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给她画过花钿,落下一枚小红点后,就迟迟不再添笔。
她那时还当他是不会画,如今见着昭妃眉心这点朱砂,心头有一块像是突然塌陷,那些疑惑、那些不解,通通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
三个女人心思各异,无人说话,气氛一时变得尴尬。
宋清盈瞥过林瑶霜发白的脸色和隐约含着泪光的眸子,抿了下唇,挤出个客气的笑来,“林小姐初次入宫,可还适应?”
“多谢娘娘关怀,有母亲带着,臣女还算适应。”
“嗯。”宋清盈实在不擅长跟陌生人尬聊,又说了两句场面话,便道,“林小姐,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晚些还要去大傩仪,你先随你母亲一同下去歇息吧。”
林瑶霜敛眸,妃色绣花袍袖下的手紧紧捏着,强压下心头委屈,低声道,“是,那臣女先行告退。”
她提了一口气,行完礼,转身离开。
宋清盈眯了眯眼,望着林瑶霜那娇瘦的背影,不由咂舌:从前看替身文学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只图一个追妻火葬场的爽快。可现在自己进入这个故事里,亲眼看到被替身的女孩子,心底怪不是滋味的。
虽然最后男主发现自己爱上了女主,可是……作者还没写到追妻火葬场就太监了啊!!
就很气!
“小嫂子。”霍蓉儿皱着眉头,神情古怪的看着宋清盈,欲言又止,“那个林瑶霜,她的长相……”
宋清盈知道霍蓉儿想说什么,故作轻松,“是吧,我也觉得有点像,不过大千世界那么多人,碰到长相相似的,也不算太稀奇。”
“可她长成这样,傅容景他还……你说,傅容景他是不是还对你余情未了?”
宋清盈端详了霍蓉儿片刻,见她并没有嫉恨的情绪,斟酌片刻,选择装傻,“这我哪里知道。”
霍蓉儿撇嘴道,“傅容景这人真是好大的胆子,你都成皇妃了,他还对你存了那种心思。这要让皇兄知道了,他肯定要不高兴了。”
听到这话,宋清盈眼皮微动,心说这事的确怪恶心人的,霍致峥若是知道,肯定对傅容景生出龃龉来。
男主可是有主角光环罩着的,霍致峥在原书里就一打酱油的,万一跟男主对上……
自古跟男女主作对的角色,向来不会有好下场。
想起霍致峥早夭的命运,宋清盈心下一沉,转脸对霍蓉儿道,“这事你别与你皇兄说,他每日操劳国事就已经够辛苦,这些琐事不必入他的耳。”
霍蓉儿难得见到宋清盈这般严肃的模样,或许是近朱者赤,她觉着宋清盈认真肃然的模样跟自家皇兄有点像,怪能唬人的。
“我知道的。反正就算那林瑶霜长得再像你,也不是你。”
“公主说了句明白话。”
“哼,难道我平时说话不明白吗?”
“我可没这样说。”
俩人笑着斗了两句嘴,便往玉凌宫去。
***
供官眷们歇息的丽景殿一角,林瑶霜痴痴地望着墙角那朵迎风绽放的红梅,漆黑的眼眸中泛着泪光。
原来,她不过是个替身。
她至今还记得她被傅容景救下时的场景,就像一缕光照进她暗无天日的世界。
他给她华丽衣裳,给她贵重珠宝,给她从来没吃过的美味佳肴,温声细语的与她说话,望向她的目光是那样温柔与深情。
她活了十五年,从小便在养父母的打骂磋磨声长大,亲人不像亲人,更像是豺狼。
傅容景的出现,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温暖与爱。
就在被馅饼砸中般,她受宠若惊,不敢相信这样的幸运与美好会降临在她身上,那段时日就像是做梦般。
她心甘情愿的跟他回京城,甚至明知道他无法许她个名分,她也愿意奉上自己的一切。只要能陪着他,守着他,照顾他,她便甘之如饴。
后来她被侯府认了回去,一朝飞上枝头,她第一想法是自己如今有了家世,应当能光明正大的陪伴在他身边了吧?第二想法才是庆幸能重新回到亲生父母身旁。
回府后的种种事情,让她心力交瘁,她却从未动摇过想要嫁给他心思,哪怕是为妾。
可现在……
林瑶霜咬紧唇瓣,远处那朵艳灼如火的红梅,仿佛变成昭妃眉眼间那一点刺目的红,像是在无声嘲笑着她的愚蠢。
她太傻了。
“霜儿。”身后传来一声温和的轻唤。
林瑶霜肩膀一颤,低头擦了下眼角,缓缓转过身,在看到安宁侯夫人慈爱的脸庞后,挤出一抹笑容,“母亲。”
安宁侯夫人上前握着她的手,“你一个人站在此处作甚,怎不去炭盆边上烤火,瞧你的手凉的。”
这柔声关怀险些让林瑶霜落下泪来,她鼻尖一酸。
“你眼睛怎么红了?可是谁欺负你了。”
“母亲莫担心,没人欺负女儿,只是站在窗边被风眯了眼睛。”林瑶霜反握住安宁侯夫人的手,黑鸦鸦的羽睫轻颤,心想,若她幼时没有被错抱,自己从小长在侯府,哪至于傅容景对她稍微好些,她就一头栽进去了?
“那就别站在风口,进屋坐坐吧,母亲给你引荐几位夫人。”
林瑶霜强压住心头苦涩,微笑道,“是。”
***
未时,太极殿。
彩旗蔽日,礼乐悠扬,文武百官并立两侧,皇帝坐在龙椅之上,身侧分别坐着秦太后、昭妃和怀宁长公主。
礼官手捧诏书,高声宣读着辞旧迎新的祝祷长文,伴随着一声利落的长鞭甩地声,宫廷大傩仪正式开始。
宽广的太极殿广场前,上千个班直戴着彩绘面具,身穿着色彩鲜艳的绣衣,手握着金枪和龙旗,其中还有装扮成恶鬼、判官、钟馗、土地、灶神、神兵、门神等角色,随着激昂的鼓点,开始跳动着,欢快舞动着。
场面震撼,又极具神秘魅力。
宋清盈从前只在书上看到过这种古老的仪式,现在亲眼见到,心头大为撼动,眼睛都直了。
一段傩舞结束,霍致峥冷不丁对宋清盈道,“等会傩仪结束,回去换个简单的发髻。”
“臣妾这般不好看么?”
霍致峥面部线条微柔,认真答道,“好看。”
娇艳华贵,如绚烂耀华的重瓣牡丹,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又道,“只是夜里还要守岁,你这般怕是明日脖子都直不起来了。”
宋清盈觉得恋爱真的容易使人变得矫情。
就譬如刚才他叫她换发髻,她还有点小小不高兴,觉得他竟然觉得她不好看,是不是有眼疾啊今天她简直美得不像话好吧。
可听到他是担心她会劳累,方才那点小情绪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丝丝缕缕的甜意。
“好,那臣妾晚些就去换下。”
她弯起眉眼朝他笑,山间清涧般澄澈。
霍致峥搭在龙形扶手的手掌不由捏紧。
若不是场合限制,他定会将她揽入怀中亲吻。
庄重肃穆的礼乐唤回他的理智,强行压下心底的欲念,霍致峥挪开视线,面不改色的继续观礼。
傩仪于申正结束,全场除了场上那数千名又跑又跳的班直,其余人都在凄凄寒风中冻得面红耳僵。
一听到礼官宣布傩仪结束,众人都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结束了。
宋清盈正要告退回昭阳宫更换装扮,霍致峥也站起身,“朕陪你一同回去。”
宋清盈微怔,“酉时便是除夕夜宴,陛下不在紫宸宫歇息会么?”
霍致峥上前牵住她的手,“去昭阳宫歇也一样。PanPan”
眼见着俩人又手拉手,一旁的霍蓉儿直摇头,这俩人怎越来越腻歪了?真受不了!
秦太后见着,眉头微蹙起,心头五味杂陈。
按理说他俩亲亲热热的,她该高兴的,毕竟亲热了,她才有孙子抱。
可想到陇西造反的赵雄是宋清盈的大姐夫,前朝太子宋步安又跑了过去,秦太后总觉得这个宋清盈就像是一柄悬在自家儿子脑袋上的剑,不知什么时候就落下来。
不是常听人说,美人裙,英雄冢么。
这边秦太后忧心忡忡,索性眼不见为净,由嬷嬷搀扶着离场。
霍蓉儿也揪着福宝走了。
冬日的轿辇四周都围着避风的屏障,顶上还加了个琉璃盖,与轿子差不多,只不过比轿子更加宽敞。
霍致峥和宋清盈上了轿辇,帘子一放下,他往她身边坐。
“脖子累不累。”
“累,可酸了,像是顶了个缸。”
“那朕替你拆发髻。”
“啊,现在?”
“嗯。”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宋清盈盘腿坐在霍致峥跟前。
梳头半个小时,拆头五分钟。他替她取下主簪,又摘下花冠与假髻,一头乌黑的发便落了下来。
“啊,解脱了!”宋清盈扭了扭脖子,还能听到关节咔嚓咔嚓的响声。
忽然,一只粗粝温热的手轻抚上她纤细的脖颈,“朕替你捏捏。”
宋清盈,“……!”
这么贴心的么。
霍致峥替她揉了一阵,力道把握的很好。
宋清盈舒服的都有些迷迷瞪瞪,满脑子想着,她宋某人何等何能搞到神仙男人!
“现在可有好些?”
“好多了。”
“嗯,那好。”
放在肩颈的手停了下来。
宋清盈:什么那好?
她扭过头,想撒个娇让他再帮她揉一揉,没想到脑袋才扭过去,男人按住她的肩膀,俯身吻了下来。
宋清盈霎时瞪圆了眼睛。
这太突然了吧,而且这个姿势太羞耻了,就像她在索吻般。
男人的手往上轻抚,轻揉了下她娇嫩的耳垂。
宋清盈一下子就不行了,耳垂是她的敏-感点。
趁着她分神,男人撬开了她的唇,热忱的索-取着……
宋清盈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一会儿想着“男人,你这是在玩火!”,一会儿又想着“救命,为什么他的吻技越来越好了,她真的腿软了”,一会儿又想着“亲完了能不能继续忽悠他按摩呢?”。
这般胡思乱想着,霍致峥的薄唇已然从她的唇瓣转移到了细嫩的脖颈。
他灼热的鼻息让宋清盈心尖一颤,脚指都蜷缩起来。
他不会........是要在轿辇上那个那个啥吧?
宋清盈咽了下口水,犹豫着到底是矜持一下,还是追求刺激,贯彻到底?
这时,轿辇停了,门外响起宫人恭顺的声音,“陛下,昭阳宫到了。”
霍致峥松开宋清盈,伸手揉了下她的发,见她还定定的看着他,他眯起黑眸,“不想下轿?”
看到他那眼中那抹戏谑笑意,宋清盈面红耳赤,“下、这就下。”
完球了,她好像被这男人吃的死死地了!
第83章 除夕晚宴(二合一)……
宋清盈落荒而逃般下了轿辇,脚还被裙摆绊了一下,还好霍致峥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她侧眸瞥见他嘴角浅浅的弧度,耳尖都发烫,飞快的低下头,说了句“多谢陛下”。
“不谢。”
霍致峥握住她的手腕没放,带着她往殿内走去,又吩咐宫人,“将轿辇收拾好。”
本来看到昭妃头发披散的模样,宫人们就忍不住猜测轿辇里发生了什么,现下听到陛下这一句“收拾”,宫人们更是诧异,诧异间又带着一种“果真如此”的兴奋。
宋清盈接收到宝兰她们投来的暧昧视线,登时羞耻感爆棚,内心的土拨鼠在狂叫:别乱想啊我们就在里面亲了一下,其他什么都没发生!
宝兰她们敛眸偷笑。
离夜宴只有一个时辰的间隙,宋清盈一到殿内,和霍致峥喝了碗冰糖雪梨汤,歇了片刻,便坐到菱花镜前梳妆。
霍致峥坐在斜对面的暖榻,视线若即若离的往妆台那片看。
宋清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招呼着宫人,“你们给陛下送本书去,唔,就书架最上头那本《史记》吧。”
宫人应诺,取下那本厚厚的书册,险些被上头积得灰尘给呛到。
且说霍致峥接过书,慢悠悠的看了宋清盈一眼,又收回目光,看向手中书册。
蓝色封皮上写着“史记”两个大字。
他眉梢轻挑,她这是转性了?竟然看起史书。
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这书几乎崭新,除了前三页有点翻过的痕迹,之后的书页再没动过。
霍致峥可以想象她拿到这本书后,翻了几页就昏昏欲睡,弃置一旁的场景。
宋清盈不知道霍致峥对她的脑补,她正认真选择晚宴要戴的首饰,“就戴绢花吧,珠翠太重了,今晚守岁得好几个时辰呢。”
宝兰在珠光宝气的妆匣里挑了一朵水红色牡丹绢花,“主子,这朵如何?配上新做的那件牡丹彩撷绣金夹袄,最是端庄富丽不过。”
那朵牡丹绢花花瓣层层绽放,色彩渐变,中间那嫩黄色花蕊也不知是什么工艺,好似沾着花粉,栩栩如生,仿佛才从枝头剪下来,娇艳-欲滴,美得晃眼。
“好,就戴这个,另外再簪几个素簪,免得花里胡哨的,反而夺了这牡丹的风采。”
“奴婢省的。”宝兰笑着应下,动作轻柔的往那乌鸦鸦的发髻上簪花。
梳妆一半时,宋清盈往榻边看了眼,男人还在看书。
等梳妆完毕,再往那边看,男人单手撑着额头,眼眸阖着,已然睡了过去。
宝兰俯身道,“陛下子时封笔,中间只睡了两个时辰,便去主持除夕典仪了,这一个白日下来,怕是都没歇口气。”
“当皇帝也不容易,今晚还有一个晚上的应酬呢……”宋清盈由衷感慨,轻声道,“现在还有些时间,让他睡一炷香,咱再去太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