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儿触及母亲的柔软,眼皮一搭一搭,便就要睡着了。
皇帝一旁轻声道,“知你受了苦,这姑娘是疼你的。”
皇后望着皇帝笑了笑,方才两句话的功夫,怀中小人儿便咬着小嘴唇鼓着泡泡。酣睡了过去。
皇后弯身,将小人儿方去榻里。随之便被皇帝一把揽着腰身,靠去了他怀里。“你可觉着好些了?”
“吃了许太医两日的药了,好了许多。陛下莫忧心。”皇后也顺势揽上皇帝的腰身,他是帝王,也是她的夫君。这么多年来,二人默契有佳,前朝后宫之间权衡利弊,方走到今日。
“那便好…”皇帝答应着,又轻拍着皇后肩头,“只是那淑妃,朕让人赐了毒酒。至于她父家如今还掌着礼部的大权。你再与朕一些时日抽丝剥茧,与你一个交代。”
“陛下…”皇后支开来身子,望向君王,“后宫之事,莫牵扯去了前朝。淑妃得了惩戒,于臣妾已是有个交代了。”
“教女不严,还妄敢送入宫中。前朝后宫一脉相承,你又怎知道淑妃所为,没人在背后撑腰?”皇帝几分龙威,当着虚弱的皇后,丝毫不软,“你不必再劝,朕自有分寸。”
皇后这方才重新靠回他怀里,“臣妾只是担心陛下。”
皇帝听得拧了拧眉,将人的肩头又捂得紧了几分。“你只管养好身子。”
舒嬷嬷入来,见帝后如此亲近倒也见怪不怪了。舒嬷嬷过去与皇帝送了热茶,与皇后的却是一碗药茶。
皇后从皇帝怀里支开来,接过那药茶,捧在手心里暖了暖身,方听得皇帝提起另一件事儿来。
“这回许家三姑娘与你一同受了些苦难,朕正想着,如何封赏。”
皇后喝了一口药茶,方笑道,“陛下忧心的事情,可不只许家三姑娘。还有明都督吧?都督从十二岁起跟着陛下,是该有个家了。”
“嗯…”皇帝轻答,方端起桌上茶盏饮了一口。
皇后想起来万寿节那日的一些事情,与皇帝道,“臣妾那日帮陛下试探过许家主母,似是对三姑娘的婚事还有意拖延。三姑娘出身,似也只是许家庶女。陛下得绕过二位嫡出的女儿指婚,怕也得顾及礼数。”
皇帝撂下茶碗,只道,“皇家的事情,不由得她们不同意。”说罢停顿少许,方看向皇后问道,“朕若拟旨,封许家那三姑娘做郡主,可好?”
“入了皇籍,庶女的身份便不再成问题。”
“再加诸,她这回救你,的确有功。”
皇后却是怔了一怔,“陛下可从未对后辈女眷如此大方过。”那姑娘进宫的时日也不过一月有余。再是有功,未免也太快了些。如今皇亲之中,除了王爵袭承,也就信国公府上,有一位被赐封的郡主。
帝后多年来没有女儿,那小郡主性子讨喜,又常常随着陆清煦入宫面见帝后。早几年千秋节,皇帝见皇后着实喜欢那小姑娘,方许了郡主的封号。
皇后正是迟疑着,却听得皇帝叹气道,“朕却也有些为难之处。可,你可还记得仙仙?”
“仙仙?”
“仙仙姑娘?”皇后想起来了几分,当年陛下还是太子,在东宫之中豢养了一位胡姬美人。彼时,朝堂大权还掌在庶长兄摄政王手中。仙仙被太子送去做摄政王的姬妾…
那几年,大周与瓦剌数年的战乱暂且停歇,双方都在休养生息,然瓦剌每年借着每年与大周的邦交买卖,名为交易,实为强掠。眼见国库日渐空亏,太子打算趁着大周实力尚存,与瓦剌人一战。
而仙仙则成了挑唆摄政王和瓦剌国主的那颗棋…
瓦剌拜访,趁夜将美人掳走,摄政王为了仙仙,领兵亲征,然一去不返。空架数年的太子,这才重新拿回朝堂大权。
数月大战,瓦剌终被赶出大周。而京都城也伤痕累累,百废待兴。太子登基三年之后,明煜奉旨寻回摄政王,然以往那个阴狠跋扈的庶长兄,退去周身戾气,拜入西域高僧门下。皇帝请人入相国寺,接任住持,自此圣僧声明在外。
想到此处,皇后也跟着唏嘘,“后来好似也没了仙仙的消息?”
皇帝道,“该是她不想让我们找到罢了。”
“朕依照约定,替她安顿好了双生的妹妹,那一纸身契,早就到了尽头。”
皇后这才想起,胡姬因是异族,在大周的身份地位比寻常女子要低。不能婚嫁,只能做人姬妾。若仙仙也有个双生的妹妹,那该与她的处境是一样的…
“那陛下如今可是知道了仙仙的下落?”
皇帝微微颔首,“昨日桑哲出宫之前,与朕提起了一些…”
皇后警醒来几分精神,正想要再问,小公主却好似醒了些。皇后忙去哄着,皇帝也坐来床榻边上,轻柔地碰了碰那粉嘟嘟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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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儿再休息了一日,方好起了身。她还住着坤仪宫的西厢客房里,想着不急着去小厨房,倒是去了寝殿外头,托着福康公公进去问了问,可否让她进去看看娘娘。
福康很快出来,笑道,“三小姐,娘娘请您呢。不过小公主将将睡着,您轻声些。”
“嗯。”蜜儿与福康福礼,便轻声入了殿里。
舒嬷嬷正在窗下摇着摇篮。
蜜儿见娘娘还靠在床榻上,便忙去行了礼。
皇后唤了她起来,方再喊着她过去。
蜜儿坐来床边的小凳上,手被皇后牵了过去,“听陛下说你也受了不少苦,可有好些了?”
蜜儿颔首,“已然无碍了。多谢陛下和娘娘关心。”
“那娘娘呢,可还觉着身子虚?若娘娘有想吃的,与蜜儿说。一会儿我去太医院,与许太医商量娘娘的膳食。”
皇后笑道,“你可有心了。只是我想吃的,他们都不让。日日里清汤寡水的,方好补身。”
“那才不是。”
“吃什么补什么。娘娘失了血,该得多用瘦肉红肉。补血健身。”
蜜儿说起,“蒸排骨,炒牛肉片,猪血做汤。我一会儿与许太医说去!”
“那自是好。”皇后抚着她手背,却又几分不明。“你为何,叫许太医只做许太医?是因得在宫里?还是因得有别的芥蒂?”
这话将蜜儿直问住了。她已经许久没开口叫过阿爹了…
“我与阿娘很早便从许家搬出来了,主母容不下我们。阿娘便也不让阿爹常来,说是折煞了福分。”
皇后若有所思,将将想帮着许祯琪说两句话的,说曹操曹操却到了。
福康入来禀话,“许太医来给娘娘诊脉了。”
“宣许太医进来吧。”
蜜儿听得,方起了身来,退去一旁,“不扰着许太医与娘娘请脉。”
皇后笑着:“你便在此候着吧。听听你阿爹说说本宫的脉象也好。”
“嗯。”蜜儿福了一福,方候着一旁了。
许祯琪先行了跪拜之礼。姑娘昏迷的时候,他也去看过,只后来忙着娘娘的身子,便无暇顾及,交给太医院另一位资深太医打理了。又由得明都督上心照料,姑娘面色果已经好转,还起了些许红晕。
许祯琪收敛了心神,落坐去榻边帮皇后请脉起来。
良久,许祯琪得了脉象,又仔细在一旁记录脉案,方起身与皇后别礼。蜜儿自也与娘娘福了一福,“娘娘,我便跟着许太医去趟太医院,商量娘娘明日的膳食。”
皇后许了二人出去。蜜儿方随着许祯琪身后,出了坤仪宫来。
许祯琪看了看旁边的姑娘,“你不好好在房中休息,非跟我去太医院作甚?”
蜜儿忙道,“我自想了好些膳食,与娘娘补血补身的,还想问问许太医可不可以…”
“……”许祯琪叹了声气儿,方引着路往太医院去,“跟我过去也好,我与你诊诊脉,改改药方子。”
许祯琪带着人入了自己那间小膳房。这里专门琢磨药膳用,也备着一些医书在。许祯琪平日不在西边儿的书房,便都在这儿耗着琢磨药材食材。带了人进来,他方放下背着的药箱,让人坐去旁边的小木榻上。
“娘娘的膳食,自还有安嬷嬷她们照料着。你且养好了自己再说。”许祯琪没看蜜儿,边在药箱里寻着什么。
“我都好了,阿爹。”
听得这声“阿爹”,许祯琪手里顿了一顿,半晌,方寻得了要找的银针包裹,行来姑娘身边坐下,与姑娘把脉起来。
蜜儿见状,自问起来:“阿爹可是要帮我施针?”
却见许祯琪食指放去嘴边,“嘘”了一声。“脉象须得静心方能探得准。”
蜜儿这才收了声儿。小半会儿功夫过去,方见许祯琪收回了探脉的手指,从包裹里取了银针来,“袖口卷上去,我与你再扎两个穴位。”
蜜儿照办。又是好一会儿,许祯琪方算是完成了,将银针又重新收了起来。见他还有别的事儿忙乎,蜜儿自去一旁寻了两道儿食材,摆弄起来。
“阿爹这里存着火腿?”
许祯琪还整理着一旁的医案,边答道:“怕病人们舌苔寡淡,吊味道用的。”
“我与阿爹做火腿汤吃!”
许祯琪没说许了,也没说不。蜜儿自在一旁案台上张罗起来。临近傍晚,那锅火腿汤煲好,父女俩一人抱着个大碗,坐在台阶上吹着小秋风,喝起汤来。
蜜儿方放下汤碗,便问起来:“上回阿爹说阿娘生得美,便没有然后了,那然后呢?阿爹是怎么俘获阿娘芳心的?”
许祯琪听得这话,无奈一笑。只淡淡道,“你阿娘,或许从未动过心吧…”
蜜儿怔了一怔,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可再想起搬去甜水巷的时候,阿娘对他的决绝,她问:“为什么?”
许祯琪看了看身边的姑娘,淡淡笑了笑,并未答话。
昨日里皇帝与他说起指婚明煜之事,许祯琪一一应了。万寿节那晚明煜如何待自家姑娘,他也都亲眼目睹了。只是,皇帝说起赐封郡主之事,许祯琪还颇有几分惊讶。
姑娘此回虽有功劳,可赐封郡主未免有些过了。除非、除非皇帝是知道了那件事儿…许祯琪开口试探,皇帝便果断承认了。
“那姑娘本是皇家血统,朕觉着并无什么不可。也当是朕与李氏的一些补偿罢。”
许祯琪正想得出神,手臂上却被人推了一推。
“阿爹,你想什么呢?”
许祯琪望见眼前这双眉眼,与李氏的简直一模一样。他方才又笑了笑,叹声说道起来。
“我想起…你阿娘那夜来寻我的时候…”
“天下着大雨,马车停在许家门前,车轷还裹着泥。是那车夫来找管家传的话,说是求我救人。车门合得不紧,我想着救人,便就没有什么顾忌。揭开来那车门,却见得你阿娘捧着肚子靠在车窗旁,已是要临盆了。”
“我让人将你阿娘扶入府中,安顿下来,再照看她生产。生产很是顺利,你刚生下来的时候瘦瘦小小,实在可怜。你阿娘却惹了些风寒,那段时日病得厉害。我只好请人来照顾你们母女。”
“我与她,也算曾有过数回的交道。她原在太子府中做舞姬,后去到摄政王身边为妾,身子便都是我照料的。可后她被来访的瓦剌人掳走,一消失便是半年,摄政王也因此亲自出征,与瓦剌要人。你阿娘再回来,便是那日临盆的时候。”
“我本想着,照看好了你们母女,日后的事情便再做打算。可时日一久,我见得她,便会不自觉心生怜悯,朝夕相处,我自认是生了几分情愫。这才与她提起,让我来照顾你们母女。”
“你阿娘在京都城里许也是无处可去,方应了下来。可她于我,始终只有为妾婢的打点琐事,嘘寒问暖,再无其他。我本以为,日子会就这样过下去的。可两年之后,战场上失踪的摄政王归朝,成了大周圣僧。你阿娘方与我说出,你真正的父亲…”
蜜儿心中如被雷击,早没了知觉似的。见得许祯琪眼里深情,只得听他继续说着。
“后来如你所知,你阿娘屡屡在相国寺后山求见圣僧,夫人有意找人跟踪,便就拿了你阿娘的短处。你阿娘唯恐将事情闹大,会毁了圣僧的名誉,这才与我提出,要带着你搬出去许家,不再往来。”
许祯琪话落了音。
蜜儿声音都开始有些发颤了,“你、你是说,你不是我阿爹?”
她将将想好了,想认回来的阿爹,又没了。
阿娘又是谁?她以为阿娘只是甜水巷里长大的美人儿,被阿爹收做姨娘,后做了外室。阿娘怎又成了太子的舞姬,摄政王的妾…那她阿爹又是谁,摄政王么?还是圣僧?或者干脆是瓦剌人?
许祯琪拍了拍姑娘的后背,“莫急,莫急。”说罢,又起身与姑娘倒了杯茶水来。
却听得姑娘开口道,“我不想做瓦剌人的女儿。”
她虽未经历过战争,可也尝听长辈们说起,十五年前瓦剌兵临城下的那场战事。那是大周的仇敌,杀了好多的百姓。
许祯琪无奈笑着,摇了摇头,捧着热茶送去她手里。“你自不是瓦剌人。算着你阿娘的月份,该是在摄政王府的时候有的你。”
蜜儿算是松了口气,抿了一口热茶,方平息了几分呼吸…
摄政王,圣僧,这些名讳,实在是太陌生了…
许祯琪入了膳房,用剩下的火腿汤,煮了两碗面来。“我方让他们去煮药,一会儿药该好了。你先吃些东西填填肚子,方好吃药。”
蜜儿端来那碗面,自还几分踌躇。许祯琪坐回来她身边,陪着姑娘吃面、吃药。
入了夜,方有小内侍来与许祯琪报,“明都督在外头等着三小姐。”
许祯琪叹了声气,扶着姑娘起身,将人送了出去。
明煜觉着今儿丫头的面色不太对,边领着人往坤仪宫走,边问起来,“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