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是注定要孤独终老的。
她这样对自己说。
她心里做好了,三年之后,和许研敏分手的打算。现在,要分开,对许研敏,对她,或许都太难了。他们对对方,都还有所求,有所恋,双方又都无过错,确实很难断的干净。那就过一天算一天吧,她心想,等到毕业的时候,终归会分开的。
她心里将这件事看淡了。
她放弃了挣扎,继续和许研敏维持一种似有似无的关系。
她见到了刘炳文。
刘炳文在复读一年后,考上了一所211大学。
他当初说,要跟原乔乔到同一个城市读书,不过填志愿时,还是选择了另一个城市。刘炳文对此感到很歉疚,觉得自己失约了。因为他权衡考虑后,选择了一所适合他的学校,刚好跟原乔乔,不在一个城市。
但是离得不远。
他上大学,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原乔乔,一定要跟她见面。
原乔乔实在是不想见他,多次拒绝,刘炳文说:“我又不是逼你嫁给我。咱们老同学,见个面,吃个饭都不行的吗?好久没见你了。”
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刘炳文说要来玩,她只得接待。
这一天真是够折磨人的。她一向畏惧出门的,答应过后就后悔了。一大早起来梳洗化妆,穿衣服,坐公交去火车站接人。坐在公交车上,又晕又吐,她真想杀了刘炳文。
刘炳文变化不小,长高了。他长得挺白,就是瘦,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
刘炳文背着包,戴着个宽边沿的遮阳帽,拿了一张旅游地图,已经事先了解了这座城市的所有景点,准备花三天时间,好好游玩一遍,并且要求原乔乔当他的陪客。原乔乔听说他要玩三天,险些没晕过去。
“就一天。”
她发誓说:“我顶多只陪你逛一天,剩下的你自己慢慢逛。”
刘炳文笑说:“你对我这么冷漠啊。”
原乔乔说:“你知足吧。能把我约出门的,都算是有感情的。我这么大老远的我还来车站接你。”
刘炳文笑。
一上午,两人开始绕着景点四处周游。
原乔乔实在不懂这些景点有什么好看的。哪去了都是人,乌泱泱的跟水塘里的蝌蚪一样。看了一上午也没什么新鲜的。刘炳文精力旺盛,走几个小时也不嫌累,她感觉腿都要断了。刘炳文还拿着地图,在那商量下午要去哪哪,立志走遍全城。
原乔乔说:“你厉害。我来这两年了,也没去过这么多景点。”
吃饭的过程中,刘炳文张口闭口就是“周怡”“秦雯”。
原乔乔诧异道:“你还跟他们一起玩吗?”
刘炳文说:“是啊。”
原乔乔说:“别跟我提这些人。”
刘炳文说:“说一说又没什么咯。”然后继续吧啦吧啦。
原乔乔强忍着伸手掐死他的欲望。
“你有男朋友了吗?”刘炳文忽然问。
原乔乔说:“有了。比周怡帅多了。”
刘炳文说:“我不信。”
原乔乔说:“你为什么不信?我不配找到比他好的男朋友吗?”
刘炳文说:“你有男朋友,干嘛还肯见我。他知道我喜欢你,会生气吧。回头不会吵架吗?”
“大哥。”
原乔乔说:“是你说,咱们是老同学,叙叙旧。我要宁死不见你,你是不是又要说我太多心了?”
刘炳文说:“我从来没见你朋友圈发过男朋友,你从来没提过。也没有听别的同学说起过。”
原乔乔说:“我谈恋爱,就一定要发朋友圈,一定要告诉人吗?”
刘炳文还是笑,说:“反正,见到你就行。”
“算了,不提他了。”
他皱了眉:“提这个我就不高兴。”
下午的时候,他们继续逛各个景点。
原乔乔问:“你定好了住宿了吗?你今天肯定回不去。”
“还没呢。”
“那你赶紧定。”
“我想看看你住哪。”
“我回学校。”
“你还回学校啊?”
原乔乔说:“我不回学校我住哪?”
刘炳文说:“住酒店啊。”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瞪得刘炳文满脸通红,不敢说话。
她说:“我有学校住,为什么要去住酒店。房费你出吗?”
刘炳文说:“我出。”
她冷冷道:“算了吧。”
两个人的情绪,都顿时有些低落了。
她陪着刘炳文,去酒店安排住宿。
她站在房门口,不进去。
刘炳文说:“你进来坐一会儿吧。”
她进了门,往小圆桌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刘炳文往她旁边坐下,踟蹰着去拉她的手。
她和刘炳文,相识在最单纯最无知的青春岁月。刘炳文做的最过分的事情,是高中那年,有个晚自习,故意耍她,让她翻看字典某一页。她不知有诈,果然去翻,然后看到那一页上方两个字,赫然是男性某器官的学名。她那时候陡然红了脸,从未受过如此的羞辱,当即把字典砸在刘炳文头上,然后好几天没有理他。
刘炳文对原乔乔的怕,是刻在骨子里的。在刘炳文眼里,她是最漂亮最聪明的女生。她会解全班人都不会解的数学题,她总是轻飘飘地拿第一名,轻飘飘地站在领奖台上。他连跟她开个带颜色的小玩笑都不敢。高中的时候,他唯一做的一件亲密事,就是常常将手伸过桌面,去摸她放在桌子上的手。她见了就会凶巴巴的,立刻挣脱,打他一下,然后她会接着笑出来,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牙齿。她笑的很可爱,并不是真的生气。他于是便经常喜欢那么去逗她。
在刘炳文眼里,她是清纯又青涩的。青涩到他都不知道怎么去表达自己的心思,总怕冒犯了她。
他拉着她的手,这回,她没有挣脱,而是转头看向了他。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刘炳文说。
她说:“不可以。”
刘炳文果然便不敢动她了。
他拉着她的手,低头,在手上细看着。
“我不敢跟你谈恋爱。”
刘炳文说:“我太穷了。家里压力很大,爸妈没本事,家里还有个弟弟。将来都要靠我一个人。我要是娶你,会连累你跟我过苦日子。我不舍得你跟我过苦日子。我就想,好好奋斗吧,兴许哪一天我赚钱了,我发大财了,那时候我铁定来找你。”
第36章 重逢。 我给你说个熟人,你一定很想见……
“你忘了我吧。”
她语气平静地说:“我们是不可能的。”
刘炳文低声说:“你现在的男朋友,他好吗?”
“他挺好的。”她说。
“但是我们不会在一起。早晚会分开的。”
刘炳文说:“我会等你和他分手。”
“不要等我。”
她说:“就算我和他分了手,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刘炳文说:“为什么?”
“我腻了。”
原乔乔说:“分了这个,我就再也不跟任何人谈恋爱了。”
刘炳文说:“那以后结婚呢?”
“我不结婚。”
刘炳文说:“你不结婚,那我也不结婚。”
她抽回手:“我走了。”
刘炳文只能默默送她到酒店楼下。
她感觉刘炳文真的很没劲。
她根本就不相信刘炳文口中什么所谓的爱,喜欢。也完全不相信爱情二字。一个人是得多不正常,才会喜欢一个并不喜欢自己的人,并且说出一些没有尊严的话,做一些没有尊严的事。这在原乔乔眼里,是一种病态。为的不过是感动自己,营造一种深情良好的自我暗示,以此寻找存在感,彰显自己的价值罢了。
这很容易让她联想到她母亲。她母亲就是一个在婚姻中,不断奉献付出的女人。为男人付出一切,为他掏心掏肺。但她的父亲偏偏不珍惜,反而出轨,成天在外面勾三搭四。她母亲偏偏就是不肯甩开男人,而是一面抱怨,发脾气,一面又愈发地付出更多,以此来拴住和挽留丈夫。在原乔乔看来,这是一种病。她自幼见惯了自私贪玩的父亲,还有毫无节制地付出,同时又发疯的母亲。父亲教会了她一件事情,那就是,男人是靠不住的。并非是你爱他,他就会爱你。以及男人都是三心两意,结了婚,也会出轨。他们幼稚,虚荣,贪图一些感观,或者身体上的享受,并没有什么值得人留恋的灵魂或者内涵。他们就像小孩子,只有吃喝玩乐,类似动物天生的本能,永远不要相信他们的感情。母亲则教会了她,永远不要真心地对一个男人付出,永远不要真的去爱他,把他当回事。否则你就会得到痛苦,并且会变成神经病。
她很久没有失望、伤心过了,这样的感觉很好。许研敏偶尔能给她带来一点快乐,但她不会为他伤心。
她后来偶然间,遇见了覃越。
她那时候,一个人出门购物,地铁上碰到了覃越。出站后,覃越邀请她一块吃饭。她好久没有见到这些人了,感觉有些陌生,但到底不好意思拒绝。附近有家酸菜鱼馆子,两人便一起去吃酸菜鱼。她脸上堆起笑,努力装作热情,随和的样子。她自己都感觉自己变了许多。她记得自己曾经很讨厌这个人,见了他,就会冷漠地扭过头去,一句话也不愿说。此时此刻她却绞尽脑汁,寻找着话题,和对方聊天。仿佛很高兴一样。
她知道,这并非因为她对覃越有好感,而是,她长大了。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她已经不再是十三岁,那个自卑又敏感的少女。她现在已经成人,刀枪不入,并且学会了维持虚伪的客套。
饭间,覃越笑着说:“你变了。”
她笑问:“哪变了?”
覃越说:“变漂亮了,看起来活泼了。”
覃越讲起她的青春期。
“你刚到班上的时候,看起来冷冷的,不跟任何人说话。你还记得吗?”
她摇摇头,笑:“忘了。”
其实是记得的,她只是在对他撒谎。
她不想记那些事。
覃越说:“你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她很担心他会说出不好的话。因为整个初中时期,她好像给人的就是不好的印象。同学对她的形容词常常是,冷漠、孤僻,还有高傲。
覃越说:“是开学的时候。你在国旗下演讲。看起来有点乖。那会儿全校同学都认识你了。你还记得你每次去上厕所,都会经过教室的后门吗?男生们经常聚在那,看到你,就起哄,吹口哨。但你总是冷冷的。他们叫你名字,你也不搭理他们。”
覃越面带笑容,讲起当年同班时的趣事。他看起来也变了很多。当年放纵,桀骜不驯的少年,而今也变得礼貌温和,毫无棱角。
那时候,初中男孩子,流行一种游戏。如果一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被人察觉,大家就会开他们玩笑。只要两个人出现在了一块,大家就开始起哄。将一个一个,往另一个人身上推。这本是很无聊的游戏,青春期的男孩子们,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无处搁置的骚动。原乔乔从教室后门经过,覃越猛然被几个调皮的男孩子拱了出来,一把推在她身上。
覃越站立不稳,下意识地抱住了她,周围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口哨声和大笑声。她厌恶地大叫了一声:“滚开!”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男孩子们故意跑到她座位前去问:“哎,你认识覃越吗?”
她冷硬地说:“不认识。”
确实不认识。那会刚开学,班上一大半同学她都不认识。她小时候特别畏惧、讨厌男生。男生调皮,爱欺负人。她见了就躲得远远的。
成年之后,覃越回想,他那会儿确实挺傻逼的。总是喜欢开一些无聊的玩笑,假装自己很酷,很帅,没有人能管住他,像一匹野马。虚荣、肤浅、做作,就是个二流子。但那时候的心情,就是那么狂野。他明明知道自己很糟糕,却偏偏有着一种古怪的自尊心。他心里念念不忘,记恨着她推自己的那一把,还有她骂自己的那个滚字。“我不认识你。”跟谁稀罕被她认识一样。他下意识地想要报复她,让她难堪,看她吃瘪。他想尽办法奚落她,让她丢脸。直到有一天她被欺负的哭了,她终于认识他了。不但认识,而且畏惧他。他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扎得她哭,时不时吱哇乱叫。他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以为时隔十年,他已经变得坦诚了。那些旧日的心情,却依然不好意思说出口。所以他只能面带微笑地,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话题始终在中心点的外面打转。不过这样也很好,平静,安全,不会触及任何人的伤心事,也不会造成波澜。心情和人已经不重要,能谈论的,只有当时的夕阳。毕竟,夕阳是美好的。
原乔乔问他现在做什么,覃越说在读书。
这让她很诧异了。
“你居然还在读书?”
覃越笑说:“我怎么就不能读书了?”
她记得他是最顽劣,最不爱读书的。
“你读的什么?”
“体育院校。”
她笑:“挺好的。”
覃越说:“你肯定在上大学。是名牌大学吧。”
她摇头:“一般的重点大学,算不上名牌。”
覃越笑说:“你那么厉害,我老觉得你要考清华北大似的。”
原乔乔笑说:“你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嘲笑我了。我什么都不是,普普通通,我也上不了清华北大。你知道我那时候最怕一个词是什么吗?那时有篇课文,叫伤仲永。说一个人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周围的人经常会奚落你。我小学的时候,周围人总是会说,你是个女孩子,小学聪明,上了初中就比不过男生了。我上了初中还是第一名,他们又说,等你上了高中就比不过男生了。我上了高中,还是第一名,他们又说,等你上了大学就不一定了。后来我就想开了。小时候总觉得自己和人不一样,长大了发现,和你一样的人,成千上万。但我还是我,没人能取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