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娘在屋里给孙子做虎头鞋,见甄妙来了,热情张罗她坐,起身去给她倒水。
“往后你没事就来家里串门,秀华不爱出去成天和小侄子在一起混玩,跟个孩子似的长不大我也愁,生怕她将来嫁人被这股劲儿给拖累了。”
甄妙从陈伯娘手中接过茶碗,索性接着话头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要手里攥紧钱不仰人鼻息,腰杆挺直,到时候指不定谁挑谁呢。”
“妙娘净说浑话,什么挑不挑,女人一辈子仰仗的就是丈夫和儿子,千金难买如意郎君,光有钱可不成。”
秀华被前头那门亲事给恶心的现在还没缓过劲来,进来撒娇道:“娘,您快别说了,我一听就脑仁疼。您要是嫌我在家白吃白喝那我去镇上大户人家找活干,不在您眼跟前晃了成不成?”
陈伯娘笑骂:“没良心的白眼狼。”
“娘,咱家老屋的钥匙在哪儿?妙娘要做买卖,缺个地方存东西,反正也空着,物尽其用嘛。”
陈伯娘起身拿了钥匙出来,还是忍不住担忧道:“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像什么话?外人知道少不了又要指着你说三道四,找个好夫家才是最要紧的。外面坏人多,受了欺负到哪儿说理去?”
甄妙笑:“伯娘,我不是不嫁人,是想找个心善可靠的人过日子。一辈子说长不长嫁个恶人受尽磋磨,倒是白来这世上走一遭了。做买卖的事,还请你们帮我瞒着我爹和二娘。”
便是被人欺负也得咬牙走下去,吃饱肚子活下去可比所谓的尊严脸面重要多了。
陈伯娘对这个可怜姑娘怜惜不已:“你要有事儿只管开口,能帮的我们肯定帮。”秀华也抓住甄妙的手郑重点头。
甄妙激动道谢:“陈伯娘,您这么帮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秀华抢先学着母亲的口吻说:“你救了秀华与我们是天大的恩,这点小事不算什么。”说着自己先笑了:“你可真是讨厌,何必和我们这么见外。天还早,我带你去看看。”
两人说说笑笑地去往村后头,陈家老屋在靠山的地方,旁边没几户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清净。
小路坑坑洼洼不平坦不怎么好走,胜在视野开阔,三座院子全收入眼底,陈家老屋和另一家挨着。
那家小院的桃花树花开正艳,枝桠探出院墙,甄妙不由多看了两眼,不想竟看到让她脸微热的一幕。
收拾干净整洁的小院里俊逸男人将长衫扎起,坐在小木凳上拿起斧头劈柴,温柔的阳光勾勒出俊逸侧脸流畅的线条,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随着他的动作肌肉紧绷显得结实有力。
原来这是林书安家,甄妙尴尬地撇开视线,拉着秀华匆匆往旁边院子去。
林书安伺候母亲吃完药睡下,以防过两天下一场雨把院子里的干柴淋湿,正好儿这会儿有空索性劈完。
太阳比往日暖和,不一会儿他额头上就生出一层汗,清风送来一丝凉爽,无奈不解火,用帕子擦脸正好瞧见一道不算陌生的人影急匆匆从眼前走过,皱眉思索片刻,猜及她的用意,嘴角扬起几分笑。
今早他从药铺出来打算去书斋,一眼就看到娇小的她局促紧张地站在角落,白皙小脸涨的通红,他们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他光能看到她的嘴动却听不清她在吆喝什么。
那一刻天光铺满世间,而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可怜巴巴地试探着,分外娇美灵动。
第9章 许是她想错了
几年未有人来,院门上的锁生了锈,秀华费了好一番劲才将门打开,转身把钥匙给甄妙,见她俏脸像涂了层胭脂红的艳丽:“你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先进去看看。”
甄妙又羞又窘快步走进院中,屋子有几分清冷,灰尘枯叶打容易打扫,她撸起袖子开始收拾,不光老天这么多人都在帮她,劲头也越发足,她偏不信,别人做得成她什么也不缺怎么就不成?
灶房和西边小屋足够她用了,两人忙完累得满头大汗,至于其他往后再补。
“林秀才家和段大爷家都是村里出名的体面人家,不会多嘴,搬重物或是旁的你和我说,我让两个哥哥来做。”
甄妙不好拒绝,只得应下来,环视一圈,飘荡不安的心似有了根,日子越发有奔头。
翌日,甄妙比昨儿早到镇上,占了个显眼的地儿,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不像昨天那般拘谨,本就是唇红齿白的俏丽姑娘,落落大方地冲从旁边经过的人吆喝,黄鹂鸟般的嗓音清脆动听:“好吃馅儿多的肉饼,一文钱一个。”
只是任凭她喊的嗓子沙哑买的人依旧不多,一次是经验不足,第二天还是老样子当中肯定有哪儿不对。
正出神发呆一道清脆稚童的声音将她唤回神,眼前小孩还穿着昨日的旧衣,小脸洗净白皙又清秀,笑得紧张又讨好:“姐姐,我来了。”
甄妙拿出两个饼子给他:“饿了吧,吃吧。”
甄妙不经意转眼看到旁边的摊主一脸意外地看她,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比谁都惜命,陈良与她有缘,不过六岁大就这般命苦,她虽力薄也想尽点心,等他再大些能做学徒自食其力前她想让他当个善人,男子心恶到最后连累受苦的只有无辜女子。
“啧啧,小爷花钱都买不到的美人饼,一个小叫花子却吃得,妹妹,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寻常人家过年才吃得上的好东西,这不是糟践了吗?”
甄妙认得这人,是那个言语轻浮的无赖,他的话音落下,吃得正香的陈良停下来,瑟缩着身体害怕道:“姐姐,我不该贪嘴。”
甄妙安抚地冲他笑笑,柔声道:“不碍事,你吃你的。”
这无赖虽可恨有句话却说在点子上了,肉是寻常人家过年才吃得上的好东西,谁都馋可是吃不起,刚来镇上她两文钱买了个肉包子虽然过了嘴瘾,后来还是有点后悔。看来她不能指着肉饼赚钱,得换个法子来。
“怎么就不碍事?小叫花子在倒爷的胃口。”
甄妙笑颜如花,将陈良拉到一边:“不知您要买多少?我给您包起来?您说的是买卖不好做,一大早天没亮就开始忙了,再跑到镇上来卖,家里还有一堆事要忙,要不您全买了?”
她知道这人是坑蒙拐骗的主,钱袋里不装一个子儿充大头,既然称自己是爷也得拿出爷的阔气来。
捧得高摔得重,那人小眼睛一眯,露出几分恼羞成怒,强撑场子:“等着,明儿爷带钱全买下,小美人等着。”
甄妙叹了口气,今儿只怕还得去书斋前卖才成,只是不死心依旧卖力吆喝,陈良迈着两条小短腿四处招揽客人,竟还真有几人因好奇来买,这当中便有那位不修边幅的杜老。
甄妙看他和陈良熟稔也有些意外,老人说话故意粗声粗气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来两个。”却递给她一块碎银子,见她不收,继续道:“陈小子和我说了,你救了他的命还给他吃饼,这些是你该得的。”
甄妙不收,她也只是做让自己良心大安的事而已,没想得好处。陈良拿起来塞在她手里:“老翁也时常救济我,我被住破庙的叫花子抢了,怕他担心就没说,后来饿晕了过去。”
杜老摸了摸陈良的头,将饼拿在手中,攒眉深思一阵才憋出一句:“女子抛头露面有碍观瞻。”
甄妙却被气笑了,原来那天她被赶离工地竟是因为这个,正色道:“杜老,我行得正坐得端,靠自己本事混饭吃,碍的怕是自己心思不堪之人的眼。”
“你……”杜老冷哼一声甩袖拉起不想走的陈良大步离开。
甄妙暗笑自己糊涂,这位杜老本就是个认死理的人,刻板又固执,在这种人手下讨生存实属不易,怪不得连那个出了名的懒汉都老老实实的。
她到底还是去了趟书斋,才刚站定就有人迎上来,客气中带着三分打量,终究忍不住:“你就是林兄的妹妹?”
甄妙愣了下?他是这么和这些人说的?那岂不是因为自己害他欠了人情?强撑着笑将饼子卖完,回去路上嘴角垮下来。
这次她没急着回家,先前只说了到镇上干活,至于何时回去并无定数,她买了些必要的糖、盐等放到背筐里走了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的僻静小路,这条路直通山后省了许多麻烦。
将东西放好便上了山,没看到隔壁有道修长身影正好从院子里出来,去的也是与她一样的地方。
山林里鸟鸣声清脆,霞光穿过缝隙撒下来,风一吹光点跟着晃动顽皮可爱,换做以前她会去树下玩一阵,两世加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即便有张年少的脸心到底老了,看了一眼继续往里面走。
拾干柴摘野菜,站在以前和长姐常采蘑菇的地方记忆涌入脑海,到底化作一声叹息。
要是下场雨就好了,蘑菇长势更旺一口气能采好多,吃不完晒干了保存也方便。
忙碌一阵有些累,索性往前走了几步,在水潭边的石头上坐下来晒太阳。
桃花村虽不如其他村富裕却也不愁吃喝,种好地,喂好猪养好鸡日子也好过,有闲余钱到镇上一趟,新鲜东西多能让人挑花眼,反而这些寻常山货没什么人惦记,鲜少有人进山便清净下来。
阳光温暖和煦,甄妙被晒得犯困,约莫出来有半个时辰,也该回去了,刚要起身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低沉富满磁性的清润嗓音:“别动。”
甄妙身体蓦地僵住,慢慢转头看过去,那人穿着一袭灰色长衫站在她不远处,弯下腰利落地伸手抓起什么扔了出去,那东西落地发出闷闷地一声响。
甄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应该是蛇,不禁有些后怕,刚想道谢那人已经转身离开,清瘦挺拔的背影被树木挡着若隐若现。
他这个人不管何时身上都透着一股疏远的冷意,好像那几次帮忙都不过是他心情好顺手而为,对所谓的道谢一点都不在意,甄妙却从中窥到一丝暖意,未犹豫抓起背篓匆匆追上去,跟在他身后好几次要开口还是咽进肚子里。
眼看就要下山她急忙出声叫住他,那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沉稳眉宇间一片淡然。
甄妙顿了下,手抓紧背带,故作轻松道:“昨天我让林大哥为难了吧?害你欠了人情。”
“我不曾欠谁人情,你做得好才有人买账,旁人又不傻。”
甄妙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嘴唇抿成一条线,人家说没有,她总不能强逼人承认。
“非要说我做了什么,不过是分给他们尝了尝,你情我愿而已。好不好,他们比你更清楚。”
甄妙脑海中轰然炸开一束光,她怎么就没想到?今早上买卖虽然不好,但昨天为了哄孩子买了饼的婶子又来了,一口气买了三个,说是回家后他们两口子也尝了点都觉得好吃,分给人尝尝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甄妙欣喜地想要谢他,不想那人已经走远了,只留一抹清瘦颀长的背影。
天空中的银月散发出朦胧的光,甄妙穿好衣裳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借着月光往老屋去。
冷风吹来,甄妙忍不住打了个颤,因为害怕俏脸紧绷,心跳如擂,没人怕,有人更怕,索性咬牙跑起来,哒哒哒地脚步声惊得村子里狗此起彼伏的叫唤。
甄妙暗笑自己怪讨嫌的,真跟做贼似的,等攒够了钱她一定要搬到镇上去住,不再受这种折磨。
她往老屋添置了不少小物件,有些是陈家不用的,摸索开了锁,拿火折子点亮煤油灯蹲在灶膛前添柴生火。
等火烧起来的功夫她手脚麻利的条馅儿和面,林书安的那一番话让她心安,不过口味单一总有吃腻的时候,这次她打算少做几个肉馅儿的,换成甜咸口和野菜饼。
盆里的馅料已经少了一半,还未烤的白皮饼安静地躺在案板上,甄妙蹲下身往灶膛里添了根柴,洗过手将饼鏊放在火上刷了层油,将圆饼放在上面没多久就散发出香味。
用锅铲将烤熟的饼子铲到筐里,足足忙了一个时辰才将这些饼做好,坐在小凳子上稍歇一阵喝了口水吃点东西背上竹筐趁着村里人还没起往村口去。
清晨太阳升起,山林间的鸟雀抖抖羽毛,欢快地在天际盘旋,在树梢鸣唱。
罗叔也才出来一阵,坐在车上打瞌睡。
甄妙坐上驴车,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抓裙摆透出一丝紧张,牙齿紧咬的唇瓣泛出一抹苍白,好似不咬破不罢休。
与甄妙来说这无疑是一场豪赌,从开始到现在她从未在心里想过输,她不敢想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重生是开始也是绝路,迈出那一步也许是晴空万里也可能是悬崖深渊,如果输了,她的人生会再次被人干涉,她的念想也将永远的归于灰暗。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留意到车上已经坐满了人,就连坐在斜对面的人不动声色地往她这边看了几眼她都没发现。
直到并不陌生的清润嗓音传入耳中,甄妙才回过神。
“你娘病好些了吗?一大早去镇上抓药?”
“上回缺了味药没买到,郎中说这两天应该补齐了,我去瞧瞧,顺便往书斋送几本书。”
甄妙抬眸往前看,正好撞进一汪深邃幽静的深潭,愣了下赶紧低下头,耳廓不自知染上几许绯红。
“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亲了,可有相中的姑娘?”
甄妙知道村里人嫌林书安家穷拖累重都不愿将女儿许给他,提起他都说长了张画一样的脸连饭都吃不饱一辈子都没出息。
“我这般境况只会拖累人家同我受罪,眼下没有成亲的想法,劳陈伯挂心了。”
甄妙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道荒唐的念头,如果她实在走投无路嫁给林书安也不是不可,穷是穷了点,但这人一身书卷正然之气,相貌又好,人品又好,往后两人一条心勤快些日子未必过不好……
越想越羞,忍不住暗斥自己胡思乱想什么。
而在另一人眼中只见那颗小脑袋越埋越低,耳朵上的红霞却越发鲜艳,扯了扯嘴角,越发觉得她有趣。
甄妙这回站在去往镇东工地必经的口子上扯着嗓门吆喝,她特地拿了几个出来分开给人尝,再加上陈良穿梭在人群中帮她吆喝,人们一听先尝后买一时围了不少人。
甄妙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分了几个肉饼,有人嫌贵,她笑道:“甜咸口和菜饼都是一文两个。”
亏得有准备还真卖出去不少,买的最多的还是工地上上工的工人,这会儿她也想清楚了何必非要守在眼跟前,这才是好地方,她和别的摊贩不同,她清楚自己要赚得是谁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