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妙上辈子来镇上是要买红布绣嫁衣,还没来得及过眼瘾就被王氏打发回去了,嫁进范家虽背靠魏夫人这座大山,过时节庆生也轮不到她去道喜,范母撂下一句“好好看家”将放了鸡蛋果糖的小柜子上了锁带着范大郎到镇上吃酒席。
经过包子铺,店主将手里帕子搭在脖子上,笑得脸上横肉直颤:“姑娘,买包子?肉馅儿多个大两文钱一个。”
甄妙肚子正饿的叫唤,馋得舔了舔唇索性狠心买了一个,刚从蒸笼拿出来很烫手,敌不过饥饿带来的难受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口,烫得她呼哧呼哧直抽气,肉馅香在口中蔓延。
甄妙边吃边往前走,尽管烫她还是很快吃完,她饭量小一个包子足够饱腹,换成每天要出大力气的男人哪儿够,两文钱着实贵了,庄稼人一年到头死守几亩地,闲暇时到外面找打杂活计赚点钱,实在吃不起。
一条不算宽敞的街道好两侧全被大大小小的摊贩占据,越到后面行人越少,没有占到好地方的老人蹲在墙角眼巴巴地等人光顾。
家离镇上不算近,要想抢个好位置怕是天不亮就得往过赶,还要保证是热食,光有一门好手艺就想把摊子支起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她手里也没多少本钱,卖什么也是个问题。
不管多难她都得把这条路上的障碍铲除走下去。
阳光大盛,身上微微出了薄汗,迎光而行,晃的眼睛眯起,风带着暖意从耳边经过舒服的让人忍不住想找个清净地儿好好睡一觉。
甄妙拍了拍脸颊,抬眼看到一个身披暖光身形修长,眉目俊朗的白衣书生走过来,径直走进旁边的观阅书斋。
兴许是在哪里见过有几分眼熟。
没等甄妙想到这人是谁,买好早食要去上工的陈伯看到她走过来笑问:“妙娘发什么呆呢?”
甄妙抿了抿嘴,大方回道:“闲来无事到镇上瞧瞧,陈伯这是要去上工吗?”
“可不是,好在刘员外的宅子刚开工打地基来晚些也成,你先逛我先过去。”
甄妙刚点头说“好”,脑海中闪现出一段上一世的记忆。她嫁给范朗不久,同范朗一起长大的兄弟赵二找他到镇上干活,她送茶水进来听到两人的谈话。
刘员外是本镇最有钱的老爷,刘少爷争气考中举人又和城里罗家的小姐定了亲,双喜临门,当即决定重建府宅,要赶在儿子成亲前完工。
记忆中那座气派大宅耗时一年半才完工,算起来也是甄妙活得最舒心的日子。
甄妙眼前一亮赶紧快步追上去:“陈伯,我没事也想过去看看。平日里上工都在外面吃吗?”
“大伙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为了吃饭回去一趟来不及会误工,刘员外大方又爽快,镇上馆子饭菜虽然贵也好过丢了这份工,宅子少说也得一年才能建成,一年赚够两年半的工钱几顿饭钱倒也不亏。”
刘员外的新宅子选建在东边那块可观的空地上,与热闹长街隔了两道巷子,此时一大半人在监工指挥下干活。
甄妙越发坚定,坦然同陈伯说出自己的打算:“我的处境陈伯也知晓,我寻思着想在这边支个摊做个小买卖,陈伯觉得如何?”
陈伯深思片刻点头:“我看成。”
“我这就回去准备,多谢陈伯。”
甄妙兴冲冲地往家赶,说给陈伯听她其实有私心。
一个姑娘家面对一帮大老爷们少不得有嘴欠心坏的人趁机调戏,做买卖图长久,真要与这些浑人理论个没完也败好感。
临走前她看到陈伯与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说笑了两句,心里更踏实,能和刘家管事的人说上话没人会蠢到去得罪,这一年半的生意她应该做得稳。
归家心切她选了坐车回去,走到镇口一眼看到坐在车上整理东西的白衫书生。几大包药躺在腿上,脚边放置了一堆书,最下面垫着一大张牛皮纸,他正弯腰认真地包起来。
赶车的罗叔好笑不已:“我看别的读书人爱书也没爱到你这份上,几步远还能坏了不成?真是痴人。”
书生俊颜含笑,儒雅如风,嗓音如清泉动听:“借来的书多上点心之后才能原样归还。”
“我听说镇上的读书人都去参加什么府试,林小子你怎么不去?你爹是咱们村里唯一的秀才,可惜命不好走的早,你得争口气中个举人。”
甄妙走近车边将车夫的话收入耳中,桃花村的林秀才?那这书生是林书安?
上辈子嫁到范家村又被娘家的冷漠伤透了心,甄妙鲜少留意桃花村的事,还是偶然从一个新嫁来的小媳妇那里听说林大娘病逝后他去做了教书先生,没有拖累和超额花销他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眼下林书安虽然容貌俊朗眼底的乌青看得一清二楚,身形消瘦,林秀才得恶疾去了后,妻子江氏也跟着病倒,缠绵病榻数年不见好转,家中担子尽数落在林书安身上,这个从小被人夸到大的人早已无心力去求功名。
车夫转眼看到甄妙,换了个坐姿烟杆在车轱辘上敲了敲。
甄妙走过来问:“罗叔什么时候回?”
“之前答应了人,烟都抽完了还不来,一盏茶后动身,上来坐吧。”
甄妙没急着上车安静地站在一侧,倒是罗叔闲不住,嘴碎道:“张媒婆一家子搬走了,这阵子上门来找麻烦的人太多了,全是她作孽害了的人家。要不到银子就搬值钱玩意儿,来晚的将那一家子暴打一顿解恨,搁谁受得了。”
甄妙脸色平静,声音淡淡:“因果报应而已,自己种的她不吃谁吃?”她的话音才落敏锐感觉到对面清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脊背不由自主挺直,眼底沁出几分倔强。
一盏茶后罗叔要等的人没来,甄妙坐上车,去往村子里的路颠簸不平,紧抓车把手才能保持平衡,直到看到村口的那棵大槐树她才松了口气,前面的路平坦她也就放松了警惕,刚松开手,车轮撞上什么使得她直接栽了出去……
眼看整个人从这边甩到那边,要不是被一只干燥温热的大掌拉住胳膊估计她要直接摔下车了。
害怕让她面色发白,心跳加速,虽然林书安搭了把手,到底还是狼狈到膝盖磕在了扶手上痛的让她不住抽气。
罗叔听到动静回头:“路上有块石头,没事吧?”
甄妙看了眼眉头微攒的人摇头:“没事。”又看向那人小声道谢。
驴车停下来,甄妙不紧不慢地下车,从藏青色粗布小荷包里拿出钱递给罗叔后微微拐着回家了,没发现身后那道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罗叔手里扬鞭赶驴回家,顺林书安的视线看了一眼,笑起来露出牙床:“那姑娘凶悍的很,适婚的小子宁肯多打两年光棍也不想往家里请个泼妇,你这种书生招架不住。”
甄妙站在院门外看向未经收拾的小院里透出的凌乱,推门进来,吱呀一声让在院子里晾尿布的王氏看过来。
王氏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怒火狂烧,手下用力甩了甩洗过的尿布,扯高嗓门痛骂:“一大早死哪儿去了?里里外外这么多事都想砸我头上是想累死我?翅膀硬了抗婚,有本事滚出这个家那才叫骨气。”
还不到中午,鸡在院子里悠闲的溜达,喉间发出咕咕地声音,那只被甄妙偏爱的鸡一脚踩在她的鞋上昂首挺胸地走远。
甄妙眼中的光柔了几分,从王氏身边经过径直去了灶房,将晾晒干的蘑菇全拿下来。
眼下她还没在镇上落脚的本事,哪怕坐车也要好一阵工夫,忙着上工的人不是啃饼子就是馒头包子,想吃面喝汤也没空,眼下她只能做饼子试试。
这事还得背着爹和二娘,不能让这两人给搅和了。
四月是农忙时节,甄家就甄大一个男人,浇地施肥全得他,自然也就没空到镇上去干活,甄妙也就不担心被发现。
家里的饭菜向来是她张罗,二娘给她银子让她去买酒买肉,她趁这会儿多买了些留着明儿早上用。
因为要早起,甄妙收拾完便洗漱过睡了,将被王氏撺掇来找女儿谈心的甄大给堵在门外。
日子有了奔头,家里这些坏了心的人早被她抛脑后去了,这一夜她做了个好梦,梦到自己的摊子前客人络绎不绝,通通夸她手艺好,在睡梦中笑出声来。
甄妙收拾好出门,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夜空中星辰遍布,月亮还挂在天上,她搓了搓胳膊蹑手蹑脚走到灶房生火,待暖起来烧了热水,洗脸刷牙后开始调馅和面。
面中打入鸡蛋,加入水,面絮在指间游走之后慢慢凝聚在一起变成面团。
清晨一片寂静。
第7章 (重写) 你这两天到镇上做什么……
桃花村这几年各家各户虽不算富硕却也吃喝不愁,小时候热闹的大山也逐渐清冷。
王氏嫁进甄家后,她和长姐最喜欢躲进山里摘野菜采蘑菇来躲避王氏那张恶毒的嘴。尤其喜欢野果子成熟的夏季,甜甜酸酸的滋味盈满唇齿间,属于两姐妹的记忆好似一场梦。
甄妙抱着盖上厚布以防凉掉的饼子搭罗叔的驴车往镇上赶,脑海里却回想着阿姐的样貌,算起来她们已经有数年未见了,阿姐此时日子应该很难过,只可惜她眼下无力救姐姐出苦海。
乡下姑娘时常在家中做粗活,甄妙一口气从镇头走到镇东,额上沁出薄汗,呼吸微喘,站在收拾准备开工的男人们不远处紧张地朝人群中张望。
已经来了不少人,纷纷用不解的眼神看过来,一大早这么个俏姑娘难不成是来找人的?有人凑在一起兴趣盎然地指着她说什么。
甄妙心底有些不安,往旁边挪了两步,片刻时间与她来说都是煎熬,就在她绷不住时陈伯终于来了,瞧见她有些意外,笑道:“我原以为你得准备几天,没想到这么快,打算卖什么?”
清早的凉风吹来,太阳灿烂却微冷,甄妙将布打开一角,眼睛里盈满期待:“陈伯,你尝尝。”
陈伯之前已经尝过她的手艺,饼子还散发着热意,因被捂着少了酥脆感,香味不减,味道自然好,不远处有人喊,陈伯先离开了。
宽大的空地前全是男人,三三俩俩坐在一起边吃早食边聊,年轻男人的目光时不时地往甄妙身上瞥。
甄妙冲着从身边经过的人扯出一抹浅笑:“好吃肉多的蘑菇肉饼,一文钱一个。”声音不自知地发颤。
从她身边经过的人只是扫了一眼而后走开。
甄妙再怎么斗志昂扬这会儿只剩尴尬和难堪,分明人声鼎沸,她却置身在无人的清冷世界。
陈伯说完事过来瞧见没动静,拉旁人来照顾买卖:“我同村侄女,这饼用料实在味道好,你们照顾照顾。”
旁人纷纷说已经吃过了,有人干脆问道:“能好吃过镇上卖了几十年的骆记饼铺?”
甄妙没尝过骆记饼铺的饼子,她只知道自己是用心做的,一文钱花得绝对不亏。但这天底下没谁平白无故买谁的账,不能怪人不捧场。
说话间一个头发花白不修边幅手里拿着图纸的老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沉声道:“这是干活的地方,别在这里碍事。”
甄妙身体微僵,唇瓣轻抿,秀丽小脸发白。
陈伯往前走了两步,弯下腰恭敬赔笑:“杜老,这孩子家里日子难过想到镇上讨个生活,您还未用早食吧?我给您倒水就着吃正好。”
甄妙极有眼色的拿出两个大圆饼递给陈伯,顺势打量这位面容沧桑又傲气老人。
杜老抬手挡开,不咸不淡:“不必,让她早些挪地方,工期紧不能出任何纰漏。”
“这……她又碍不着什么……”陈伯在杜老冷眼注视下将声音咽了回去。
甄妙冲陈伯安抚地笑了笑:“给您添乱了,陈伯快去忙正事吧。”
挂在的胳膊上的竹筐莫名变得沉重,才迈出步子听到白发老人从鼻间溢出一声轻哼,而后挺直腰杆走开。
那位杜老怪吓人的,满面肃然,气势逼人,工人们看到他全都自发干活,也不交头接耳,可见极有威望。
甄妙走到大街上,半眯眼看着天际的暖阳,长长吁了口气。
她到底还是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心里不可谓不失落,这世道对为谋生不得不抛头露面的女子太过苛刻。
饼还得卖,她站在在长街上小手紧抓着盖在竹筐上的厚布,学旁边的摊主冲着来往的人吆喝,可惜鲜少有人问津。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换个地方时,一个眼小个矮面颊干瘦的人走过来拽开布往里瞅了一眼,张嘴露出一口黄牙,眼向上挑,轻浮地问她:“我不买饼,我买人,娇滴滴的美人儿多少钱卖?”
甄妙瞬间冷脸,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红唇紧抿,如宝珠光亮逼人的眼中噙满风霜,冷冷地盯着那人。
男人啧啧两声:“美人脾气还不小,够劲,别怕,哥哥逗你玩,来两个。”说完手就要往竹筐里伸,不想竹筐换了个方向避开他,男人羞恼不已冷笑:“怎么?不卖给我?”
甄妙没吭声却也摆明了不做这流氓的买卖,紧抓厚布的指骨泛白,平静与那人对视。
好在旁边的摊主好心出声训斥了那人几句,那人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走开,甄妙与那摊主道过谢心里松了一口气。
“你这饼个头也不大,一文钱贵了些,再便宜点才好卖。”妇人揽着怀里嚷嚷饿的孩子皱眉说道。
甄妙打起精神热切地解释:“饼馅料放得足,婶子您尝过就知道了。”
妇人架不住孩子从喊饿变成嚎啕大哭,不耐烦地拿出一文钱递给甄妙:“别嚎了,给你买肉饼成不?”从甄妙手里接过饼子,斜眼瞧她:“要是同你吆喝的货不对板,可别怪我找你算账。”
甄妙激动不已,拿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肉饼递过去,笑着应下来。
后来也卖出几个,但离预想差的太多,竹筐里还剩不少,就这么回去,被爹和二娘看见又不得太平,她就是撑破肚皮也吃不完。
随便寻了个清净地儿坐下来,正寻思别的法子,只听重物着地发出咚地一声,甄妙循声看过去竟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孩子晕倒在地。
她本能地跑过去将孩子扶起,拍拍脸颊让他醒醒,抬头急切地四处张望想找个人帮忙,只听耳边一声气若游丝地喃喃:“饿……”
甄妙心道这好办,赶紧从筐子里拿了两个饼子递给他,反正也卖不出去能救一条命便当积德行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