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致峥从小火炉取下茶壶,粗陶的杯子里放着白茶与两朵晒干的梅花,沸水一冲,伴随着淡淡的茶香,梅花的花瓣在水中慢慢伸展,宛若新摘般,娇艳欲滴。
宋清盈盯着茶杯,心说可惜没手机,不然一定拍下来。
“皇恩寺的梅花茶挺有名的,尝尝看。”
“好。”宋清盈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很香,好像还有点淡淡的甜,蛮好喝的。”
霍致峥也端起茶杯,他品茶的姿势很优雅,明明是武将出身,举手投足却并不粗鲁,反而有几分文士的儒雅。
这便是儒将吧。宋清盈这般想着,便有两位僧人提着食盒,往桌上摆着斋菜。
宋清盈的视线随着僧人端菜的动作而移动,每一盘斋菜都做的十分精细,还有素鸡素鸭之类的,从外观来看,都能以假乱真。
冬日天冷,再加上爬楼梯拜菩萨啥的,路上那两个肉酥饼早已在胃里消化了。等僧人们退下,宋清盈拿起筷子,眼巴巴看向霍致峥,“菜还热乎着,陛下您快动筷子吧。”
霍致峥知道她是馋了,拿起筷子夹了块素烧鹅到她碗中,“吃吧。”
宋清盈一怔,心头微动,低低说了句“多谢陛下”,便埋头吃了起来。
等斋饭吃得差不多,福禄总管笑吟吟建议道,“方才奴才与寺里的僧人聊了两句,得知他们后山有棵许愿树求姻缘特别灵验,陛下和娘娘何不去那边逛逛,权当消食。”
宋清盈闻言,顿时脑补出一棵挂满红丝带的大树。
好像在每个寺庙景区都有这么一棵许愿树的存在,而且那许愿的红丝带还不便宜,要二十块钱一根呢。二十块钱买碗麻辣烫吃不香吗。
霍致峥抬眼瞥向宋清盈,“去看看?”
考虑到干坐在禅房里也无聊,何况刚才的确吃得有点撑,宋清盈点了点头,“好啊。”
两人起身,一起出了禅房。
外头的寒风一下子就冲了过来,宋清盈:现在改口说不去还来得及吗?
冬天是真冷啊,尤其是在山上的寺庙,更是冷上加冷。
宋清盈缩着脖子,两手揣进袖口,活像冬日大街上卖红薯的老大爷,边走边抖。
好在那棵树并不远,绕过斋堂,隔着一段距离就瞧见那棵叶子不怎么繁茂,但枝条挺多的千年古树,虽没有夏日那般翠色浓郁,但古树也不单调,光秃秃的树枝上缠着密密麻麻的红丝带,丝带上有些墨色痕迹,应当是挂丝带的人们晕开的心愿。
大树旁边摆着一个卖丝带的摊子,摊主是个穿着青色大棉袄的老和尚,他估计也怕冷,搭了个棚子,除了卖红丝带,还兼带算命、卖平安符、开过光的佛珠、木雕的菩萨、手抄的经书等……整个一伴手礼商店。
大树旁已经有不少人买了丝带悬挂了,宋清盈仰头看了看。
霍致峥问她,“咱们也买两条?”
宋清盈收回视线,摇摇头,凑到他身边小声道,“已经给佛祖烧过香了,挂这个也没啥用。”
她看向那个小棚子,说道,“倒是可以挑几样小玩意给母亲、蓉儿和福宝带回去,夫君,咱们去看看?”
霍致峥“嗯”了一声,走了两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那棵挂满得红丝带的树。
宋清盈浑然不觉,钻进那棚子里,开始挑选礼物。
她低着头,抬手将帷帽悬着的面纱撩开一半,挑了个平安符问,“法师,请问这个怎么卖的?”
那老和尚撩起眼皮扫了眼,懒洋洋答道,“平安符十文钱一枚,买十枚赠送一枚。”
十文钱倒也不贵。
宋清盈想了想,除了给秦太后、霍蓉儿、福宝,还有宝兰、瑞香、木香他们,桑桑也可以送一个,哦对了,还有老板也送一个,福禄总管之前对自己多有照顾,也给他买一个,还有在掖庭的那几位小姐姐……
她认真的掰起指头算起了人头,过了一会儿,对老和尚道,“那您给我拿二十二个,总共是二百文,是吧?”
“是,二百文,老衲这就给夫人装好。”
一听她要二十个,老和尚态度都不一样了,拿着布袋子装,又正眼看了这大主顾一眼。
这一看,老和尚的脸色陡然变了,“这位夫人,您这面相……”
宋清盈,“……?”
老和尚停下装平安符的动作,问道,“夫人,不如您抽个签吧?”
宋清盈:……什么鬼,这是要说她面相有血光之灾,想骗她破财消灾吗?这种骗术也太低级了吧。
她警惕的婉拒,“不抽签不算命,我就买个平安符。”
老和尚,“可夫人您这面相,实在是奇哉,怪哉。”
宋清盈:长得这么漂亮哪里奇怪了?
在棚外等待的霍致峥见她还站在摊位前,似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抬步朝她走了过去,“怎么了?”
宋清盈扭过头,“没什么,就是这位法师要我算命……”
老和尚见着霍致峥,又是一怔,浑浊的老眼有些激动的睁大,“这位郎君生得好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此为大贵之相也!郎君如此人才,来日定大有作为,只可惜……唉,可惜天不假年……”
闻言,福禄总管立刻瞪起眼睛,“你这和尚胡说些什么!”
宋清盈,“……!”
草,这老和尚好像有点东西。
“这位管事你莫怪,老衲只是将你家郎君面相所示的情况如实说了出来,看相这事,信则灵不信则已。你尽可当老衲是在胡说。”老和尚倒是半点不怕福禄总管,只将视线重新放在了宋清盈脸上,“这位女施主,你真不抽个签?”
宋清盈抿了抿唇,说实话,她有点心动了。这老和尚竟然把霍致峥说的那么准,没准真是个扫地僧般的人物。
可自己若抽了签,他看出她的奇遇,说了出来,那霍致峥这边该怎么解释?
为了保险,宋清盈暂时压住心头好奇,开口拒绝,“不……”
“她抽。”霍致峥道。
“……?”
宋清盈惊诧的看向身旁的男人,“要抽吗?”
霍致峥略一颔首,甚至直接将装满竹签的签筒递到了她跟前,等着她抽。
在男人深深凝视的目光下,宋清盈迟疑片刻,还是硬着头皮接过签筒。
晃了晃,最后掉下一根竹签。
“一百三十六签,中签。”那老和尚直接接过,都不用翻签文书,业务熟练的背了出来,“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宋清盈一头问号,这啥意思。
老和尚看出她的困惑,解释道,“此签文出自《三世因果经》,其意是,这位夫人你前世积德行善,这辈子就会有好报,享福气。若前世做了坏事,今生就会受苦受难。若你想来世PanPan享福,这辈子就多做好事,来世会有好报的。”
宋清盈心想“就这?”,这道理她早听过了,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夫人,种善因结善果,等您功德圆满,您的心愿便能达成。”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宋清盈咀嚼着老和尚这句话,一颗心猛地跳了两跳。
她的心愿,是希望奶奶万事顺遂,老有所依,只是何为功德圆满呢?
霍致峥看着宋清盈出神的模样,又问那老和尚,“您方才说她面相奇特,奇在哪?”
宋清盈心里“咯噔”一下,好家伙,这男人果然一直怀疑她。
老和尚嗓音苍老道,“枯木逢春,大梦未醒。”
宋清盈,“……”
霍致峥,“……”
默了片刻,霍致峥还想再问,那老和尚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夫人,您还买不买平安符?”
花了二百文钱买了一袋子的平安符,另外还付了三十文的算命钱,宋清盈与霍致峥一起离开皇恩寺。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诡异的安静。
霍致峥半垂着眼,思考着什么。
宋清盈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只反反复复想着老和尚那两句话,想来想去,她也想不出个名堂来,反倒有些想打瞌睡。
她悄悄地打量了霍致峥一眼,见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心头放松下来,也拥紧毯子闭目养神。
她不知在她闭眼后,身侧的男人缓缓地,睁开了那双漆黑沉静的眸。
***
看到宋清盈从皇恩寺带回来的平安符,秦太后心满意足了,又让宫女给她拿了一大堆珍贵补品带回去。
好在昭阳宫的库房够大,要换做从前明月轩的小库房,怕是都装不下这半年来收到的赏赐。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天气越发寒冷。
宋清盈成日猫在自个儿的宫殿里,压根不想出门。福宝每日下课来找她玩,桑桑也来探望过她一回,收到她送到的平安符,两小孩欢喜的不得了,当即就戴在了身上。
这期间,霍蓉儿往她这边跑得也勤快不少,每回来必点奶茶,宋清盈严重怀疑她就是来蹭奶茶的。
这日午后,霍蓉儿又来了。
俩人各自盖着一条毯子窝在暖榻上喝奶茶,闲聊八卦——这个冬日,京城最大的八卦莫过于安宁侯府真假千金的事。
“小嫂子,可多亏了你先前劝我别对傅容景上心,你知不知道,这安宁侯府找回的真嫡女,就是我先前给你说的,傅容景养的那个外室!”霍蓉儿啧了一声,“真是造了孽哦,好好一个侯府嫡女,给人当了外室,安宁侯府这回真是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什么玩意儿?
宋清盈差点没被奶茶里的糯米给呛到,重重咳了两下,一脸惊愕的看向霍蓉儿,“你说傅容景的外室就是林瑶霜?”
“嗯呢,没想到小嫂子你消息挺灵通的嘛,还知道那真千金的名字。”
“……”
宋清盈:好好一个女主替身文,怎么就成了外室逆袭文?
不过,不得不感慨男女主之间的羁绊真是深厚,就算提前了这么多,两人还是能凑在一块儿,甚至进展比原书还要快。
“林瑶霜做外室这事,是已经传开了?”宋清盈问。
霍蓉儿吨吨吨喝了几大口奶茶,打了个满足的饱嗝,继续道,“是啊,现在安宁侯府真是鸡飞狗跳,傅家那位老夫人听说也闹了起来,她觉得林瑶霜太轻浮,看不上她,坚决不肯让人从大门进来。那安宁侯府哪同意,虽说他们家落败了,但林瑶霜是他们家正经八百的嫡女,哪能给人做妾?便是送到庵子里,也不能这般没脸的嫁了。”
“这事是怎么传出去的?俩家都没压住?”
“嗐,还能是谁呢,八成是那林诗雨,她向来不是个省油的灯。林瑶霜名声毁了,她可不就得意了么。”
“也是,我怎么忘了她这个恶毒女配NO.1。”
“小嫂子,你说啥?”
“啊……没、没什么。”
宋清盈朝霍蓉儿笑了笑,忽然眸中闪过一抹喜色,惊叹道,“下雪了!”
霍蓉儿扭头朝对面的窗户看去,也露出快活的笑容,“真的诶!冷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下雪了!”
殿外也响起宫人们惊喜的呼声:“你们快来看,下雪了!”
“哇,真的!”
“太漂亮了,这雪下得好大啊。”
“走,咱们去门口看!”霍蓉儿兴奋的掀开毯子就往外跑,她跑就算了,还硬拽着宋清盈一起。
宋清盈压根就比不过她的力气,连人带毯子就给拉了下来,“公主你慢点。”
这是宣昭元年的第一场雪,如柳絮,如鹅毛,洁白轻盈,洋洋洒洒。
“等雪积起来,就能堆雪人,打雪仗了!”霍蓉儿满眼期待。
“按照这个下法,明天就能积一层厚的吧。”宋清盈裹紧她的小毯子,闲适的望着从天际飘落的飞雪。
听说初雪的时候,要跟喜欢的人告白。
喜欢的人。
她眼睫微颤,看向紫宸宫的方向。
这个时候,他应该也在看雪吧?
下雪天总是让人生出几分浪漫,赏了一会儿雪,宋清盈忽然来了兴致,“听说下雪天,炸鸡和啤酒更配,我们做这个吃吧?”
霍蓉儿,“炸鸡?啤酒?”
“就是把鸡腿和鸡块裹上鸡蛋液,下锅炸至金黄酥脆再捞出,隔壁小孩都馋哭了。至于啤酒,就是酒嘛,我让人去御膳房要一壶,怎么样?”
“好啊!”霍蓉儿也来了兴趣,扭身便吩咐宫人,让他们去御膳房传炸鸡和酒水。
半个时辰后,暖阁的黄花梨圆腿炕桌上就摆上了一大盘炸得金黄焦脆的鸡块,还有一壶芳香清冽的酒水,并几道下酒小菜。
宋清盈拿起一块炸鸡送入口中,外皮酥脆,一口咬下去发出咔嚓声,待牙齿接触到鲜嫩的鸡肉,锁在脆皮之下的浓郁汁水在唇齿间爆发,鲜美得让人停不下来。
“这炸鸡真不错!”宋清盈评价着,虽说与现代的炸鸡有一定的区别,但味道真的绝。
“这酒好香啊。”霍蓉儿拿起酒壶,倒了两杯。
一侧的宫人道,“御膳房听说昭妃娘娘和公主要小酌两杯,便拿了一壶青梅酿,这酒入口柔和不烈,还有梅子的清香,最是适合女子饮用。”
霍蓉儿挑眉,“御膳房这差事当得不错,有赏。”
宫人笑着应下,很快退下赐赏。
“来,小嫂子,为下雪天,干一杯。”
“好。”宋清盈端起酒杯,眼眸亮了亮,这酒喝起来像果汁饮料般,怪好喝的。
霍蓉儿跟她想法一样,将杯中酒喝完后,又将俩人的酒杯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