣袍都搂起来,抱在怀里,穿着棉裤也能轻盈的翻过窗棂,回头又对史官招手:“你也出来。别让小宝瞧见你。你帮帮他。”
史官毫不犹豫,先将笔和本子搁在窗子旁边的的小桌上,笨拙的掖起衣袂,小声说:“有劳二位公公。”
高蜜笑嘻嘻的说:“甭客气,官家的吩咐,敢不从命?”
史官笨拙了点,胜在清瘦,童贯看他翻不出去实在是碍事,把他抱起来,递给窗外的人。
林玄礼总觉得高蜜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伸手接住史官,轻轻搁在地上:“站稳,这块有冰。”
四人排成一溜纵队,借由房子的掩护飞快的走远了。
史官含泪如实记录了这件事。半是感动,半是为了自己要青史留名了。
绕路回到勤政殿的路上就遇到来寻找自己的内侍,林玄礼顾不上高呼大功告成,赶紧去看端端正正搁在桌子上的奏本。
四名知州上报的只是开战本身、时间线,以及抄录的双方檄文
金国在腊月里开始进攻,攻击被边城阻挡后,他们补发檄文,檄文中再次痛苦的表示父亲和弟弟被杀,令他有多么悲恸,一直以来辽国给女真人多少屈辱和剥削,现在到了清算的时刻。
辽主敖卢斡在五天后获知此事,调兵遣将反击,发檄文痛斥金国背主忘恩在先、背弃盟誓在后,行为的低劣程度堪比吕布、安禄山。然后是一系列的揭老底。占据道德制高点的抨击。
楚东昌:转发金四儿的文件,无任何添加,怕路上出问题原样转发。
金四儿:文件一、有可靠消息称丞相粘罕私下研制火器,研制不成,准备用爆竹吓唬人。
文件二、有不可靠的消息称,有海商出海后将火器卖给辽人,距离短,获利甚巨,而且没有航运危险。
文件三、据说金主和丞相在行围射猎有秘议,具体是什么不确定,但二人对于是将每年五成赋税均分铁甲和火器两方面,还是全部用在制作重甲兵器上,有些分歧意见。
文件四、有一些人接近他,拉拢他,试图让金四儿效忠女真人。金四儿写血书以证自己绝对没有背叛官家,但如果官家需要,他情愿打入金国内部,做个间谍。
一同送来还有黄龙府副掌柜的文件,证明金四儿频频和女真高层接触,有点可疑。
林玄礼沉思良久:“去叫枢密院的人都来开会。”
童贯迟疑道:“官家,现在正是新年假期,若无军政大事,恐怕官员们不肯来议事,还要弹劾官家不肯爱惜贵体,不好好休息。”
林玄礼翻了个白眼:“这帮矫情的老东西。朕想放假的时候他们说不行,朕要加班他们又说不行。算了算了,你去叫人重赏驿卒和信使,寒冬腊月,行路不易。我自己寻思一会。再和中宫和小宝商量商量,也差不太多。看起来宋辽都是有备而来啊。叫人抄录这王知州的奏本,拿给丞相们,章惇章楶看。”
粘罕研究火器这个应该是真的,他是聪明人,还是有野心有远见那种,而且亲眼目睹了火器的威力。后金会研究的,金国当然也会研究。
第二件事很有可能,商人重利,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有了百分之百的利润就敢践踏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冒绞首的危险。现在的私盐贩子就很不怕死。
第三件事么,也合理,现在搞不到金国的财政报告,但他们不算富裕,五成赋税制作铁甲,这是个在扩军强军时很合理的数字。至于金四儿的卧底计划……值得商榷。
高蜜凑上前,站在书案前面赔笑道:“官家,您若想知道是否有商人卖火器给辽国,小人去一试便知。”
“你怎么试?哦~聪明啊!”随便弄一支船队,本身就是经验丰富、晒成黑炭、镶着大金牙的海商模样。带着一些三等火器去一试便知。林玄礼的手指在桌子上哒哒哒的敲:“我只想知道,金四儿是否可信,他如此忠诚,该已何物嘉奖他。”
“官家不介意他是女真人,敢提拔重用他,这份知遇之恩,他就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
林玄礼翻白眼:“你替他许给我了?”
童贯笑道:“是是是,是小人先入为主了。官家若是不信他,这有何难,准他和金国的官员名流接触,他又弄不到大宋境内的机密文书,火器的配方,军队的安置,他什么都不知道,不就行了?”
真正的假期,除了史官之外所有待命的侍读、翰林、舍人全都回去休假了,早上不上朝,晚上不宵禁,官家沦落到和太监议事。
官家沉吟再三:“高蜜,这确实是要辛苦你走一趟。分两路走,你的下属选老成练达的,去卖火器,你走陆路,按照商行里的身份,送货到黄龙府。你周游列国,见多识广,仔细替我看一看这个金四儿。”
童贯顿时大喜过望,这要是高蜜看错了人,金四儿过些年叛变了,这岂不是坑死高蜜?妙啊!立刻大力鼓动。
高蜜看到危险,但身为节度使,义不容辞。他现在是整个大宋官封最高的宦官!
还没说几句话,太子匆匆赶来,惊讶道:“叔叔,您在书房里?我们找了一圈”皇宫不大呀。
林玄礼气定神闲:“刚刚□□去秦王府里坐了一会,你们当然在宫里找不见我。你也听说了?过来看看吧。除了调兵遣将做好准备之外,大宋还做不了什么,咱们又不是宗主国,辽国现在有许多非议我的言论,不能派人调停。而且这两边要说谁是苦主,还都是,各有各的苦处。就算是杀父之仇,我看也是各有一个。”谁敢说是我杀了天祚帝?明明是斡鲁补更可疑!但咱们都知道,他们打起来才不是因为什么杀父之仇,为的就是土地、财富、人口和牲口。
赵森只看到了知州们的禀报:“是。”
“中午吃酒酿丸子。陪我喝两杯,你差不多可以开始喝酒了,我么,战事一启,又要戒酒了。”
赵森很适应这种跳跃性的谈话:“好。儿臣陪叔叔不醉不归。”
喝酒之前聊的是官家御驾亲征期间,太子代为接见辽国使者,打发日本使者的事。
小少年喝了两碗,就半醉半醒,林玄礼开始八卦:“你怎么就选定马金姐做良媛了呢?朱娘娘说她有些轻浮,话太多,喜欢卖弄。”咋地你和你爹一个爱好吗?
“我……”赵森吭了一声又红了脸,有些难以启齿,低头看米酒。
林玄礼难以置信的趴在桌子上问:“你幸了她?”
不是吧,你们接触的时候,明里暗里有那么多人,这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他又脸红什么?是因为她的话太多,吸引了你的注意?
赵森慌忙摇头:“不是,没有。我只是在谈话时,不小心说漏嘴,说起婶婶曾经带我往南方玩去。吕梁两位小娘子都当没听见。马氏她问个不停,我搪塞,她还要追根究底,我怕她归家之后胡说八道。想给她一个良媛的位置,她就不能往外透露对王娘娘不利的事。”
臣女可以散布关于中宫皇后的议论,但太子的妃嫔不许议论皇后半个字,皇后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她必须为娘娘遮掩,这是孝道,这也是一种相当无害的灭口,没有人会在此事中受害,也不留痕迹。若不然,一旦马金姐透露出皇后曾经和太子一起去往南方,有心人查阅历史记录,能发现蛛丝马迹,确定这件事是真的,按照礼法和律法他们可以上书弹劾皇后,遇到有胆大不怕被流放的,还可以弹劾要求废后。
虽然叔叔肯定不会罚婶婶,闹到最后她也就上请罪奏本,但那对她的名声有碍,也是我的错。
太子当时就想到了前因后果,吓得直冒冷汗,怕因为失言引起一番风波,现在就有人弹劾皇后,万一马氏往外一透露,那时候满朝文人都得疯了——皇后单独出远门从未有之,再加上她无子,又不喜欢揽权弄权,没有依附于皇后的朝臣帮她争辩,很麻烦。
“我不太喜欢她,打算纳妃之后搁在旁边放着,并不碍事。叔叔也有五个宫妃,从来不去临幸,见面都很少,我添一个这样的。若让婶婶知道是我说漏了嘴,她该伤心了。是马金姐太过敏锐,还反复问我,毕竟是我失言在先。”
林玄礼差异了好一会,下意识的感慨:“好孩子。你想的很周到。”
但是好像哪里不对,小姑娘还没成亲,未来的老公就打算让她独守空房,这太可怜了:“露湿晴花春殿香,月明歌吹在昭阳。似将海水添宫漏,共滴长门一夜长。倒是可惜了。”
赵森心说:难道您准备收做宫妃?
“你既然不喜欢她,还是让她出宫嫁人去,没必要留在宫里碍眼,又耽误她的大好青春,怪可怜的。每逢节庆时,她再说点什么给咱们添堵。英英带你出门那次,是我让的,有什么事也是冲我来。朝臣们要弹劾皇后,呵,正好,不能出门打仗,在家和大臣们吵架解闷。”
赵森问:“婶婶若是生气了怪我……”
“我哄。你什么时候见过她生气?为了这点小事,你把朝臣们看的太重,把他们的言论也太当回事了。只要不涉及政治、军事和钱财,别的事儿可听可不听。哎,闲着也是闲着,趁着英英闭关,咱们去捉弄她。”
赵森喝醉了也没变成熊孩子,扑过去抱住起身的叔叔:“辽金的战争要紧,您先别捉弄王娘娘,我怕这两国打仗,会牵连咱们大宋。今冬黄河水患,某地久旱不下雪,明年怕是要有蝗虫,常平仓中有些陈粮,那官员斩首示众也管不住贪官的心。琼州修造巨大海船,每一艘就要耗费数十万贯…张商英封相之后与老何总是不合…徐绩和韩忠彦的矛盾调节不了…数学题真难…”
嘀咕了一会朝政上的烦心事,软趴趴的醉倒。
林玄礼把他交给童贯抱到床上去:“嘁,这个酒量,怎么这么像我。”继续自斟自饮,换位思考,在已知条件下,如果我是金国那些缺德鬼,我怎么干?我大概会挑拨辽主和耶律余睹的关系,现在在辽国造谣,还要挑拨辽宋之间的关系,最好能挑起一拨战争,让辽国自断后路,哦还有独立出去现在非常尴尬的西辽。
辽主不傻,他会尽量制止煽动宋辽战争的人,除非形势所逼,裹挟着他无从选择,必须两线开战来维护辽主的权威。这还不简单嘛,咱跟他客气客气,派使者,送东西。
丞相们收到分析的奏本,都来进宫面圣,又强抓了官员前来议事。
众人都表示官家您很懂金国能有多缺德。
林玄礼:我怀疑你们在骂我。
往辽国去的使者送些粮草和火球。
高蜜做主了准备,启程出发。
……
到了二月末,辽金战争进展的如火如荼。
太子自己选了吕妙善做太子妃:“妙善与我言语投机,她出身幽州府,更利于经略西北,令北地百姓归心。梁小娘子……我喜欢她,但看她像四姐,比四姐还潇洒泼辣,和她说话时甚是开心,但并无男女之情。她若是男子就好了,我要奏请官家封她做巡按,又能游览天下风光,又能铲除硕鼠。”作为巡按万一遇刺,她还能像李进那样,荡平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