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们可能被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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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藤丸立香把今天的遭遇删掉莫里亚蒂之后当成睡前小故事讲给了黄梨和也。
黄梨很老父亲的给立香捻好被角:“你说要有睡前小故事,我以为是你要听故事,你怎么自己讲上了呢?”
立香迷迷糊糊的回答:“哥,咱们别废话,直接夸可以吗?”
但黄梨和也不像恩奇都那么没有原则,趁立香睡意正浓转头说起另一件事:“明天更会过来,你想见她吗?”
“来就来呗——”她打了个大哈欠,声音也开始嘟嘟囔囔,“你是那种会逼孩子才艺表演的恶毒家长吗?我给你表演一个三十秒速鲨吸血鬼怎么样……”
声音断在了这里,藤丸立香终于睡着了。
黄梨和也知道这个时候恩奇都在工坊绑定灵脉,或者说是,趁这个时候恩奇都还在工坊绑定灵脉。
——黄梨轻轻摘下立香手腕的荆棘冠。
传说中原主人能取下的猎人协会圣器就这么轻易的躺在吸血鬼纯血君的掌心。
黄梨咬破手指,仅一滴血就让整个府邸的吸血鬼们躁动不安。
他用带着血滴的指腹摩挲过荆棘冠内圈的那行意味不明的拉丁文,文字在夜里发出淡光,又很快消隐。
内圈毫无变化,连血渍也没留下一丁点。
黄梨和也将荆棘冠轻轻地重新给立香带上,又再次给她捻好被角。
月色把他的眉眼打的柔和,给这个诞生以来对万物就没什么特殊渴求的吸血鬼戏谑的笼罩上一层悲天悯人的冷光。
黄梨想,要是他能早一点遇到藤丸立香,说不定事情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但现在又有什么不好呢?
窗外的天暗得只剩下月亮,白鹭更将会在黎明踏着晨曦到来。
黑暗中的纯血君也将迎来他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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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丸立香一大早睡眼惺忪的出现在餐厅的时候,黄梨和也正在和白鹭更商业性质的嘘寒问暖。
远远地立香就听见了女声,柔柔的,低低的,十分典型的日式古典优雅女声。
在见到白鹭更之后,立香震惊了。
这也是立香第一次知道黑白相片是真的会损失掉很多美的细节——比如白鹭更长至腰际的铂金色柔然发丝,又比如她湛蓝如深海宝石般温柔如水的眼眸,再比如她时刻都在放缓的柔和笑容。
和恩奇都不分性别的美不一样,白鹭更浑身上下都流露出自然的,女性在弱势状态下那脆弱的美感。
“您…您好,我是借住在这里的藤丸立香。”立香控制不住地红了脸,呆毛翘起,磕磕巴巴朝白鹭更打招呼,“我起晚了非常抱歉。”
“我是白鹭更,我听和也说起过你。”
美女不愧是美女,人好看心底也善良,就她和黄梨和也满打满算也才认识一周不到的塑料感情都能被她说成熟稔的上下辈关系。
“是我来太早啦,和也说你还在长身体,不用起这么早的。”
立香哭了。
即使是没有原则的小爸爸岸波白野也没对她说过“你还在长身体睡懒觉吧问题不大”这种梦里才会出现的话。
只有“再不起来你爹就要来揍你了”这种狠毒的语言,在立香的父亲去世之后这句话升级成了“再不起来你爹我就要来揍你了。”
小爸爸恶毒如斯。
所以虽然知道这个吸血鬼美女只是在客套,但耐不住她全挑一些熊孩子最爱的话来讲,更何况美女客套和普通人客套能一样吗?!
黄梨自觉扮演起自己未婚妻的小弟:“仆人做了人类的食物,我和更是尝不出味道的,你来试试,不合胃口的话让他们重做。”
立香:“好嘞!”
藤丸立香这个纯种的日本人类开始啃明太子饭团,餐桌上其他两位纯血的日本吸血鬼各坐一端,安静地端着高脚杯饮用“正餐”,结合这个地点是在伦敦的泰晤士河畔,这个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好在今天立香要去苏格兰场跟进“红灯区杀手”的后续,吃饱喝足打了声招呼就和灵体化的恩奇都一起溜了出来。
对,没错。
藤丸立香没有跟着威廉的思路跑偏!
莫里亚蒂教授想把她变成犯罪同伙,她偏不!
谁说处理案发现场就只能站在凶手那边毁尸灭迹啦!正义的路人当然会选择原谅苏格兰场那时有时无的降智行为愤而报警——我劝你莫里亚蒂不要小看我藤丸立香的狡辩能力。
在恩奇都作弊下绝对不可能留有什么证据,谁怀疑我又怎样呢?在伦敦还有比被莫里亚蒂盯上更糟的事吗?没有!
等恩奇都把伦敦灵脉抽干我就马上滚回日本!
藤丸立香站在苏格兰场门口,重新扬起人性之光。
好歹我也刚对着黑主灰阎夸下海口!
——我藤丸立香今天就要让你莫里亚蒂见识一下什么叫爱与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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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人群将苏格兰场的见面室围得水泄不通, 老式闪光灯的噪音伴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声晃得人眼睛发痛。
瘦小的亚裔在一群闹哄哄的成年男人中瑟缩着,她眼神死盯着地面,双手缠绕不断扣着指甲, 局促不安极了。
这个女孩看上去还是太小了。纤细的四肢和脖子支撑起摇摇晃晃的身躯, 橘发柔顺的贴在后颈, 发梢又从干净整洁的衣领外滑到肩头。
“天呐, 这孩子真可怜。”绅士们小声的议论,“听说是这次凶案里唯一的幸存者。”
“莱斯特雷德探长说她是个孤身在英国寻找亲人的日本小孩呢。”
“日本?是那个樱花之国吗?我与夫人本来打算在合适的季节去赏樱,但实在被日常事务忙得抽不开身。”
“侯爵大人您真是一位十分尽责的贵族啊。”
“不必夸大其词, 这只是我们贵族的职责而已。”
“……”
上流人士以她为切入口开启了社交, 平民记者们则将内心切割为两半。
一半是纯粹的善:“她看起来十分需要帮助。”
一半是纯粹的恶:“她有被侵.犯吗?具体细节能成为独家新闻吗?”
苏格兰场探长莱斯特雷德成为了唯一一个关心这个孩子精神状态的人。
已经建立家庭并拥有可爱女儿的探长深深叹了口气, 不合规的将深色毛毯和一杯热牛奶递给她。
探长候补格雷格森想拦住他:“这是见面室,探长,不是儿童病房!”
“看看她吧,格雷。”莱斯特雷德拍了拍格雷格森的肩膀, 厚重的眼眸沉下去, “这是我们的失职。”
“……”
唯独这一点格雷格森无法反驳,虽然他打心里觉得这个唯一幸存者的存在只是加大了苏格兰场的工作量——凶手已经死了,不管是上层贵族还是底层记者都嗅着血腥味赶来, 就像他们现在要披露的是什么要改变英国的大事。
这么想着,格雷格森又扫将视线过现场。贵族和平民泾渭分明,各有各的喧闹,唯一的共通点就是互不理睬。
堪比简陋版的上议院和下议院。
作为此次恶性案件的总负责人, 莱斯特雷德站上台阶清了清嗓子, 等全场安静下来之后十分官方的开始报告案件的大致经过。
这个举动也终于将鬣狗们的视线从橘发女孩的身上引开。
这场臭名昭著凶案的起因, 是一位丈夫发现自己的妻子在外有别的情人。
丈夫怒不可遏, 却拿比自己地位高的妻子束手无策, 他先是卑微的祈求妻子能结束在外的风流,为彼此的名声保留一丝颜面。妻子拒绝了。
丈夫便提出威胁,扬言自己也会出去与情人幽会。
“您还不如街边铁匠指甲缝里那恶心的污渍。”妻子得体的评价道,“废物。”
他杀害的第一位女性不是红灯区的妓.女,而是一位铁匠的妻子。
在伦敦的深夜,在凄厉的尖叫和孱弱的祷告中,凶手仿佛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柄,那是超出了贵族对平民掌控的第二类秩序,是一个弱者被践踏尊严后转而剥夺更低层弱者的无耻姿态。
凶手认为自己找准了游戏规则。
所以他也死于自己的游戏规则。
“‘红灯区杀手’的死因我们会另外组织人手展开调查。以上就是此次事件的全部情况说明。另外,应莱茵侯爵邀请,本次案件的幸存者也来到了现场——”莱斯特雷德顿住,视线轻晃两下,还是继续说,“莱茵侯爵决定帮助这位可怜的孩子完成她的心愿。”
有人低头嗤笑起来。
不知是谁高声问了一句:“请问是‘红灯区杀手’妻子的父亲,莱茵侯爵吗?”
有了第一道声音后,记者的其他问题也纷至沓来,一声比一声高昂,一句比一句辛辣。
“苏格兰场迟迟不能破案和‘红灯区杀手’本人是伯爵这一身份有联系吗?”
——有。
“为什么不公布犯人的死亡照片——他真的死了吗?是否可以认为这位幸存者只是贵族用来藏匿犯人的工具呢?”
——不是。
“侯爵小姐是否该为此事负责?”
——不应该。
“杀害‘红灯区杀手’的犯人苏格兰场有头绪了吗?”
——是威廉·詹姆士·莫里亚蒂。
裹着毯子捧着热牛奶的女孩在心里挨个回答问题,热牛奶上已经开始有一层薄薄的油脂膜。
幸存者藤丸立香面无表情的轻轻将那层膜吹到杯壁上,小心的捧起来喝了一口。
牛奶有点凉了,有些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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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前。
还在门口找房间的藤丸立香精准的被探长莱斯特雷德捞到,在一旁的记者还没冲上来之前半挡着将懵逼的她送来了见面室。
立香这才第一次听说自己即将被见面这件事。
她牢牢把握住自己人设不吭声,让灵体化的恩奇都去打探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没过一会儿,恩奇都就带回了所有消息。
好家伙。
立香以为威廉在第三层,自己在第五层,没想到其实威廉在第八层。
老千层饼了。
探长把她留在见面室之后就去安排之后的事了,体贴的留下立香一个人在这里安静如鸡。
恩奇都保持着灵体化,好奇的问:“所以威廉是想要你作为挑起平民怒火的导火索?贵族罪行的揭露人?”
“这次可能暂时是这样。”藤丸立香捏紧拳头,“但这种作用太过于‘一次性了’,只有‘福尔摩斯’那样能合理插足所有案件又自带极高曝光率的侦探才符合他的要求。”
如果她真的被莫里亚蒂盯上,隔三差五安排一下这种阴间剧情——只要苏格兰场不是真的全员弱智,找她麻烦是个必然的结果。
除非立香再也不打着报警的主意,真的帮他将后续完全处理得干干净净。
呕,狗东西又在做梦!
“看来下次见面还要拿费佳的话去恶心他几波!费佳不够那就再加上白兰!白兰不够就再加上阿治!”
他值得!
而现在的混乱局面才是当下该处理的事。
立香几乎都能想到明天威廉阅读标准日报头条时满足的表情。
记者一部分代表平民,一部分只想搞大新闻;贵族一部分想保证苏格兰场不会发表一些不当言论,一部分想通过幸存者洗去身上的污名;而被夹在中间的苏格兰场只想赶紧将这个案子结束掉。
莱斯特雷德快被烦秃了,但流程还是要照常走。
莱茵侯爵亲自出面在台上对着立香伸出手。
比起大多数贵族来说他看上去没那么老态,也没那么大腹便便。黑发用发蜡打理得整整齐齐,和威廉十分相似的笑容刻在脸上。
一点也看不出是一位舆论漩涡中心的高位者。
“莱茵将会全力支持这个可怜的孩子寻找她的亲人。如果她愿意,也可以养在莱茵名下,我们会给予她最贴心的关爱与陪伴。”
莱茵侯爵暗示她:“孩子,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格雷格森跳起来:“这不合——”
“那你去打断他们。”莱斯特雷德警告格雷格森,“告诉莱茵侯爵,‘您不合规矩’。”
格雷格森安静了。
藤丸立香本来是没有发言环节的。
一方面是苏格兰场怕她说一些不合适的话,一方面是莱斯特雷德怕她ptsd。
但你都把舞台让出来了,立香觉得不表演一下也不太合适。
于是她兴致冲冲的开麦了。
“这和侯爵小姐没有关系。”
女孩的声音并不如大家料想的那样怯生生,反而很平稳,只有缠在一起的手指能隐约看出她内心的不安。
——能独自生活在异乡的孩子,当然需要敏感又坚强。
莱茵侯爵满意的笑眯起眼,准备再补充两句就结束这次的处理。
可惜藤丸立香没打算闭麦。
她在侯爵上前一步之前轻轻开口道:“但和在坐所有人都有关系。”
宛如平地惊雷。
“——!”格雷格森瞪着眼,向一边的上司确认流程,“预先有提到这些内容?她这是在擅作主张?需要现在派人将她请下去吗?”
莱斯特雷德紧抿着唇不出声。
全场的视线都集中在台上的女孩身上。
她看去很害怕,肢体如雕塑一般凝固在原地,眼神却止不住的抖,像是在躲避所有人的注视又像是在捕捉所有人的眼光。
什么东西撑住她的脊椎。
“多么慷慨的一群人啊…大家垂悯着我——一个外来者,一个黑户,一个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