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
“李寺遇,今天是我生日!你工作也就算了,还想让我替你工作?!”
电话两边沉默好一阵,丁嘉莉似乎意识到什么,狐疑道,“你不会吧……为了给我庆生,故意编了这么些个事情,实际准备了惊喜大场面?”
“……”
李寺遇握拳暗咳一声,严肃地说,“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那我才不去!”
“你看我临时能找谁?”
当时李寺遇给丁嘉莉胡诌了几位名不见经传的青年演员,意指是小体量的制作,好阻挡她的好奇心,这会儿不得不找补说,“我知道,以你的身价出演这种——”
丁嘉莉急切反驳,“你晓得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李寺遇你让我太失望了!”
“莉莉,我也没求过你什么事情,就这一次,好不好?公司那边我稍后会亲自去谈,现场等不了了。”
他都用“求”了……
丁嘉莉那点儿郁气蓦地沉了下去,百般不情愿问:“在哪儿?”
*
江南水乡,白墙青瓦的小镇,一条长巷封闭谢绝游客入内。
瑰丽繁盛五彩斑斓的花朵镶嵌满缀长巷两边的古楼壁梁,如奇幻的花之世界,几乎不见古朴的影。
道路上轨道铺设,立有机器设备,摄影师、灯光组、服化道各小组随时待命。似乎要拍一出令人难解的美学力作。
丁嘉莉同助理一起走过来,当即便想起以前去过的日本摄影师蜷川实花的展览,那般梦幻迷离、充满欲念的浓郁色泽。
实在与李寺遇内敛的风格大相径庭。
于是丁嘉莉又起了疑心,难不成真是要给她庆生?害怕失望,心下说服自己李寺遇最讨厌一群人拥簇见证的大场面,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果然,丁嘉莉同李寺遇及唐宪倬他们打过招呼,他们虽说很感谢嘉莉老师来救场,但没给人喘息的机会,直接把剧本塞给她,然后被两位老师带进房间做妆造。
先做发型,好像是要用夹板做卷,之后还要盘发。丁嘉莉便翻看起拢共几页纸的剧本,发现竟是一个魔女纯爱故事。
第一反应是李寺遇吃错药了吧?而后想到他也是给人帮忙,别人的本子,还有点同情他。
不过丁嘉莉并非嫌恶这个剧本,换作好几年前,她一定喜欢得紧。如今对中二世界的感觉是淡了些,不觉得特别有趣。
剧本没什么台词,丁嘉莉一遍遍默读,理解这个非现实的故事。慢慢却觉出其中的玄妙来——这是一个西式剧作内核的故事,引用了一些经典戏剧的台词,便觉得也还有点意思。
女主角是一个意外闯入仙境的外来者。像爱丽丝,或者任何不具有纯血统的魔法见习生。经过一系列奇妙的冒险(实际是独角戏,后期做CG特效),她得到了魔法的真谛。
不是爱,而是相信爱的力量。
除了在古镇取景,还要去森林、海岛等地,最后回到都会中心。基本一两天转换一个地方。
结合片场搭景来想象,这确实很像一个青年电影节特别单元之类的开幕短片。对李寺遇来说可谓一种突破。
丁嘉莉做好少女鬈发,换上灰黑色调的褶皱水洗外套和层叠的毛边纱裙,蹬一双短靴,照镜子觉得很有既视感。
来到片场忽然间想起,这就是她丁嘉莉好几年的穿着打扮啊!
可是机器开始运作后,现场严肃的氛围彻底打消了她的疑心。确是让她来救场的,李寺遇应该只是把那时的形象当做了一个灵感来源。
她难免失落地想,他可能是永远学不会什么叫惊喜的。
*
夜深了,一盏盏花灯让水乡小镇如梦似幻,一瞬间丁嘉莉也觉得进入了奇幻世界。
她踏过花,上高台,甚至入了水。最后裹着浴巾站在监视器查看自己表现,偷瞄旁人。他捏着下巴,神情严肃。以至于她不敢说什么就要十二点了之类的话语。
她好想吹蜡烛,比任何一年的生日还要想。
可是她只能说:“我这条做得不好吗?”
“嗯……先就这样吧,太晚了。”李寺遇转身看着她,淡然地说,“你去换衣服,今天先收工了,我们回酒店。”
丁嘉莉冷冷地“哦”了一声,往更衣间走去。
穿上薄衫、针织阔腿裤,裹黑色羊绒大衣,连帽子也戴上,丁嘉莉走了出去。
片场已经暗了下来,人们正在搬运机器。不知道李寺遇去哪里了,丁嘉莉亦不想找他,径直往窄巷石板路台阶下走去。助理应该在那边等她。
刚穿过坊门,犹如一盏巨大玻璃球将整个世界包裹,所有的灯光一下亮了。
暗红的、昏黄的、浅蓝的、果绿的……投影在两侧似永无尽头的花墙上,水光濯濯,就像漂浮在海上的繁花。
丁嘉莉怔然地顿在原地,睁大眼睛,亦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只觉得周围好静,一点儿人声和动静也听不见。
渐渐地才恢复了听觉,循声看去,长巷尽头出现一道身影。他穿一身挺括的西服,缓缓穿过灯光与花簇,似黑夜里来的王子,蛊惑人交付身心。
李寺遇站在台阶下,递出手来。
“莉莉,下来吧。”
丁嘉莉受了蛊惑,搭上他的手。亦如多年前在威尼斯,他接她上岸。如今他邀她上一叶小舟,船夫在船尾划桨。
程果几人上了另一艘乌篷船,唐宪倬肩上还扛着机器。
水渠两岸灯光黯淡,建筑投在水中影影倬倬,他们就要融于黑暗。
“李寺遇……”丁嘉莉忐忑环顾,最后将视线落于身边人脸上,“我们不是拍片子吗?”
“是真的要拍片子啊,只是女主角从来是你。”李寺遇浅笑。
入了湖,视野开阔起来了。冬日岸上只余树枝横飞,立在枝头的鸟雀也好似是乌鸦。
将圆的月如残缺的白玉盘,悬在夜空中。
小舟停了下来,船夫一步跨入乌篷船中,两只船晃荡,李寺遇掌住了小舟的平衡。
“李寺遇?”
“丁嘉莉,”李寺遇说着便笑了,“我好讨厌做这种事,但是我又好喜欢为你做这种事。”
“什么啊?”丁嘉莉只觉心口有什么要跳出来了。
这时,一盏盏花灯顺水流而来,红的祈愿灯升入空中,星星点点,盛大而静谧。
是幻境啊。
丁嘉莉粲然而笑,“虽然已经过了十二点,但我——”
忽地,脸被人轻轻转了过去。李寺遇松了手,注视她说:“丁嘉莉。”
“啊?”慌张神色一览无余。
李寺遇摸出戒指盒,打开来。水滴状主钻,周围镶嵌圆切割的副钻,然后是细细密密的碎钻,犹如公主的钻石王冠。
“莉莉,原谅我这一刻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是一个不会惊喜,好像也不太浪漫的人,这期间该让你伤心、委屈了。”
“我没有……”丁嘉莉小声说,喉咙哽咽。
“莉莉,我不信那些的,因为许愿从来没灵验过。但我可能要相信了——这几年我许愿,希望能堂堂正正再见你一面,然后灵验了。”
李寺遇垂眸而笑,“我也不清楚那是不是堂堂正正。总之……丁嘉莉。”
“嗯。”丁嘉莉发出细蚊般声音。
李寺遇一下子抬眸,“丁嘉莉。”
“我在。”
“丁嘉莉,我爱你。”
“……”丁嘉莉捂住了唇,眼泪不争气滑落。
“丁嘉莉,嫁给我好吗?”
第55章 (三更) 真好啊
有人说,如果一个人尝到一点点超脱实际的梦幻,那么这一生都要追寻它。
丁嘉莉正是如此,从洞中窥光,从而陷入蒙太奇无法自拔。诱她入洞的怀表兔子,奇境中遇见的疯帽子,还有那些可爱的伙伴,并不那么可爱的敌人。
然后李寺遇又给了她一个新的起点。他们步履不停,穿梭在永恒的奇幻国度。
在各地取景的短片作为新创立的青年独立电影节宣传片在线上发布。
像是跨越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李寺遇与丁嘉莉再次合作引发热议。也有人对李寺遇这次全新尝试感到失望,说概念很陈旧,太童话。
李寺遇说它就是我送给某小孩的童话。
李寺遇出席活动,记者采访询问恋情,他大方承认。当日丁嘉莉发微博晒出两枚戒指,惊掉众人下巴。
大经纪人和嘉合高层雷霆震怒,丁嘉莉坐在会议室转椅上欣赏自己的戒指,抬头漫不经心地说:“感谢公司栽培,今后公司的安排我照做不误,钱照赚不误,就是我私人感情的事,希望给我留一点空间。”
双方都有合约,是丁嘉莉一贯太退让,由人拿捏。这下大经纪人也没有办法,只得尽力以公关手段将热度压下去。
之后他们去了日本,本来看樱花该是一直往西行,到晚樱也盛放的。但丁嘉莉的戏要开机了,时间有限。
“以后再来。”
“当然!”
*
韶光荏苒,暑意渐至。
职场偶像剧开机已有两月,邹青几乎退出大众视野,却还来探了班。没多久,丁嘉莉得知邹青被张家什么人打了,进了医院,特地请假去探望。
网络传出不好的言论,说丁嘉莉次次拍戏都要外出,不敬业。
于是待丁嘉莉回到剧组,邹青微博发了一张照片,是丁嘉莉送的花束,舆论话题便落到了邹青身上,谣言四起。
丁嘉莉很是歉疚,告诉邹青自己如今已经对舆论完全没有感觉了,也说是前辈曾经的话点拨了自己。
经过提醒,邹青才想起是当时在录完《今晚酒馆见》之后在路上说的一番话。
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这一年她经历太多了。
“前辈,希望你快快好起来。心也好起来。”电话这边丁嘉莉说,“我还想现场向你取经。”
收线后,丁嘉莉站在窗前吸烟。浴室的水声停了,某人来探班,耍无赖非要住同一间房。
不过起因在她,当着他面背台词,说有吻戏。
气息靠近了,从背后环住她,解她的浴袍腰带。
“喂……”丁嘉莉掸了掸烟灰,无奈道,“我在多愁善感中。”
“愁什么?”唇抚她耳廓。
丁嘉莉不由得耸起肩背,转身嗔道:“李寺遇,小心吃一辈子的醋哦!”
李寺遇笑了,“有劲头吃一辈子醋,也不赖啊。”
不过是平凡的一夜,说这话的时候哪里想得到他们会名留影史,成为佳话流传。
*
几年间,丁嘉莉累积了诸多作品,不断给观众带来惊喜,亦两度摘得重量级视后,也获得了一些电影奖项。和公司合约到期,好聚好散,重回闲散自由身。
新片在戛纳电影节首映,影厅座无虚席,知名电影人、影评人、媒体记者挤挤攘攘。
丁嘉莉进来的时候灯光已经暗下来了,她不好意思地勾身蹿到前排,在几人小声招呼下落座。
“很不舒服?”领座男人贴耳低声问。
丁嘉莉轻声说:“没事,可能喝了那杯冰牛奶的关系。”
然后才瞥见男人的侧脸,银幕的光线映入他的眼中,难以看出他的心情。
李寺遇再次看向她,以唇语问:“怎么?”
丁嘉莉摇头,手覆上他的手。
戒指在昏暗中闪光。
片头字幕出现——
丁嘉莉邹青
李寺遇导演作品
《肋骨》
风将晾在阳台上的碎花被单吹进绿色窗玻璃,几番顶抬下,离离用撑衣架取下被单,抱紧屋里放在陈旧的沙发上,之后又陆续把衣服和内衣收进来。
这间屋子小得一眼便能看完全。
离离怔然地在堆满衣物的沙发上缩起双腿坐了会儿,听见屋外落雨了,雨声渐渐变大。
挂钟指针指向五点二十分,离离拎起放在地板上的一个布包,推门而出——忽然又折回拿雨伞。
法国梧桐在雨中抖动枝叶。
离离穿过几条马路来到附近医院。住院部十楼十六床,护工见她来了,说病人今天拉了好几次,一定是早上吃多了。离离点头说明早不给她吃那么多了。
病人身上多部位插了管道,鼻孔连接的是食管。五六十岁,对脑出血患者来说尚且年轻。
和护工交替之后,离离在陪护椅坐下,握病人的手。病人有所地动了动手指,用力地反握住她。
“妈妈。”离离小声说。
因为母亲忽然出事,原就贫寒的家几乎要支撑不住了。离离在念硕士,也找了好多渠道接工作;原本的男朋友有意躲避她,最近更是人间蒸发了似的。
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离离觉得医院让人消耗精神心力,没病也会闷出病来。
晚上医生护士来做过每日的常规治疗后,离离看着母亲睡着了,走去开水间打开水。
回来碰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手里捏着一支烟。
离离犹豫地开口,“这里不能吸烟。”
阿青看过来,似笑非笑说:“我没有要吸啊。”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扶着一个老人从病房的卫生间出来,走向十五床。待他们安顿好后,阿青走进病房里,把开水壶放在柜子旁。
“老爹,大哥,那我走了啊。”阿青说完这句话,看了离离一眼,转身离去。
隔壁床老人做完手术好几天了,阿青第一次见他还有女儿。
大雨还没有停,像某种暗喻,在离离心中勾出幽微的涟漪。
第二次见面还是在医院,终于在简讯里说了分手的男朋友找来了,在走廊上问离离还钱。离离握紧了拳头,却说不出狠话,承诺凑到钱就会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