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蝴蝶——严雪芥
时间:2021-06-02 09:56:36

  远处隐隐能看见柠檬黄的大巴驶来,姜蝶突然神色懊恼地对着盛子煜道:“我忘记买晕车药了,去对面711看一下,你们先上车。”
  盛子煜回想起她来时吐得昏天黑地的样子,赶紧说:“你快去买吧。”
  大巴晃晃悠悠停下,姜蝶跑出人群。
  她其实包里放了晕车药,出门前也已经吃过了,只是找个借口想打乱秩序,排到队尾。
  如果是同一辆车,她没办法坐到蒋阎身边。但如果分两辆车,她和盛子煜分开,那就有可能。尤其饶以蓝似乎还在置气,故意排到前头,清冷地只留下一个背影。
  她不来抢位置,那剩下的就简单很多。
  几个小时的漫长车程,天赐之机。怎么能不趁机多聊点人生梦想,引起共鸣顺势再抛出邀请他当模特的橄榄枝,嗯,非常顺理成章。
  姜蝶走进711,在货架前来回走动,瞥到车身离开,巴士站的人堆瞬时少掉大半。他们的人只剩下蒋阎和另一个男生。
  她等了片刻,回到队伍里,落在蒋阎身后。
  蒋阎感知到,回头看了她一眼。
  姜蝶装模作样地掏出水和晕车药,当着他面咕咚咚又吞下一粒。
  “你排到我前面。”
  他收回视线,和她换了个位置。
  *
  大巴在不久后再度来了一班,姜蝶被蒋阎拎到前面,只能先上车。
  这班人少,空位很多。她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眼睁睁地看着后上车的蒋阎越过她坐到了后排。
  姜蝶早有预料,她掏出之前借走的充电器,起身挪到了蒋阎的那一排。
  “师哥,这个昨晚忘还你了。”
  她将充电器递过去,顺势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蒋阎接过充电器,姜蝶正在脑子里搜刮开场白准备说点什么,然而,他没给她酝酿的机会,兀自拿出airpods往耳朵里一塞,套上颈枕闭目休息。
  ……姜蝶的话卡在喉咙里,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三番斟酌,恹恹地憋了回去。怕强行搭话适得其反。
  下午两点的阳光哄得人昏昏欲睡,沿途一路蝉鸣,天高云淡。姜蝶感觉眼皮越来越沉,过量的晕车药副作用上来,困得她不知身在何处,直想栽倒。
  她放任自己往后靠上椅背,头一歪,在车轮的颠簸中不知不觉靠向身旁。
  蒋阎感觉到肩膀一沉,睁开眼,一头脏辫窝在他的肩头。
  “……”
  她还无意识地蹭了两下,垂下的脏辫拂过他短袖下的皮肤,很痒。
  蒋阎不动声色地解下颈枕,单手撑起姜蝶的脑袋,将它放到自己肩头。
  他缩回手,她重新歪下头,落在了肩头的颈枕上,舒服地咕哝两声。
  口袋里手机微震,蒋阎停驻在姜蝶脸上的视线转移到屏幕上。
  是instagram有人点赞的提示。
  他点开来,随手散漫地刷着外网上关注的摄影图片,耳机里循环播放着《A Rocket To The Moon》,是今早在拜县转时一家咖啡店里听到的。识曲完发现是泰国人唱的英文歌,意外的还不错。
  吉他的和弦盖过嘈杂的引擎,车窗外树影婆娑,金色的日光追着大巴,溜过树影间的缝隙,在挨得极近的两人身上流转。
  日光没追上的须臾,车内暗下去,蒋阎偏过头,在昏暗中再度看向姜蝶。
  他的目光瞥过那藏在破洞里的,露出半边翅膀的纹身,一只蝴蝶。
  *
  清迈巴士站,先前的一班车已经到达。
  大家直接坐在巴士站聊天等落在后头的三人,饶以蓝独自远离人群,低着头刷手机。
  她看到ins里刷新出来的内容一怔。
  蒋阎发布了新动态,po了一张图。
  一张湿漉漉的,翅膀带着水珠,栖息在泥潭里的蝴蝶。
  看背景,应该是摄于昨日的山间民宿。
  在他一水儿暗调的废墟和冰冷的微缩模型中,这么一张楚楚可怜的生物分外扎眼。
  配文写着:“弥漫着海藻气息的风中,一只蝴蝶翩然飞舞。一瞬间,他感觉到蝴蝶的翅膀碰到了自己干涩的嘴唇。可是,蹭在他唇上的蝴蝶的翅粉,数年后依然闪闪发光。”
  饶以蓝仔细地回忆这段话,总觉得眼熟……好像是出自芥川龙之介的一本书。为什么他会引用这段话?是最近看了这本书很喜欢吗?
  总之,一点不像他的风格。饶以蓝暗自腹诽,差点怀疑他被盗号。
  再一刷新,照片却突然被删了。
  蒋阎的ins界面又恢复得干干净净,死气沉沉。
  一切如昙花一现,仿佛是她眼花的错觉。
  *
  姜蝶这一路睡得死沉,最后是被蒋阎推醒的。
  她模糊地抬头一看,才发现大巴已经到了清迈,不禁怀疑所谓的晕车药根本就是安眠药吧,把人直接迷晕了就不会吐了。
  活动了下脖子,奇怪,居然没有任何僵硬的酸痛感。
  她侧头看了眼蒋阎,发现他脸色不是很好。
  “师哥,你不会晕车了吧?”姜蝶当即感同身受,“没吐吧?”
  蒋阎没回答,拎起粘着肉色粉底液和亮晶晶闪片的颈枕一脸萧索地下了车。
 
 
第13章 吻尽荷花叶,醉倒在池边……
  一行人从清迈坐亚航到达普吉时又近傍晚。
  普吉的傍晚最为漂亮,油画一般的昏黄和深蓝,翡翠绿的透明海水因光线暗下逐渐深沉,芭东海滩边的露天酒吧却越发喧闹,吧台上搁着还未送出的鸡尾酒,调制的颜色比落日更复杂。
  姜蝶和众人一起坐在临街的餐厅,商量着等会儿一起去夜店。
  丁弘狗腿地看了一眼蒋阎:“老大,你觉得ok吗?”
  蒋阎问:“为什么不?难道我真的很像教导主任?”
  他心虚:“没没没,只是感觉那种地方和老大你差太远了,没法想象。”
  “我确实没去过。”蒋阎十分坦然,“但可以去看一下。”
  “别怕会长,我们带你飞!”
  大家扬眉吐气,好像终于找到一点比蒋阎强的地方,那就是在玩乐放荡这一方面。
  姜蝶虽然之前去过,但只有一次,感受过里头的氛围之后就不想再去。
  她讨厌和他人过紧的肢体接触。
  但姜蝶没有提出反对,识人眼色惯了,从不会主动搅兴。
  她本希冀于蒋阎提出不去,那她就顺势提出不去。但既然大家达成了统一共识,连一向难伺候的饶以蓝都没异议。她也只能不动神色地摁住心底的烦闷,笑着说好期待。
  *
  Balong Road酒吧街上已经人头攒动,并不算宽阔的街道被两边的酒吧夜店夹击,面对面轰着震耳欲聋的音乐。
  他们挑了一家顺眼的进去,没有穿着火辣的钢管舞女郎,也没有远近闻名的人妖秀。大家一致认为存在上述元素的都是宰客的黑店,专供游客。既然要去,还是得去当地人气的原生态夜店。
  他们进的这家就属于这类,满场摇头晃脑的年轻男女,各色肌肤,女人直接外穿的胸罩,男人满手的花臂,酒精,打火机,迷幻镭射灯,Post Malone的circles。空气里尽是烟味与香水交织的荷尔蒙。
  因此,蒋阎的进场就显得异常突兀。
  来蹦迪居然将黑色衬衫的袖口和领口都扣得严丝合缝,任谁看都会觉得是个土鳖,懒得搭理。
  但偏生他有一张吸睛的脸。
  不少人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转,蠢蠢欲动地欲上前。
  店里没有国内那种沙发卡座,只有一张张高脚桌,所有人都得靠桌站着,手持啤酒,肩头挨着肩头,想蹦就能随时蹦。
  这可苦了姜蝶。
  她小心翼翼地抵着桌脚,以一种非常僵硬的姿势保持原地不动。
  盛子煜圈着她的肩头问:“你不去跟着我们蹦?”
  “你说什么?”
  周围太吵,她根本听不清。
  盛子煜凑近她的耳朵,大声吼:“我问你,跟不跟我们去蹦!”
  “我夜盲啊!”
  姜蝶也揪着他的耳朵吼回去。
  夜盲这个时候成了她最好的借口,虽然这也是实话。
  别人听不清对话,在外人眼里,他们勾肩搭背的样子还挺亲密。丁弘酸酸地说:啧啧真羡慕,我今晚也要勾一个妞回去。”
  孟舒雅含了一口酒,笑着拍了下他的肩头:“那还不赶紧去蹦?”
  眼见两人都出去了,盛子煜急促道:“哦对,差点忘了这茬。那我先过去了啊。”
  姜蝶目视着他匆匆跑开的背影,突然又想起之前黑暗中他伸过来的双手。
  真的很难把那双手跟眼前连把自己夜盲都忘记的人联系起来,可却又分明带给过她一种似是而非的悸动。
  姜蝶下意识地摸索着掌心,抿下一大口啤酒。
  他们这一桌人去了大半,还有几个人留下来,除了她,剩蒋阎,饶以蓝以及一男一女。
  但并不冷清,因为很快有三个女生围了过来,直冲着蒋阎。
  她们张口泰语,见他听不懂,换成结巴的英语问要不要去她们桌喝一杯。
  蒋阎还没回答,饶以蓝连忙放下还在置气的姿态,靠近他,说自己好像有点醉了,请蒋阎帮忙送回民宿。
  他们的住处就在芭东海滩边上,离这儿不远,但终究是异国,路上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放女孩子深夜独自回去总归不安全。
  蒋阎稍作犹豫,放下啤酒,对着那三个女孩说了声sorry,看着饶以蓝道:“还能自己走吧?”
  饶以蓝嗯了一声,没再得寸进尺地让蒋阎扶抱,两人并肩出了酒吧。
  我靠。
  围观的姜蝶不禁感叹饶以蓝这招厉害,她本来还纳闷饶以蓝怎么也这么配合,原来早就盘算好金蝉脱壳。
  如果蒋阎不喜欢那个环境,自然会和她一起离开。如果蒋阎并不讨厌,他也会出于安全考虑答应她。
  姜蝶恨自己没有先下手为强,她才是真的非常想急迫离开此地的那个人。
  桌边的另外一男一女不知何时也去了舞池,姜蝶走着神,没注意到这里只剩下她。
  “hey girl,alone?”
  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从不远处的桌边挪到她这儿,挨得很近,姜蝶能感受到他手臂上过长的蜷曲的手毛。
  她顿时捏紧啤酒,摇着头说没有,我去找朋友了。
  说完脚步不稳地冲向人烟稀少的厕所。
  心跳一时间还在高速回旋,刚才那毛骨悚然的触感清晰地残留在皮肤上。
  姜蝶掏出手机,实在撑不住,在团建的大群里发了句我先回去了。
  没人回复,估计都忙着蹦迪。
  她仔仔细细地用冷水反复冲了几遍胳膊,裤袋里手机在震,姜蝶甩着湿漉漉的手掏出来一看,居然是蒋阎的私信。
  衣架:盛子煜送你吗?
  小福蝶:没,我自己回。
  衣架:在酒吧等我,很快到。
  小福蝶:你来送我回去嘛?
  衣架:嗯。
  姜蝶怔怔地看着这简单的一个嗯字,奇怪,怎么回旋的心跳一直慢不下来,反而更快了。
  她又在厕所里呆了一会儿,直到他发来微信让她出来。
  结果刚出厕所没走两步路,又有烦人的苍蝇缠上来。
  她想假装自己听不懂,对方直接中文开口。
  “嘿,中国人吗?”
  姜蝶一愣,短暂的犹豫暴露了她。
  男人笑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交个朋友。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说话的态度还挺绅士,姜蝶顿了顿,礼貌回答他:“不好意思,我得走了。”
  男人却直接上前一步拦住去路。
  “出来玩干嘛这么早回去数绵羊?”
  语气里多了几分进攻性的玩味。
  姜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再答话,绕身过去。
  男人紧跟上来:“是觉得无聊?那你更应该和我呆一会儿。”他喷着热气的呼吸跟在她身后,“不喝酒也成,要不去舞池蹦?”
  姜蝶低着头加快脚步,心里直骂再逼逼我去你坟头蹦。
  这一带灯光很暗,夜盲使她看不分明,走路跌跌撞撞,疾步中踢到了掷在地上的酒瓶。
  男人发现姜蝶身形一晃,有栽倒的趋势,心想机会来了,连忙要拉她进自己怀里。
  黑暗里却有人更快伸手,将姜蝶拢进怀中。
  对方的脸一半没在阴影里,只隐约露出极好的轮廓。
  他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低喘着气说。
  “滚。”
  这一声声线锋利,像是金属被切割后撞击在脆板,凶狠又带着点利落的迷人。
  男人不爽地抬起头,射灯照过来,点亮对方的另外半边脸。
  ……他突然语塞。
  “滚,她有男朋友。”
  青年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听见这句话,男人没有再纠缠,转身走了。
  切,和长成那样的人抢真是自讨没趣。
  *
  姜蝶在被拉住的那一刹那,就从味道上认出了人。
  乌烟瘴气中,他身上的味道是那么独树一帜。
  蒋阎的味道。
  她因此没有挣扎,知道他是在帮她解围,也听见了那一句,她有男朋友。
  男人肯定误解了蒋阎是她的男朋友才走开,但姜蝶知道他说的是盛子煜。
  “谢谢师哥,总是麻烦你……”
  她赶紧从他怀中退开,连声道谢。
  蒋阎低头盯着她:“所以——你的男朋友呢?”
  姜蝶无法解释他们根本不是男女朋友,所以盛子煜没有护送她回去的义务,她也就没有打扰人蹦迪。
  她含糊道:“他还想玩一会儿,这么点路我想着自己能回。”
  “这么点路,就发生了刚才的意外。”
  蒋阎的语气很平和,但让姜蝶一阵阵发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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