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研敏说:“单位肯定是在城市里。但项目的地方,基本都是荒郊野外。”
他笑:“要不然怎么都说干这个行业离婚率高。”
“为什么离婚率高?因为要经常出去应酬吗?”
许研敏说:“做项目的,肯定吃饭应酬少不了。不过做这行大都是男的,没什么女的。而且出项目,一出去就是好几个月,一年半载。去的地方,又都是那种人烟稀少,可能连信号都没有的地方。夫妻大多常年分居。时间长了就容易离婚吧。”
“那你不担心啊?”
她说:“要是你结婚了,你经常出野外,你老婆出轨怎么办?”
“也害怕吧。”
许研敏说:“可是顾不了那么多了。工作、赚钱要紧。”
她说:“你也很在意赚钱吗?”
许研敏说:“当然在意了。不赚钱怎么养家啊。”
“那你为什么要学这个专业呢?”
她问许研敏:“你填志愿的时候知道以后是这样的吗?”
许研敏点点头:“知道的吧。我舅舅,就是做这个的。虽然苦,但是能赚钱。出野外有津补贴,做项目有分成,做的好了,自己带项目。小时候,挺羡慕的。就想以后长大了也像他那样赚很多钱。不过现在行业不太景气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临别的时候,她去车站送他。
她本来不想再见他了。但许研敏那天,特意来找她。他事先没有打招呼,她接到电话后下楼,看到他站在楼下,背着一个黑色书包,拎着银白色行李箱。他瘦了很多,神色有点憔悴。
她有些诧异道:“你不去车站吗?”
他笑的有些尴尬:“明天早上的火车呢。我来跟你说一声,我明天走了,以后就不能来找你了。”
“你不用特意来跟我说的。”
她说:“你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了。”
许研敏说:“我想亲自来跟你说比较好。”
她觉得没必要,但许研敏来都来了,她又不好说什么。他带着这么多行李,她不得不关切几句:“你几点的车,你晚上住哪呢?”
许研敏说:“明天早上七点。我在车站附近定了个酒店。”
许研敏说:“咱们去吃饭吧。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他这样盛情,她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你先上来吧。”
她唤他说:“你先去我那,把你的行李箱放着。”
她领着他上楼,放下行李箱。
许研□□动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她其实没什么胃口吃东西,而且那会才是下午三四点钟。两人呆在房里,都没有什么话讲。许研敏拿出手机来,坐在椅子上,开始在网上查看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她坐在电脑前,继续写自己的小说。
然而心不在焉,可能是因为身边有人,脑子里思路乱乱的。他一边查看,一边问她,要不要吃什么。挑了很久也一直没有挑定。许研敏最后选了一家烤肉店,说去吃烤肉。因为没什么事做,也没有打车。磨蹭到了五点多,两人出门,开始步行往烤肉店去。
她以为这段路很近的,许研敏说不远,就五六公里。她对四五公里有多远,没有概念。结果就是,那天走了很久很久。许研敏喜欢走路,不觉得累,她却感觉走得很苦。她感觉迷茫又疲惫。许研敏看她脸色苍白,犹豫了一下,拉着她的手。
第41章 回家 怎么看怎么难受
她心里有些埋怨他。认识这么久了,他仍然不知道她讨厌走路,还要带着她,走五六公里。她很怕这种在路上奔波的感觉。她只能紧紧抓着他的手,靠着他手的温度,缓解一下心中的烦恼和疲惫。然而那家的烤肉意外很好吃,很合她的胃口。好吃的食物总是能让她高兴,她于是便高兴起来了,好像又忘记了不快。
许研敏说:“你想看电影吗?”
她摇摇头:“不想看。”其实是想替他省钱。她总是怕他花钱太多。
许研敏也没有强求,两人便回了家。
“你要走了吗?”
他们走在路上,她看到夜幕降临了,心说:他该走了。
许研敏说:再等一等。
她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她试探着问了他好几次,要不要走了,他都含糊其辞,说再等等。她并不是想赶他走,而是惦记着他说的定了酒店。一间酒店一晚要一两百块。
“去晚了会不会不行啊?”
许研敏说:“没事的。”
她后来有点明白他心思,他是不想走。
他走不走,她觉得都不重要。她只心疼钱,说:“你要是不去住,你就把酒店取消了吧。明天早上再过去。”
许研敏目光亮了亮,说:“可以吗?”
她点头:“这里能住。定酒店太浪费了。”
许研敏想取消,结果发现取消不了,已经过了取消的时间了。
“算了。”
他说:“我不去了。”
她说:“取消不了,那你还是去吧。不然太浪费了。”
许研敏说:“没事,不去算了。”
她知道他的心思,也没有再说什么。到了家,收拾洗澡,上床,许研敏跟往常一样,将她压倒在枕上,头发湿润润,浑身冰凉凉的吻她。
她知道他是想要这个,心里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没有拒绝。
左右不过都是最后一次了。
她每次她去哪里,坐火车,许研敏都会帮她买好票,帮她拿行李,送她去车站。但许研敏走,她从来没送过。这是她头一次送他去车站。行李依然是许研敏自己拿着,她空着双手,想帮他拿点什么,他不让,怕她累着。因为走的早,没坐公交,打了出租。到了车站时,才六点钟,天色早已经亮了。他们坐在候车厅,她劝他:“你早点检票进去吧。”许研敏却说:“还早呢,再等一会吧。”两人便在候车厅的椅子上空坐。
她觉得这个时刻,有必要说点什么。
至少分别了,该说的事,要说清楚。
她等着许研敏说,许研敏却一直不说。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犹豫了很久,决定还是要说。
“咱们分手了吧。”
她平静地说:“以后不要再联系了。我会把你的联系方式删掉,你也把我删了吧。咱们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许研敏说:“可以不删吗?”
她说:“不行。”
许研敏说:“我以为我们还能做朋友的。”
许研敏说:“如果我还想见你呢?”
“你见我做什么?”
她问道:“见我,然后去酒店开房间吗?”
她平静地说:“你以后有你的生活,还会再谈恋爱。咱们再见面,对你对我,都不好。”
许研敏说:“我只是想,偶尔还可以说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呢。难不成等你结婚的时候,给我发请柬吗?还是你想让我结婚的时候给你发请柬?”
许研敏说:“你是不是心里在恨我。”
“我没有恨你。”
许研敏说:“我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只觉得十分迷茫。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她对许研敏说:“跟你分手,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她说:“我以前有骗过你。”
他说:“骗我什么啊。”
她说:“其实你不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孩子,也不是我第一个上床的人。”
许研敏听到这句话,依然很平静。
大概她这样的性情,嘴里说出什么话,他都觉得不奇怪。
“为什么要骗我啊?”
她说:“因为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恋爱。”
她讲起那些事。她本来以为这件事,很好讲,但其实并不好讲。她有点磕磕巴巴,讲到很多地方,都会卡顿,然后下意识地略过一些东西。往事一回味,就能发现许多难堪,是不能诉说的,说出来,只显得自己愚蠢和木讷。因为不停地省略,不停地带过,好多东西,不能描述,所以显得语言很支离破碎。这让她想起了挪威的森林里,渡边所描述的直子,讲话也是这样支离破碎。她最后无奈地放弃了。
许研敏没太听懂她要表达的东西。
“你是因为心里还惦记着以前喜欢的人,所以才总是对我爱理不理吗?”
她摇摇头:“不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早都忘了。”
早都忘了,为什么这会又要提起呢?可能是这两件事,对她的影响太深。周怡,还有那个陌生男孩,一个从精神上,一个从□□上,摧毁了她对爱情的全部想象和渴望。她是在那个时候被杀死的,所以对自己死时的事情,记忆的格外清楚。
许研敏说:“我记得我们刚谈恋爱那时候,你老是忽冷忽热,不跟我说话。我那时候,总觉得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我还偷偷地查了你的电话记录,可是你从来都不跟任何人打电话,每个月仅有的几通电话还是我给你打的。我想,可能你就是这样的人吧,后来也就懒得猜疑了。每次你有什么事情,都不肯说,我也不敢问你。我自己性格也有点害羞。”
她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糟糕?”
他摇摇头:“你很好。”
她不吵不闹,不娇纵,对他总是千依百顺。别的女孩谈恋爱,问男朋友要礼物,要钱,和别人的男朋友攀比。她什么都不问他要,连他帮她买一张车票,她都要把钱给他。两百多一张票,她转给他三百块钱,回回如此,绝不肯占他一丁点便宜。她是干净的人,诚实善良,不会撒谎,单纯的没有任何心眼,不物质不虚荣,也不会生气,不会跟人吵架。像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孩儿。他有时候很羡慕别的男孩,可以给女朋友买几千块的香水,几千块的包包,他觉得自己不够好,给不了她那些。他总是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可是他没能够做到。
“时候不早了,你进站吧。”
她站起来,催促他:“一会错过车了。”
他点点头:“不用送我了,你回去吧。”
她想送他进站,他不肯,执意要看着她走。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背影。
她便转身离去了。
许研敏独自一人,踏上回家的火车。
这是他最后一次离开这个城市了。大学四年,无数次坐火车,来了回,回了来,这回是真正离开。他的心却好像被这个城市掏空了。
这段关系,自始至终,都让他感到迷茫。他需要离开,需要一点时间慢慢去想,慢慢去思考。
他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一个男人,二十三岁,需要独立了。
他要回家了。
出来读书,时间久了,他很想家。
家这个东西,常常让许研敏感到矛盾、困惑。他在外的时候,总想回家,可是一回到家,又总觉得,处处都是烦恼。爸爸,妈妈,哥哥,见到亲人的感觉固然好,但很快这个家又让他感到头痛不堪。
许研敏在很小的时候,就常处在一种“不洁”的烦躁当中。他总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脏。家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没人收拾。饭菜剩了很多天也不肯倒掉,仍摆在桌子上。垃圾桶的垃圾,堆的满了出来。厨房的水槽里永远装着洗碗后剩的残渣,墙面上结满了油垢。他爸,他妈,还有他哥哥,在这乱糟糟的屋子里,住的心安理得,没有感觉出一点不适。
但许研敏好像,从小就有点洁癖。他自己的东西,从来都是弄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床上不能有一点灰,屋子每天要拖好几次,洗脸的毛巾要每天用肥皂洗。慢慢的日子久了,他感觉自己在这个家里,成了一座“孤岛”。这个家,除了许研敏房间以外的地方,肉眼可见,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脏兮兮的。他感觉自己被一片脏兮兮的蜘蛛网给包围了。他从七八岁开始,就不停地打扫,一放学回家,就是打扫。擦桌子,扫地,收拾厨房、卫生间,然而一个人打扫,另外三个人在乱丢乱扔,很快他的辛劳就被新的一轮脏污给淹没了。他爸妈总是喜欢收拾一些没用的东西,用旧了的牙刷,穿烂了的鞋子,明明都已经不能再用了,就是舍不得丢,非要留着,总觉得哪一天这些破烂还能派上用场。许研觉得烦死了,趁他爸妈不在,拿出去丢了,他爸又赶紧去捡回来。后来搬了新家,两层楼,房子大了,更加方便收拾这些破烂了。许研敏在这个家呆的真是一天都没舒坦过。
许研敏是个普通小城市家的孩子,小的时候,家境还不错。他爸爸在厂里上班,妈妈是个裁缝,会一门好手艺。在九十年代这门手艺,是很吃香的,所以许研敏小时候,日子过得还不错。虽然比不上别的人家里有钱,但也没有怎么吃过苦。他一直以为自己家里不算穷的,但后来他长大了,发现,归根到底,还是穷。因为穷,所以剩饭剩菜舍不得倒,破烂衣服鞋子,破烂家具舍不得扔。因为穷所以老想省钱,老想贪便宜,总是买回来一些鸡肋没用的东西——但其实又没有穷到那个地步,只是性格习惯使然。这是怎么都改不掉的。许研敏每天都在拼命地打扫卫生,他感觉自己像个保姆钟点工一样,关键是家里其他人,一个比一个懒,根本就不当回事。看了就让人生气。
高中的时候,许研敏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家了。所以他高考愣是不肯在本地,特意选了个外省的学校,想着离家远一点,能呼吸点新鲜空气。离家远了,他是舒坦了,但偶尔又想回家,一回家,看到脏兮兮乱糟糟,他又想走了,回回都是这种循环。
这次回家,照旧是这样。进了门高兴了没两分钟,看到那乱糟糟的客厅和厨房,他又感觉胸口闷闷的,有点透不上气。妈妈告诉他,楼下的浴室里,新装了个热水器。买的亲戚家的,便宜,结果没装好,不好用。许研敏便去浴室捣鼓,钻研了一晚上也没放出来热水。这玩意根本就装的不对,线路走的乱七八糟,现在想改又改不了。许研敏只得叹口气,一千多块的玩意儿,打了水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