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4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4) 李蜜儿,你是什……
镇抚司这种地方,格外阴冷一些。蜜儿将将进来,便就打了个寒颤。方被明煜安顿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
至于那衣衫不整,被禁卫军用披风抬着进来的昭儿,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也发觉了几分阴寒,直将身上的披风捂得更紧了些。镇抚司里全是男人,她原想将事情闹闹大,却也没想过要将自己曝露在这么多男人眼前。
明煜喊了人去后头屋子里,去取了自己的披风来。
蜜儿终于喝上了他方才说的普洱,浓香醇厚,确该是放了好些年份的上品了。竟将如蜜楼里世子爷让人寻来的,都比下去不少。
却听得一旁张副官来问话,“都督,这二人,如何处理?”
明煜冷冷,抬手指了指地上那醉书生,“灌苦汤催吐,直到他醒酒为止。”说罢,又看向那扯着披风微微发抖的昭儿。
“姑娘,上回在明府上,我们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
昭儿抬眸看向明煜,笑得几分决绝的模样,“大人是说清楚了,昭儿如今的下场,可能让大人高兴?”
蜜儿听不太懂他们打什么哑谜。上回她与二叔说过那铜铃的事情,二叔便将两个铜铃都拿走了,也没还回来给她过…
什么在明府上说清楚了,什么高兴不高兴,与她无关似的。
一旁小兵捧上来了檀紫的披风,倒是心领神会的送来蜜儿手上。这地界儿的冷,他家都督早就习惯了。方一入来都督便寻着要披风,定是给那位跟都督一道儿骑马回来的姑娘用的。
蜜儿接来,小声谢过,方也将自己捂了个严实。那披风上还有淡淡松墨香气,跟二叔身上的味道儿一样,闻着,便也不觉着这镇抚司的堂子里阴寒了。
蜜儿看向那地上的女子。唇上的胭脂都磨花了,像是遭过什么罪了。倒是几分可怜。然而身旁二叔却没有一丝怜香惜玉的意思,话里都几分冰冷。
“姑娘路宽得很,不过一纸贱籍,不该能困得住姑娘这样的人。”
明煜并没有什么耐心与她说什么道理,“不过既是落在我镇抚司手上了,方在那厢房里出了什么事儿,姑娘若想寻个公道,如实道来,我与你一个交代。”
“都督不都看到了,还让昭儿说什么?”
“难道,还让我将方才那醉汉是如何轻薄于我的,再仔细描绘给这么多人听么?”
昭儿说着隐隐哭泣。若能博得他丝毫的脸面,也是值得的。
蜜儿都很是可怜她了。堂上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听得不免动容。
“哦,是那醉汉轻薄于你。”明煜端起茶碗,展了展茶面儿上的几缕碎叶儿,“姑娘开口说过的话,在我镇抚司都是记录在案的。”
昭儿没再答话,继续抹着眼泪…
一旁张琪却从外头回来,“大人,人醒了。我让他们带人过来问话。”
明煜微微颔首。
书生被架了回来,堂上顿是一股子酸臭味儿,该是吐了不少。蜜儿顿时取了帕子出来,捂了捂鼻子。却听得一旁的张副官问起那书生,“酒醒了?”
书生颤颤巍巍结结巴巴,“醒、醒了。大人。”
方来之前,张琪便将人教训了一顿,与他说了清楚这儿是哪儿,一会儿他该说什么话。书生此下头重脚轻,可并不影响他知道,眼下是什么地方。
这鬼神眷顾之地,百姓们都躲着。书生看了看上头端坐着的大都督,谁又敢在“活阎王”面前说胡话呀。
“大、大人。我又吃醉了,闹了事儿。求求大人轻罚…”到底是读书人,眼下也知道事情不简单了,便就将昨日的事情托盘而出了。
“我、我是个没用的,今年乡试没上榜。日日在茶楼里寻酒喝。喝着一半,这姑娘将我叫了过去,说要换个地儿请我喝酒。今儿夜里,便带着我去了那如意楼。”
“你胡说。”昭儿方刚去如意楼,便将那书生灌得烂醉如泥。怎么可能人这么快就清醒了?她自有几分坐不住了,直喊着。
书生到底认得清楚眼下谁才是主儿,也没理会昭儿,只朝着明煜拜了一拜。
“您也知道那如意楼的花酒,入口容易,我这才就贪着多了几杯。闹得了那些事情,添了麻烦了。大人要罚便罚吧。”
“怎么罚?”明煜倒是看向蜜儿。
蜜儿道,“我那儿几间厢房的客人可都被你吓跑了。还许了下回人家的半价呢。生意重在名声,被你给损了,你便赔个百两银子吧。”
“……”书生不敢答话,这钱不是小数目,他闯了祸还得去家里要呢。
明煜指了指昭儿,再问,“那,你可有轻薄这姑娘?”
书生回头看了一眼,连连摇头,“没、没呀。”
“我还是个连举人都没中的秀才,借酒消愁,已经花了不少银子了。哪儿还有钱找姑娘。这伶人身价最贵,若摊上了,可得与那掌柜的不少好处…”
“我就是听得姑娘说,请我喝酒。方才随着她去如意楼的!”
“你,你敢做不敢认的!”昭儿捂着披风朝那书生喊着。
书生忙着撇清楚了,“姑娘生得这样好看,我就算是有色心也没色胆儿啊!”
昭儿还想说什么,却见得明煜已经起了身,又走去一旁太师椅上扶那女子。
“戏也看够了。这儿阴凉,我送你回去。”
蜜儿自随着他起来,便听得他吩咐一旁那张副官,“问得出来了,便签字画押。明日交给府尹大人办案。若不肯认…”
明煜微微侧眸回去看了一眼张琪。
张琪忙是一拜应了下来,“都督放心,这是小事儿,张琪知道怎么办。”张同知大人,业务是很熟悉的。
蜜儿临被二叔牵了出来那堂子,还听得昭儿姑娘在后头喊着“大人”。
一声声的“就这么狠心,丢下我不管。”比戏文还能让人生起怜悯呢…
只可惜了,明煜那心思铁石一般的…
蜜儿方听得一知半解的,只知道,这书生好似并未侮辱那昭儿姑娘。那书生人看着也老实,只不过是个颓废的酒鬼。清醒了也不似个色狼。
那昭儿姑娘怎就非得领着酒鬼来如意楼里作乱了呢?总是与她有什么过不去的。她想想便也简单有了个猜测。
眼看就要十五,一轮圆月高挂在天上。秋高气爽,月色浓稠。
明煜没骑马,出来了镇抚司,与旁边的人又拢了拢披风的领子,方领着人慢慢走回去如意楼。
“二叔拿了我的铜铃走,打算什么时候还?”拿就拿,还拿了一对,一个也不留给她…蜜儿自打听起来,便也想与他个开口的机会。
明煜摸了摸腰间,那铜铃他看得珍贵,带回去安槐院之后,便寻了个匣子收起来在自己房里,不在身上。“改日与你拿回来一只。”
他垂眸落在旁边人面上,却见她正抬着面庞望着他。月光如水洒在她白皙的面上,一双眼睛灵动着泛着光芒。他问她,“你想问什么?”
“你不想与我说什么么?”蜜儿自与他计较起来。分明是他一走了之,不来寻她,又找了个不认得的女子来退还铜铃,还用金子买她的救命恩情。
明煜叹了声气,无奈笑了笑,目光挪去前路,手中牵着人的力道儿却加紧了些,方将他那日回到周府上之后,昭儿照顾在侧的事情一五一十与她交代了。至于后来,昭儿偷了他的铜铃,去如蜜坊里与她说的那些大话,自然不攻自破。
“人家可是很喜欢你的,二叔。”虽是知道实情了,蜜儿心中自还有些过不去。
“喜欢我什么?”明煜停下脚步来,望着对面的人。人家是谁?他没大听懂…
蜜儿见得他眼里颤动的星火,方反应过来,刚刚那话说得不对。“我、我是说,昭儿姑娘很是喜欢你。”
明煜笑了笑,“她喜欢我什么呢?”
“知道我几分?又觉着我有哪里好?”
明煜叹气,牵着人继续往前走,“周玄赫遣散伶人,她无处可去,方动了歪念头。慈音将人收了回去,已经发卖茶楼了。却不想,她还没死心,许是我那日在明府上,将话说轻了?”
有些话到了嘴边,他又吞了回去,怕吓着了丫头。只在心中冷笑着。
那今夜里便让昭儿姑娘,知道知道他多几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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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早签了名字,画了押。
昭儿却一口咬定,是书生轻薄于她。事到如今,明煜不理会她,她总不能还将事儿给揽上身来。
张琪见得口硬之人,便觉着心烦。好好的月圆之夜,给镇抚司诸兄弟一个轻松不好么?也不稍叫巴图了,他亲自上手来得痛快。只扯开那单薄的披风,见得那姑娘衣衫不整,便又几分怜香惜玉。只好叫人来上个软刑来。
镇抚司的法子,可多。这蚀心散只是其中一味。
“姑娘不肯认,那便别怪我了。这可都是镇抚司的职责所在呀。”
张琪笑着,捏着昭儿下颌,将整整一瓶药灌了下去。罢了,又让人生了一炉火端进来,带着众人退下了。
堂子里留得昭儿一人,方进来之时,她手脚便没被绑着。可眼下服的那不知什么药,手脚瘫软得根本动不了,只喉咙之中干痒难耐,却没有一滴水喝。
昭儿想动手去挠,可所有的痒都不在体外,却又从心口蔓延开来,瞬间遍布全身。
外头传来张琪的声音,“姑娘何时想清楚了,便摇摇那堂子里的大铃铛。签字画押,都与姑娘安排着呢!”
“……”昭儿咬着牙继续扛着。若此下画押了,便什么也没了。扛过了今晚入了府衙,哭给府尹大人看,不定还能寻条生路…
张琪等得几分心烦了,叫人打了酒来,看来得要熬到下半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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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儿与明煜一道儿回来如意楼的时候,客人已经几近离场了。丁有吴楠凑来,道是世子爷还在招呼一位贵客呢,想让掌柜的过去厢房里见见。
蜜儿这才忙将身上的披风取了下来,送去旁边人的手里。“二叔,我去与世子爷招呼招呼。都不早了,你便先回吧。”
听得是陆清煦在,明煜也没心思要先走,只道,“我等等你也无妨。”
蜜儿赶着进去厢房,与他点了点头。方吩咐着丁有,与都督寻间厢房里歇脚。她转背由得吴楠引入了那间临江仙里去。
明煜望着人的背影,又听得丁有安排,便就将他置在了隔壁的浣溪沙里。等丁有上了茶,他本着几分暗卫的本能,行去窗户旁边窥探一番,听得那所谓贵客的话语之声,他便已是熟悉,再从窗户缝隙之中瞄见里头坐着的人,正是江弘江公公没错了。
想起上回那丫头与江家小姐结下的梁子,明煜也不自觉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蜜儿入来厢房,方随着世子爷寒暄两句,便见得那位贵客脸色生了变。那贵客面若冠玉,生得十分的白净,看起来虽是有些年岁了,举手抬足不失风范。蜜儿自猜着人家年轻的时候,也该是个贵公子哥儿。
可方听得世子爷称呼着人家“江公公”,蜜儿心底里也是一沉。
想来身上挨过的鞭子,江家小姐的嘴脸,犹在眼前。她阿爹可是跑来与她算账的?那般的大人物,她怕是得罪不起。
却听得世子爷道,“江公公,何必与一个小姑娘计较。如意楼上一回若有什么不对的,我替蜜儿与公公赔礼道歉了。”
蜜儿听着这话,跟着与那江公公福了一福。世子爷帮她卖面子,她总得与世子爷三分面子。
江弘方将眼前这丫头打量了一番,精神气儿足,生得也精致。他自问不是与这小姑娘计较什么的人,而是那镇抚司明煜鞭了他那心肝宝贝儿四十鞭子,到如今人还躺着床上发热呢。
江弘拧了拧眉,直望着蜜儿淡淡问着,“掌柜的面儿大,是请得动镇抚司的。”
可不是么,她方从镇抚司上品了上好的普洱茶回来呢!
蜜儿可不想与这么个大人物硬碰硬,扫了眼桌上的菜肴,方笑着与江那江公公道,“公公可是真懂得点菜的,这三道儿都是秋日新菜,近日卖得最好的。”
脆皮烤鸭,韭汁儿灌羊肠,火腿鲜蕈饆饠…
下酒的下酒,生脆的生脆,饱足的饱足。地地道道的。
蜜儿自去一旁与二人添酒了,“上回的事儿,如意楼里有错。如意楼的菜不能让江小姐如意,便是最大的过错了。”
“江公公伺候在陛下身侧,定是大度的人,那些的小事儿,便别与如意楼里计较了。”
一番话,说得江弘心里直冒甜丝儿,他那心肝宝贝儿也不曾如此会溜须拍马。
再不愿意承认,江弘心里也清楚,上回的事儿最先错在江望舒。以他对陆清煦的了解,如意楼的菜样儿若真如江望舒说的那般不堪,也不会被皇帝陛下选中,隔三差五地往最金贵的皇后宫里送。
江弘淡淡笑着,“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世子爷端着酒盏与江弘敬酒,“便如我们掌柜的说的,这一杯酒,便泯了恩仇罢。”
江弘自问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诶,世子爷一杯酒,便能泯了恩仇。可掌柜的得要三杯。”江弘说着看了看蜜儿,“掌柜的可愿意和奴家喝一回么?”
蜜儿看了看世子爷的脸色。却见得世子爷微微颔首,她自也觉着好似并没那么难的。“我与公公喝酒,是罚,该罚的。”
蜜儿笑着去取杯子来,抬手倒了三杯。便听得身后的厢房房门哗啦一声被人推开来。二叔立着门外,见得她手中端着的酒杯,也不知怎么那么快,人便行来她面前,夺了酒杯过去。
“伤还没好,江公公便逼着人喝酒。怕是不妥。”
江弘见得正主来了,方还好好的脸色这就沉了下去。一旁陆清煦都看得几分拧眉,这尊活佛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江弘道,“都督这是住在这如意楼了?都快亥时了,还能随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