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池樱就十分看不过,很想动手帮着收拾一下,又怕招了老人家不高兴。一通话过后,差不多摸清老人家的性情,必是不会为这等事孤拐生气的。
三姐弟甩开膀子一通忙碌过后,老爷子的家窗明几净,周克己看得大是叹息:“好好好,打扫干净了就好。神清气爽,屋子感觉都宽敞了好多。”
一个不善生活的独居老人的生活显而易见多简陋,也十分不便,看着满脸满意感慨的老人,池樱建议道:“周爷爷,你一个住多不方便?你怕耽误后人的事儿,不愿跟后人住一起,那不如找个保姆照顾起居?”
周老爷子大是摇头:“我一个人住习惯了,不大习惯保姆。何况,可心意的保姆还真是不好找,我之前找过几个,没有一个能做满一个礼拜的。各式各样的毛病都有,不是喜欢到处翻东西,就是做的饭菜跟猪食一样,尤其是把我的书啥的搞的乱七八糟,搞的我找都找不到。有的甚至还把我的书拿来垫汤碗,可是把我气死了。”
对于老人的抱怨,池樱表示了解,一个独居惯了的老人,要突然家里来个人他确实不大习惯。不过,周老爷子一个人过日子也确实不大让人放心,他根本不会照顾自己。
池樱还是劝说道:“周爷爷,你不善处理家务,还是找个保姆照顾起居的好,慢慢寻摸也许能找到可心的。”老爷子眼见着七十了,身体也不大好,喘气很严重,这样子老人一个人生活怎能让人放心的?
见池樱一脸认真,周老爷子玩笑道:“好好,听你的,好好寻摸个保姆。你也帮我看着点,要手脚麻利的,样样家务活都能拿出手,最好是能识文断字,不乱动我的书啥的。你可着这样的帮我找看。”
池樱听得连连挑眉,这要求着实不低,说实在的,池樱还真没有把握能帮他找到。不过,池樱也还是认真的问了老人家准备给的薪水问题。
老爷子要求高,薪水开的也挺大方,包吃住,一个月开二十块五钱的工资。这工资对保姆来说不低,毕竟,这时节一斤麦子也才卖一毛多,这工资都够买两百斤细粮的了。
把东西托付给周老爷子,跟周老爷子畅谈了半天之后,看看时间不早了,池樱赶忙辞去。周克己颇是不舍的将池樱三姐弟送出去老远,再三叮咛:“有时间过来玩。有啥事莫客气,尽管过来找我,我帮你想办法......”
池樱连连谢过,挥手告别。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快到冬天了。天冷了对寄宿读书的学生来说是个考验。石门中学是整个石门公社的中心学校,整个石门公社的中学生都要到这里来上学。
石门公社地处大山,人们住的极为分散,大多到石门中学的距离非常的远,每天往返根本不现实。所以了公社所在地石门街附近的学生,其他大多学生都是住寄宿的。
寄宿的条件十分艰苦,宿舍是几十人一间的大通铺,热水根本没有,吃饭是在学校食堂吃,都是学生自己带粮食过来交到灶上。
因为是学校食堂,学生比较多,因此,对粮食的种类也是有要求的,这个是必须要统一的,不然,大家带的粮食五花八门,让食堂的人可怎么做呢?
学校食堂要求带来的粮食是苞米面一天三顿的吃苞谷碜儿。
如此要求,看似简单,但对时下的石门公社的人来说也是不容易实现的。好多人常年吃杂粮,苞谷碜儿能常年吃上那就是有本事的人家儿的。要供一个半大小子上学,每个月光粮食都够呛。因此,石门中学除了街边的人而外,其它地方来的人并不多,男女各一个宿舍也就住下了。
学校食堂只供应两顿饭,不供应热水的,平时学生们喝水都是去学校旁边的溪水边喝。天热的时候还好,这天冷了,再看着孩子们喝凉水,池樱很是不落忍,但到底能力有限,也只能堪堪的供应本班的学生喝点热水什么的。
池樱对学生真心,学生对池樱也很爱戴。知道老师体恤他们,班上的学生自觉分班,自己打水烧水,不样样麻烦池樱。
班上的孩子们对池樱推心置腹,也甚是敬重。可即便如此,班上也是不时的少数,每每班上有同学不来了,池樱都是放心不下,都要好好打听查看一番。
有的孩子不来了,还记得提前跟池樱打招呼,有的是说不来就不来了。池樱无法,每每有人不来了,她都要亲自去学生家里查探一番。
最开始,池樱很是痛心,但是去到学生家里,也只能接受现实,确实,很多学生家里为送孩子上学真是已经尽力了,尽到最大的努力了。孩子去学校读书,需要苞米面,需要体面一点的衣裳,哪怕这个衣裳不过就是整齐一点,补丁少一点,即便这一点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再加上有些学生,学习成绩不好,家长觉得读下去也无用,何况确实也供不起了。对此,池樱查看过后,确定孩子没事,也只能接受现实。
一切的先决条件是要先生存下去,在生存面前,读书确实不是最主要的。何况有些孩子平心而论,真是不大可能考不出去的。如此,池樱叹息过后也只能接受现实。
对班上时不时少员的情况,池樱叹息之余,也还是再三叮咛,如若真是不上了,一定要给她打招呼,免得她担心。因着池樱的要求,过后中途退学的学生一般都会给池樱打招呼的说明的。
这天放学,班上的文娱委员罗梅帮着烧好了水,把水分给宿舍的同学过后,找到池樱,吞吞吐吐的对她说了自己的来意:“池老师,今天上完,我以后就不来上学了。”
已经经历过几次相同事件的池樱,现在在听到这等消息已然淡定了好多,但还是难免惆怅,尽量放平的神思:“为啥不上了?”其实即便罗梅不说,池樱大概也能猜到,这答案无非是家里需要有人做活,家里已经供不起了等等。
喜欢上学的孩子其实并不多,之前好几个跟池樱说不来上学的人里多是喜悦,为从此不再上学高兴,即便有不舍的学生,也是为从此要面对生活的一种惆怅惶恐。但今天,罗梅却是满脸悲伤,眼里泪光闪闪对池樱说着:“没有办法,我家没有办法再撑下去了,能供我上到这时候已经尽力了。”
感觉很不对的池樱立即追问:“怎么了?”
罗梅却是咬着嘴巴飞快的跑开,再是不肯多说什么。池樱满腹狐疑,决定要是罗梅明天不来了,礼拜天她就去罗梅家看看情况。
第二天,罗梅果真没有来了。看着教室里空下的位子,池樱眼眸一沉。当即决定,明天就去罗梅家看看。明天就是礼拜天,去她家家访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即便是罗梅不读书了,她也要确认人好好儿的,。
礼拜天一大早,池樱就出发往罗梅家走去。罗梅家在大山深处,离石门中学有十多里地,全是山路,得要靠两条腿走路的。好在现在是十月初了,走路也不热。
池樱哼哧哼哼的爬了半天,终于到罗梅家所在的大队,这是个典型的深山里的山村,人们住的零零落落,四散开来,村里的人并不多。
人虽不多,但池樱的到来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毕竟,一个长的这么好看,穿着这么体面的面生女子到这穷山沟里来,还是稀奇的很的。
有那爱热闹的人走过来跟池樱招呼,初时以为池樱是新来的包村干部,一问,却是石门中学的老师找罗梅的。
听得池樱找罗梅,一个热心的婶子主动上前要带池樱去:“池老师是要去罗家么?我带你去。”
池樱连忙谢过:“真是不好意思,那多谢了。”
这婶子话很不少,一边走一边跟池樱拉呱:“池老师今天来的真是时候,今天罗梅相亲呢,刚好老师来了,可以给她帮忙相端相端。”
池樱听的一惊:“啥?相亲?罗梅才十七岁。”
仿佛知道池樱惊讶啥,那婶子满不在乎的一笑:“十七岁不小了,可以结婚了,我们这边好多都是这么大结婚的。”
池樱惊的声音都不大利索的喃喃道:“可,可十七也太小了,还没成年呢,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怎能结婚?”
那婶子见怪不怪的答道:“我十六的时候都怀娃娃了,娃娃长大人也长,都是这样过来的。”
这一番对话打开了这位婶子的话匣子:“唉,老师是门外工作人,有些事情不晓得,这农村好多事情都是没得办法的事。这罗家只有几个姑娘,没得啥劳力,就指靠罗兴财一个壮劳力养一家子。”
“之前罗兴财没出事还好,这一出事了,家里吃饭都是问题。罗梅是老大,她不出头担了,让谁担?老师也莫担心,罗家这次是招上门女婿,又不是嫁姑娘?这招上门的,比嫁出去的让人放心,别的不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也不用担心姑娘受欺负......”
池樱的心都沉到了谷底,这上门女婿,即便是在现代都是很少有人愿意当的,更别说这时代了,能做上门女婿的人,除了少部分天赋异禀的,大多都是有各种各样难以弥合的缺陷的,比如家里太穷,比如自身的条件太磕碜,总之,上门女婿多是有些差强人意的。
池樱闭了嘴,确切的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可如何是好?池樱心里沉沉,难怪罗梅昨天走的时候这么伤心落寞,也是,一个在学校非常活泼,能歌善舞年龄不大的少女,转眼就要嫁作他人妇了。这也难怪罗梅伤心了。
跟着这婶子到了罗梅家的院子,还没走到院子,带路的婶子已经大声喊了起来:“罗嫂子,罗嫂子,罗梅的老师来了。”
罗梅家很破,土墙屋全是皲裂的大大的口子,连大门都是柴门,是真正的柴门,一看就是在坡上自己砍的木头随便做就的,柴门也是皲裂开来,一副破败不堪的样子。
整个院子都是一种破败没有精神的感觉,不过,池樱到时,这破败的院子虽然看起来颓丧没有精神,但却甚是热闹,人还不少。好多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说话。但罗梅并不在其中。
随着这位婶子的喊叫声,院子你说话的人都抬头看了过来,其中有中年男子扶着椅子甚是艰难的才站起来,笑着招呼:“老师来了?老师稀客,赶紧坐下喝水。”
因为池樱的到来,院子里的人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好些人都偷偷的打量着池樱,甚至悄悄窃窃私语:“啧啧,到底是门外工作人,这穿着真体面,这老师也长的怪好看的。”
池樱坐下,一个瘦削愁苦的中年妇女倒了一缸子茶递了过来,怯生生的说道:“老师喝茶。”
池樱笑着接过:“多谢嫂子了。我是罗梅的老师池樱,嫂子是罗梅的妈妈吧?昨天罗梅没来上学,我不放心,今天就过来看看。罗梅还好吧?她人呢?”
池樱不欲耽搁,决定速战速决。现在院子里的情形,一看就是明显分两家阵营坐在一起,甚至口音都有区别,尤其是院子里被众人围着的穿着一新但却不大合身的中心人物,大概猜到他就是今天相亲的另一个主人翁了。
扫了眼这人,池樱心里发沉,矮个子,面相老,不说其他,单说面相都感觉跟罗梅很不搭,单看面相就能发现大了罗梅不少。罗梅的父母竟然给罗梅找这样一个对象?池樱为罗梅的处境痛惜不已。
今天的相亲一看就是非正常相亲,池樱不想迂回,直接就问了罗梅,甚至,如果他们家不愿意的话,池樱还打算去找这个村的大队干部,今天这事儿她必须要阻止。
听了池樱的问话,罗梅妈妈赶紧笑道:“罗梅在屋里呢。今天人多,脸皮子薄,不好意思出来。”
闻言,池樱立马放下手头的茶缸起身:“那我进去看看她。”
罗梅的妈妈下意识的想拦,池樱却是眉头一竖:“怎么?我不过就是想要看看罗梅,有什么问题么?莫非还得要去请村干部来才能让进屋?”
罗梅的妈妈被池樱的气势给镇住了,赶忙闪到一边:“罗梅就在屋里,池老师要去看,就去看吧。”
听到池樱的声音,屋里的罗梅已经大声叫了起来:“池老师。”
听着罗梅有些嘶哑的嗓音,池樱一惊,想到听说过好多个抢买强卖的婚姻,女子被家人绑着成亲,罗梅不会也是这样吧?
池樱连忙大步进门,一进门,只见罗梅两眼含泪的站在屋里,看到她来了,紧走了几步:“池老师。”
池樱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又把她扯过来仔细的查看了一番,见身上确实没有伤痕什么的,心下吁了一口气,连忙问道:“你还好吧?你家里人没对你怎样吧?”
罗梅含泪摇头:“没有,我妈他们不过就是骂了我几句不听话,其它的还好。”
池樱若有所思:“不听话?你是不愿意么?那你应该早说出来,在学校说出来,我们也好给你爸妈做工作啊。”
罗梅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了:“没用的。我爸妈他们也是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了。我爸前不久把腰折了,现在根本做不了重体力活,我妈常年有病,做活稍微重点都喘气。我们家没得劳力,我最大,下面几个妹妹都还小。”
“我爸妈他们也是没办法,一家子要吃饭活命呢。我爸妈平时对我们也很好的,并不像村里有些人家对姑娘非打即骂的。我最大,家里现在这个样子,除了我,没有别的法子,总要活命不是?”
听完罗梅的叙述,池樱心沉的有点无法呼吸。平心而论,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在这个还十分重男轻女的乡村能让罗梅一个女孩子读书读到这个程度的父母肯定不是那等刻薄之辈。
但是,他们却是想要把没成年的女儿嫁给一个跟自家女儿完全不匹配的人,这不能不让人愤怒。可是,愤怒之余,这里面又有多少的无可奈何?要活命啊,家里没劳力了,大家还要吃饭啊。
池樱心里急速的转过念头,这事情并非是她几句斥责就能做好的,也不可能因为她几句斥责反对就能打断的,生存是第一要务,这是摆在罗家面前的最不可回避的事实。
池樱心思几经周转过后,看着罗梅问道:“那你愿意么?愿意嫁给这个男人么?”
罗梅眼睛再也包不住眼泪,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不愿意。可是,不愿意又有啥办法呢?”家里人要吃饭,家里需要一个人顶门立户。
池樱看着她:“你确定不愿意,对吧?”
罗梅哀伤不已:“我当然不愿意,我喜欢学校。我爸爸妈妈也喜欢我读书,可现在真是没有办法。妈妈病了,爸爸腰也动不了,我们家需要一个顶梁柱。”
池樱紧紧盯着她:“你想成为顶梁柱就是通过嫁人?你有没有想过其它成为顶梁柱的办法?”
罗梅哀伤的摇头:“其它的办法?我想过,但是想不到。”
池樱理解 ,这时节可没有外出打工这一说,农村的人大家都在土里刨食,一年四季都绑在土地上,没有机会外出。现在池樱倒是有个外出的机会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