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做夫妻这么久,她的每一个表情里藏着什么他都知道,沉声道:“有什么事是和我都不能说的吗?”
甄妙抿了抿唇站在那里不吭声,她要怎么说?说她在日子难熬的时候拿去当了?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一直往后藏的窘迫。
“真没什么,晚点我要出去见趟梁小姐,相公想想有没有什么要捎带的。”
林书安摇了摇头,心里却叹了口气,回到屋里坐在书桌前翻了几页书却看不进去。
也不过是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被他遗忘许久的一幕,提笔在纸上写了个当字,细细想来那时的她在王氏手底下艰难过日子,没有本钱买卖怎么做的起来?方才看过甄娟手上的玉镯成色还算不错……
他分明是亲眼看着她进了当铺的,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岳母的遗物可见对她该是多么重要,她被逼到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而因为他的疏忽竟没能将她给赎回来,心中当即生出一个念头,若是真如他所愿,多少也能给她些许安慰。
一年到头即便是再穷的人家也会做身新衣裳吃点好的,甄妙平日里做的饭菜就不比酒馆的差。这半年家里日子好过,一个月总能吃几次荤,油水足身体也养得壮实了,他都圆润了一圈,前阵子医馆的大夫给母亲诊脉,难得面露笑容,说瞧着比以往好太多,大好也不是没可能。
他整日忙于学业家里的事情操不上心,甄妙那么瘦弱娇小的女子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从不见她叫苦叫累,整日里笑眯眯的,瞧着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与开怀。
过年那天甄妙准备了一大桌子菜,罕见地热了一壶甜酒,他们一家人酒量都不怎么好,但一年就这一回喝点助助兴,反正能有几天清闲日子过,便是睡个日上三竿也无妨。
重生的这半年对甄妙来说苦累是身体上的,欢喜是心里的,上辈子自从娘过世后,她们姐妹俩的这一生就被乌云罩顶,从生到死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逢时过节往娘家送点东西可要经历一番冷嘲热讽和白眼,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傻。
人与人从来都是你对我好一分我还你十分,也亏得她能不知疲倦的忍受十年。
温热的酒下肚,淡淡的甜味在心里蔓延,她是头一回喝酒,不想一杯就红了脸颊。
等吃完这顿饭整个人都晕乎乎了,一旁的姐姐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调侃她:“就你这点酒量,往后在外面可不能让你碰酒,妹夫扶她回去歇着吧,这几天可算能把这半年的觉全给补上了。”
甄妙此时浑身发软懒得动,男人身上那股清冽的味道入鼻,圆润的鼻头吸了吸,脸靠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发出一丝舒服的轻喃。
躺在床上,困意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她感觉到有人拿着温热的帕子帮她擦脸,任由那双手帮她宽衣解带。
她原本想翻身往里面躺,不想男人结实有力的胳膊撑在两侧让她动弹不得,她不情愿地睁开眼,晶莹剔透的眸子里氤氲着水雾,像一只娇弱的小兽楚楚可怜。
林书安瞳孔微缩,平静的眸海骤起波澜,不甚明亮的油灯火焰随窗外钻进来的风摇曳,娘和姐姐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忽高忽低,没过多久变得安静,想来是收拾好都去睡觉了。
甄妙被他滚烫的眼神盯得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却不知道正是她这怯怯地表情挑断了他紧绷的神经,这一夜寒风驱不散屋内的火热。
第二天甄妙真就睡到了日上三竿,坐起身时浑身酸痛不已,比平日里干活都累人,刚要下地起床,听到外面传来一声不陌生的声音:“你这婆母当的太不成样了,也不瞅瞅这都什么时辰了,由着懒媳妇睡?”
甄妙穿衣裳的手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笑而后下地,倒是没想到大过年的这些人不在自己家反而一股脑儿地往她家跑。
屋子里放着烧好的一壶热水,即便放几个时辰倒出来也是温热的,方便甄妙洗漱,她一边收拾自己一边听外面的动静。
“劳累了一年还不行人睡个懒觉?娘来的路上瞧见外头大街上人多吗?倒是你们怎么来了?我还说过两天让书安回去探望。”
林奶奶这回带着未出嫁林书娥和两个曾孙子来的,她倒想拖家带口把人全带镇上来,又生怕自己的意图太过明显惹了老三媳妇不痛快,想着这半大不大的孩子怎么也能睡下,不至于当天来当天回。
“书娥眼看年纪越来越大还没说人家,你见的人多日子过得好,看能不能帮她说门好亲事,她嫁到镇上来相互间有个照应不是?这两小娃没见过世面带他们来看看,搁以前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在路上匆匆忙忙怪麻烦的,现在不一样了,要是太晚了还能歇一歇第二天再回。”
林母还能不知道这个贪婪面皮厚的老妇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上门来蹭吃蹭喝外加白拿来了,还想住下来?想的美。
“我们也是外来户,别看做买卖的时候能说几句话,涉及婚嫁人家挑的可仔细呢,再说媒婆那里的好后生多的是,何苦为难我呢?我要是应下来耽误了书娥我不成罪人了?二哥二嫂指不定怎么怨我。”
林书娥一阵面红耳赤,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处境,乡下的男人尚且瞧不上她更别说镇上的,心里一阵难过。
说话间紧闭的屋子被打开,从屋里走出来的年轻妇人美貌动人,眉眼间绽放着风情,林书娥越羡慕越自卑,还是率先打了招呼:“嫂子。”
“奶奶堂妹来啦,快进屋里坐。”左右环顾一圈未见林书安,疑惑道:“相公呢?”
谈起自己的儿子林母脸上的笑多了几分:“之前签结状书麻烦了人家那位学子,过节了得去拜个年,出去一个时辰了也该回来了。”
“娘,我去烧饭。”
林母私心也不想让这些糟心的人污自家儿媳的眼,点了点头,偏偏林奶奶仗着自己是长辈不肯轻易让她走,非要说教一顿才行。
“你和书安成亲也有半年了吧?怎么这肚子还没动静?你大嫂都怀第三胎了,你爹娘只有书安这一个孩子,太冷清了,趁着年轻赶紧多生几个。”
甄妙心里也想要孩子,但去年那种情况他们两口子都觉得不合适,婆母尚且不过问,这人还真把自己当老太君了?
“孩子的事我们夫妻两有分寸,不劳奶奶费心了,天冷,进屋里坐吧。娘,我去给妙娘打下手。”
林奶奶见孙子护着甄妙心里气不过,忍不住冲林母撒气:“他一个读书人你竟然由着他去摆弄女人们的活计?”
林母笑了一声:“娘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之前身体不便,不都是书安照顾我?那会儿你怎么不说他不该去沾染那些东西?大过年的,我们一家子乐还乐不过来,娘要是诚心给我们添不痛快,倒不如早些回去。”
林奶奶一口气噎了回去,坐在那边不吭声了。
第64章 ······
虽说有不讨喜的人在眼跟前添堵,甄妙还是拿好饭好菜招待她们,毕竟大过年的能不动气就不动气,再说不光她们,自己一家子也要吃饭,亏了什么都不能亏了自己的肚子。
甄娟因为家里来的客人是林家那边的,她也不好露面,躲在屋里做针线活,到了饭点出来帮妹妹妹夫做饭。顾及两个孩子,她特地熬了一盆甜汤,端过来才落座,就瞧见林家奶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瞧她。
妹妹正忙着给林婶子、妹夫和自己夹菜,还不忘同她笑:“我做了你最爱的清蒸鱼,姐,你尝尝看是不是有长进了些?”
林母也跟着笑道:“娟丫头爱吃往后就常做。”
甄娟微凉的心瞬间一片火热,在林家生活的这几个月林书安母子两真将她当成女儿和姐姐照顾,彻底将她心底的顾忌给打消。
只是林奶奶看在眼里好似戳了她的肺管子,乡下人熬了一辈子都没胆子离开那块土疙瘩,能到镇上开铺子要是没点家底怎么可能。
今儿里里外外的瞧了,三间屋子前面还有个铺面走哪儿都能嗅到钱的味道,再看这一家子的穿戴虽比不上大户人家比起他们这些寻常人看起来也十分气派了。
越羡慕就越恨三房不懂规矩,过上好日子不想着家里的兄弟侄子就算了,连她这个长辈都不放在眼里,反而对一个外人家的姐姐这么好,单独住一间屋子好吃好喝的供着,偏偏还是个恶毒到败坏了夫家名声的人,也不知道母子两脑子里装着什么。
石头和板儿哥俩这几个月被他们爹教规矩,终于学会了长辈不动筷子他们不能像饿狼一样抢食,但一桌子的鱼和肉香味勾得他们直犯馋,以前还能将裤子叼在嘴里缓解那种焦灼感,自从挨了爹的一顿揍后再也不敢了。哥俩偷偷地看一眼三叔和三奶奶,见他们不动筷子只能狂咽口水。
三婶给他们哥俩一人夹了一只鸡腿,他们拿起筷子刚想吃,太奶奶说了一句话让原本笑着的三奶奶立即拉下了脸。
“娟姐儿年纪也不小了,在镇上待的时间不算短了,没瞧上个能搭伙过日子的?你这天天和妹妹一家子挤在一块也不叫个事儿,再怎么亲中间也隔了一层,一年两年还成,时间久了自己也难受不是?你总不会指着将来的小外甥给你养老送终吧?”
甄娟的脸色倏地一白,她从没有过这个心思,再住下来时的担忧被人点破,到底还是难堪不已,眼帘低垂难掩落寞。
甄妙当下气得鬼火直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碗碟筷子跟着直跳,两眼发红:“我看在娘和相公的份上待你客气,你还真仗着一把年纪将自己当人物?我家里的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我姐姐跟我流一样的血,我乐意照顾一辈子。你在这儿和谁都沾不上哪儿来的资格口出狂言?”
林奶奶眼馋嫉妒仗着年纪大不让他们痛快,没想到林书安的媳妇反了天,敢冲她吆五喝六,指着林书安母子俩破口大骂:“你们就由着她欺负我?老三家的,管管你这牙尖嘴利的媳妇,书安这么好的人怎么娶了这么个泼妇?身子福中不知福,把她撵出去,赚了这么多钱重娶一个好的又不是难事。”
林书娥听不下去,坐在那里浑身不自在,奶奶扯开嗓门大声嚎万一招来外人看热闹多给三哥三嫂丢人,她拉了拉奶奶的衣服,劝道:“奶奶少说两句吧。”
林奶奶挣开孙女的手,朝甄妙翻了个白眼,嗓门更响亮:“凭什么我少说两句?我忍她很久了。你们搬来镇上这么久,对村里的人和事不闻不问,是不是她撺掇的?你们有没有脑子?她可不姓林,你们居然和她一条心。”
甄妙好笑不已,这老妇怕是得了失心疯吧?口口声声为老林家着想,抢了林家在桃花村的院子不说,现在又打起铺子的主意了,还想故技重施?
林书安站起身冷冷地看向那张皱纹横布的脸,冷哼一声:“既然这样,那都起来走吧,我们娘俩和你一条心在这里待着怪没脸的。”
见林奶奶还坐着不动,林书安看向林书娥:“扶人起来,愣什么?”
林书娥怯怯地照办,不想再次被奶奶甩开手,像是被宰的鸡一样连音都变了:“干什么?走什么走?这是林家的地儿,我走什么?要走也是他们。”
“谁和你说是林家的?这个院子里但凡你能瞧见的全是妙娘靠自己本事挣来的,我和我娘尚且都敬着她,不敢把功劳算在自己头上,你倒是好大的口气。闹成这样,我们也没脸在这里待着了。”
甄妙抿了抿嘴角,欲开口被相公给拦下来。
林奶奶顿时蔫儿了,强词夺理地说:“我这不是听外人说的?谁知道那人存了坏心思专门挑拨我们一家人的关系。妙娘,好孩子,你不会和奶奶置气吧?奶奶上了年纪,人也不够聪明了,被人骗了。”
林母一直没开口就看这个糟老婆子能坏成啥样,明明自己心里藏着坏随便拎个人就想把自己给摘出来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桃花村里的人我全都认识,你给我说说这话是谁说的,我找她去,不把她这张胡沁的嘴给撕个稀巴烂我和他姓。孩子当你是长辈,你难得来一趟,特地做了这些多好的招待你。狗坐轿子不识抬举,在这儿拿乔寒孩子的心,要是这样往后可别上门来,我们可不想丢人。”
林书娥在一边听得面红耳赤,哪儿来的别人,这分明就是奶奶和大伯娘在家里商量过的话,想找个说头让大堂哥一家来吃现成的,大抵是没想到三婶和三哥这么护着三嫂。而且她从来不觉得三婶是个好糊弄的人。
石头和板儿一听到了嘴边的好吃的吃不成,急得面红耳赤,忍不住埋怨太奶奶:“太奶奶,不能等吃完饭再说让我爹娘来铺子里帮忙的事儿吗?我好饿,我想吃肉。”
林母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揭了她的老底:“今儿倒是不白来,还想使老法子呢?我公爹是读书人,心怀怜悯接纳了你们逃难的母子三人,把我们三房当傻子捉弄,你未免想的太美。这个家从来是我儿媳妇说了算,你们是留还是走全看她心情。”
林奶奶这会儿骑虎难下,要不是这么多双眼盯着她先得狠狠地打石头板儿一顿,听到什么都往外说,嘴上没个把门的。
甄妙抓着姐姐的手安抚地拍了拍,这个老虔婆必须得狠狠地制住,现在敢打这间铺子的注意,谁知道过不了多久又会生出什么念头?自己的买卖还是相公走仕途都依赖名声,这老太太不是头上爱长角?她今儿索性就帮忙给彻底砍了,知道疼了下回就长心眼了。
林奶奶再怎么臊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和甄妙说好话:“妙娘,是奶奶糊涂。”
冬天冷的要命,甄妙索性买了些炭放在屋里,窗户开了一角也不至于太过呛人。
之前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渐渐没了温度,这个年对甄妙来说意义非凡,到底还是被这些不相干的人给坏了兴致,她是不想生气但架不住有人专门给她添堵,她索性也不装什么和善了。
林奶奶避开什么,她偏就提什么,口气也不怎么恭敬:“别的暂且不论,奶奶不妨说说大堂哥一家子为何要来我家铺子里帮忙?”
“兄弟间相互帮衬不是挺好?有个照应也不至于被外人欺负了。”
甄妙拉了拉相公的袖子示意他扶着母亲坐下来,至于那几个人爱怎么样都随他们,反正也就这一回。
“外人?是防我呢。”
“不是,这话说的,镇上的人都聪明贼精,我怕你们被外人欺负。”
甄妙笑了一声:“那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们不怕外人反而怕被里头的人欺负了有苦说不出。奶奶既然诚心道歉,我也不能揪着不放,劳烦你到外面和人们把前因后果给说清楚了,不然我心里的委屈消不下去。我嫁进林家的时间不长,和你们那边来往不多也不熟,说是外人倒也有道理,万一你眼下应了转头反悔,在外面说长道短,我岂不是百口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