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自己擅长的事,简化所有不擅长的步骤委托给别人,最终一样可以得到好的结果。
方靖远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桌上备好的东西,拉着她朝后院走去,“现在不急吃饭,走,去看看我们的池子。”
他拉着岳璃穿过竹屋,到了后院,这后院是顺着山势凿开了泉眼后挖出的温泉池,下面还有排水管通往外间的竹林,竹屋在此搭出一段悬廊,如栈桥般悬在水池上方,四周有竹林环绕,围得密密实实,将此间的风光尽数遮挡,而池边有两张竹制的摇椅和一张竹榻,在水中泡得乏了还可以上去休息,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两件按照方靖远要求特制的双层棉袍和浴巾,下面的池边还摆着一个竹篮,里面铺着卢记新出的锦缎,锦缎上放着几块半透明的香皂……
这都是方靖远让人提前准备好的,虽然比不得后世的花样繁多,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堪比皇家的享受了了。
“来,娘子,我来服侍你更衣……”方靖远早就跃跃欲试,上前替她解开外袍,取下发簪,看到她一头乌黑的秀发,有些满意地点点头,“总算把你的发质养回来了,这么好的头发,原先真是有些糟蹋了。”
岳璃刚到临安的时候,除了女扮男装之外,头发只够扎个马尾,还毛躁发黄,手上也都是硬茧,一张脸也晒得发黄发黑,营养不良瘦得干瘪瘪的,混在小兵堆里一点儿都不起眼。
而如今养了这两年多,吃得好睡得好,方靖远还请杜十娘特地给她调制了些美白的丸药和面膜,虽说他不懂女人那些护肤的手段,可杜十娘是这方面的行家,那阵子和绣帛儿一起,没少折腾岳璃,就连他们来海州之时,杜十娘还把配好的方子都交给了绣帛儿,让她盯着岳璃内服外敷,这才养好了以前被岳璃给糟蹋了的皮肤。
如今她的肤色白里透红,加上原本就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又大又深的一对酒窝,笑起来眼睛宛如月牙,全然没有在校场和战场上杀气腾腾的模样,明媚灿烂,正是方靖远最喜欢的模样。
岳璃起初不习惯被他如此“服侍”照顾,后来发现他是真的乐在其中而不以为辱,这才接受下来。
只是等下了水,他反倒叫她也“礼尚往来”时,才知道这家伙早有预谋,难怪要将随侍都留在别院,一个都不肯带来。
只是人家是“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她虽然最后也被折腾的浑身酸软,可力气一点儿也没少,最后反倒成了她“服侍”方靖远更衣,两人换上浴袍,包起了头发,点燃碳炉后,一起围着锅子开始涮火锅。
“这锅子倒也方便,不需要多少手艺,就能吃到如此美味,多亏你能想出来,如今不光是海州,听说临安和其他州府也都有人卖这种锅子了。”岳璃吃得赞不绝口,对方靖远的创意十分赞赏,他们两人都不擅厨艺,若非如此,今晚在山上累了还真不好找吃食。
方靖远并未居功,给她舀了一勺鱼片,说道:“这种吃法古已有之,最早是在行军之时,在野外无锅无灶,就有人用头盔涮煮食物,因为火力不足,就十分讲究刀工,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治国和做饭,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岳璃闻言默了一下,将他盛来的鱼片吃的干干净净,方才问道:“元泽是担心,官家对北伐之事有所保留?”
方靖远摇摇头,说道:“我倒不是担心官家,我担心的是其他人。官家北伐的决心,绝不比我少,可是他在朝中掣肘甚多,而那些江南的士族,并不希望以倾国之力北伐,影响到南方的经济。”
“他们只看到眼前的这一点小利,却看不到未来的威胁啊!”
“未来的威胁?”岳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是北方的夜空,如今已过了十五几日,半弯月在空中,仍可清楚地看到北方的几颗星子。“你担心完颜雍稳定了政局之后,会派更多金兵南下征伐?”
方靖远叹道:“我担心的不是他,而是更北方的草原。那些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这几年的冬日又格外漫长苦寒,能经历严寒考验活下来的,都是最勇猛的骑士,而他们只要不改变这种生活方式,就会越来越强大,而我们的边军日益糜烂,这样下去,早晚都会重蹈覆辙啊!”
岳璃伸手握住他的手,从知道他有了后世记忆之后,她才明白为何他如此不惜自身地赶赴海州经营,他担心自己赶不及,就会重现历史的悲剧,作为一个知道未来的人,他背负了比别人更多的责任和压力。
“有你在,有我在,我们一起努力,绝不会……重蹈覆辙!”
方靖远点点头,望向山下,山下的点点灯火,都是云台书院的学子们秉烛夜游的风景。
“是啊,我竭尽所能,就是希望能多改变一点。如今有辛幼安在山东,能召集山东的义军对抗金兵,再拿下胶东半岛后,我们就有了真正可以北伐的底气。”
唯有山东和淮东的田地充分开发,可以就地屯田征粮,才能让北伐军彻底摆脱地南方粮草供应的依赖,否则只要军需捏在南方那些人手里一日,他就随时有可能像岳飞一样,面对临门一脚的胜利而被迫后撤,功亏一篑。
这一日的春游盛会,光是与会文人的诗词画卷,便汇集成三册,方靖远安排人在次日就开始排版印刷,待到七日后散园之时,还带着墨香的诗集和画册就送到了每个参会文人的手中,这是由他出钱赞助,免费赠送,让众人愈发感激涕零,带着方使君亲笔题跋的《云台诗集》、《云台画集》依依不舍地离开海州,各自还乡。
起初各地书院还觉得方靖远这番小题大做,是为了云台书院做宣传,并不以为然。因为各家书院的门槛都不低,在他们看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云台书院却将读书人和匠人、大夫等混为一体,同住在一个书院中,杂学甚至比专攻科举的人还多,简直就是走了旁门左道,跟他们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可偏偏云台书院是由当初的海州制置使,如今的京东路转运使方靖远亲手创建,如今整个京东路的十二个州府都在他的管辖之内,他作为主考官,解试的题目自然也是由他决定方向,就让各家书院十分郁闷。
不跟着方靖远的思路走吧,就怕连解试都过不了,拿不到解试名额就无法参加临安会试。可若是跟着他的思路走,被杂学耽误了进学,与临安那些主考大人的思路大相径庭的话,又难以在会试出头。
正在左右为难,做最后的考前动员时,方靖远突然搞了这么个春游盛会,大家不得不去,起初还以为他只是想看看京东路准备参加解试的人数,等到了之后,方才知道,方靖远是在做考前动员大会。
既是动员大家专心应试,无需分心,也是号召考生发挥所长,不必为应试而放弃自己的特长,就算临安会试折戟,海州乃至京东路依然有很多地方等着用人。就连特地从临安游学至此的几个太学生,也说临安如今有官家亲自下场,带着大家在讨论科考的出题范围,不拘于四书五经,增加的时务和判诰表等场次,不似以往只做参考,而可以与经义策论一并计分,这样就给了那些偏向律法和算术经济等科目的学生出头的机会。
各家书院收到回去的学生如此反馈,俱是一惊,终于明白了方靖远在当今天子心目中的地方,竟是不亚于那些朝中老臣,难怪总有人传言,说正事因为小方探花独得圣宠,才惹恼了太上皇,将他“发配”到海州来,没想到他到此地竟如鱼得水,做出这般成绩,才让官家一升再升,如今已成为本朝最年轻的封疆大吏。
哪怕这位京东转运使名下的十几个州府中只有两个确确实实在他手中,其他都还在金国统治之下,但对于海州人来说,不光是官家看好,他们也一样看好,早晚都是他的囊中之物,这官封的,一点儿都没错。
云台春游之后,密州知府刚收拿到《云台诗集》,看到方靖远的题词,正笑话这位大名鼎鼎的探花郎书法不过尔尔,就听闻宋军已兵临城下,竟有人里应外合,偷偷献出城门,当场就摔了诗集,仓惶而逃,压根连阻止反抗和守城的心思都没了。
只是他还没逃出府衙,就被城中百姓堵在了门口,高呼手下的侍卫前来保护,却喊得嗓子都快哑了也没喊来几个人,等到被人抓住成了阶下囚之后,他方才得知,原来那本《云台诗集》进是宋军和一些地方士族豪商们约定的暗号,他们借此传达了京东转运使方靖远的意思,但凡擒拿一州知府并献上人头者,既往不咎,可全族改换户籍,成为大宋子民,有资格参加今年的京东路解试。
这些豪商士族几十年来在金人治下,也被扒了不知多少层皮,最可怕的不光是被剥削和压迫,而是在金国有限的汉人进士名额下,他们连翻身出头的机会都看不到。
而现在,只要联合起来,拿下知府,献上人头,他们不但可以改换门庭,还能够获得新的身份和应试资格,就算今年的解试考不上,那还有三年后的,只要有了上升的希望,家族就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对于这些人家来说,出头的机会,比什么都重要。
更何况,他们这一年多来也看到了南边的变化,尤其是海州的变化,简直是日新月异。眼看着那些流民们都过上了好日子,可以去读书学艺,自由经商,日子过得那是蒸蒸日上。而他们却在金人治下战战兢兢地生活,朝不保夕,这对比何等惨烈。
所以一有机会,谁都不愿放弃。
密州知府没能逃走,成了密州百姓的投名状,而莱州知府比他早一步得到消息,果断弃城而逃,只可惜他刚逃到青州时,青州已被辛弃疾带大军包围,将他和青州知府一锅端,一个也没漏下。
短短一月间,山东易主,引起天下哗然。
别人只看到这一月间几座州府易主,却没看到,从一年前开始,辛弃疾和方靖远就在州府之外的乡镇招兵买马,收拢各地流民,逐步蚕食了胶东半岛的农村和乡镇,只留下几座州府在金兵手中,如今时机一到,这些府城里早有投靠他们的人,根本无需强攻,就拿下了这些在金兵看来固若金汤的城池。
“再坚固的城池,始终需要人来守,得人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这失天下,自古如此,从无例外。”
方靖远在云台书院的大讲坛上,侃侃而谈,向学子们讲述此番夺取山东诸府的经过,坦然说道:“先前召集云台春游,也是为了看看北方的民心何在。书院是传播知识之地,也是聚集民心人气之地,诸位在读书之余,也要不忘国事,关心民事,方能成为有用之才。”
学子们感动不已,然后就被赶去下地种田。
方靖远要求书院无论哪一科的学子,每旬都要抽出一日时间参与劳作,就是要他们体验民生疾苦,以后无论是当官还是从商,都要爱惜民力物力,不可横征暴敛贪赃枉法,不可投机取巧牟取暴利。
学生们都被他“劳动”得热泪盈眶,回头愈发刻苦读书,恨不得今年都能通过解试,就不用再受这位魔鬼考官的花式折磨了。
这种用功的态度,让方靖远深感欣慰,只要保持这种精神和学习态度,何愁会试不过?
其实他赶着拿下胶东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时机已到,现在夺下山东半岛,还赶得上今年的耕种,否则这些农田在金人手中一日,就要荒废一日,一年下来,若是再闹点水灾旱灾,还不知要多出多少的难民流民,而海州城,也着实再容纳不下更多的人了。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京东路如今的人口和实际控制面积不达标,导致朝廷给的解试名额不足,他若是想从金国手里抢人才,就的先拿到这些州府的地盘,才能扩大招生,获取更多高考,哦不,会试的名额。
如今终于争取到了二十五比一的解试举人名额,比例几乎可以跟临安齐平,方靖远已是十分满意。
毕竟,北方的文教水平比南方相差甚远,尤其是这些年在金人统治下,除了一些投靠了金国的世家大族,寻常百姓别说读书,连见到书本的机会都很少。
哪里像在南宋,连贩夫走卒都有不少识字的,就算不识字,在茶肆和瓦舍里无事听人说书讲浑话,也能知晓不少历史掌故,知道本朝不禁商家子应试,读书不问出身,而社学和县学府学都是免费读书不说,成绩好的甚至还能得到奖励和补贴,故而南宋的文气之盛,堪称空前。
在南方人人都可以读书,在北方则读书千难万难,方靖远给他们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只要能过了京东路解试,去临安会试不论成绩如何,都可以回来申请以举人之身补缺。这也是赵昚特批给京东路的福利,南方士子就算羡慕,也没几个敢像方靖远一样提着脑袋在北方金兵的铁蹄下讨生活。而北方的士子则本来就生活在这种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中,能有机会出头建功立业,岂有不从之理。
一时间北方的各家书院,都有学子悄然告退,投奔山东和海州的书院而去。
从四月到五月间,人心浮动,到五月底最终报名结束时,京东路参加本次解试的考生,竟达到了五千之众,别说是方靖远,连远在临安的赵昚和燕京的完颜雍都大为震动。
“简直岂有此理!”完颜雍下令斩了从兖州逃回来的刺史,兀自怒气难消,“真是一群废物,山东那些流民不过是乌合之众,他们身为大金铁骑,竟然连区区万余流民都无法应对,简直丢尽我大金的颜面,还有何面目回来见朕!”
金国太子连忙说道:“父皇息怒。是那些宋人太过狡猾,勾结城中奸细,破坏了城门防守,才使得我军无力回天。要怪,就怪那个方靖远!”
他也是后来才是,方靖远竟然就是当初冒充瀛洲使者的源静泽,难怪自那年之后,就再没有瀛洲使者前来朝拜进贡,虽不知那次方靖远为何甘冒奇险,只是换走了几百女奴,但对被蒙骗的大金君臣而言,都是奇耻大辱,对他的恨意,甚至超过了领兵的辛弃疾。
完颜雍亦是恨得咬牙切齿,他这两年兴修水利,重视农垦,开科取仕,都是跟金国的各部贵族角力一番方才推行下去,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培养出来的人才,眼看着就要到收获的时候,方靖远这一招,不光是夺走了山东的地和人,还动摇了其他地区的人心。
“此子不除,实难消朕心头之恨呐!”
金国太子点头称是,却也有些发愁,“只可惜他身边能人异士不少,虽然本人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可我们几次派人行刺都失败了,眼下看来,也只能重金悬赏,看天下有无能处置此人的能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金国对方靖远的悬赏,竟然高达万金?”
消息传到临安,赵昚都闻言吃了一惊,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元泽之首,竟成了不折不扣的真金头啊!”
陆游没想到他还能笑得出来,忧心忡忡地说道:“只怕天下之大,总有些利益熏心之辈,见利忘义,前去行刺元泽,如今北伐大业,泰半系于京东路,元泽的安全关系重大,还望官家体恤,能调派高手加以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