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文里做考官——辛宸
时间:2021-06-02 09:57:07

  “嘁,你不是说兰娘如今已经有人了,还要见他作甚?”霍千钧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前日还听人说她为个酸秀才连妈妈都得罪了,闭门一年不说,巴巴地供着人去应试,还真以为能当个举人娘子啊!要不是四娘这边还肯让她登台,她连换季的衣裳都买不起了吧!”
  章玉郎叹道:“兰娘本就喜欢读书人,那李嘉也是个才貌双全的,若是肯替她赎身,明媒正娶,不算辱没了她的一身才华。”
  方靖远起初还听得津津有味,原来是个青楼女子供养秀才应试,如今要赎身从良之事,正想着那兰娘如此有才华,还曾经是自己的粉丝,那么前去求画也算不上丢人,可忽然听到李嘉这个名字,莫名地打了一个激灵。
  “等等,你们说的这位兰娘,可是姓杜?行十?”
  “正是,”章玉郎意外地回头望向他,“探花郎从何得知?”
  明明刚才探花郎在门口当众拒绝了四娘的提议,章玉郎甚至看到兰娘的房间开了门,本打算下去一睹探花郎如今的风采,可没想到连面都没见到就被拒绝。可现在方靖远居然能叫得出兰娘的姓氏排行,又不像是完全无知无情之人。
  可他哪里知道,方靖远此刻心中掀起的狂涛骇浪。
  杜兰娘,行十,与淮南士子李嘉相恋,重金相酬,助其中试,自赎其身,欲结良缘,然李生心变,卖诸他人,十娘一怒,掷宝投江,香消于此,名传后世,有才者记之,千古绝唱,警世通言。
  是他记错了年代,还是这故事早已有之,只是被人口耳相传,不知变了多少细节,才会流于后世。
  可若是没错的话,那他的这位花国粉丝,勾栏名角杜兰娘,很快就要从良赎身,被那黑心秀才拐卖……
 
 
第二十六章 情之所起
  方靖远此刻的心情十分之复杂。
  唐宋多传奇,明清多演义,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些传奇小说话本原本就取材于现实,只是在原型的基础上进行加工和发挥,掺入作者的想法和看法。所以《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原型人物到底是明朝人还是宋朝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面对的杜兰娘,和刚中举的李嘉,会不会真的是人物原型。
  他知道的,是传奇话本中的杜十娘,而不是临安莲花舍里的杜兰娘,眼下章玉郎如此问他,他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还是略有些尴尬地说道:“曾听旁人提起过十娘之才,却不曾见过,也不知原本与兰娘是一人。那……就有劳玉郎代为引见……”
  “小方探花若是肯见她,哪里需要我来引见,我这就让人跟她说一声便可。”章玉郎冲他扬眉一笑,说道:“不过兰娘这半年都不接外客,只是一门心思照顾那位李公子,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探花郎莫要跟她计较。”
  “你这说得什么浑话!”霍千钧像是赶苍蝇一般挥手把他赶出门去,“让你喊人就赶紧喊人,你以为我们小方探花是那等急色之人,还能吃了兰娘不成?”
  章玉郎嘿嘿一笑,也不多说,到门口跟伺候的小厮说了两句,那小厮便面露惊喜之色,一路小跑着冲过栏桥,朝着西厢那边的雅间跑去。
  方靖远无奈地拨拉开霍千钧,这厮一听他居然知道兰娘的姓氏排行,就缠上来追根问底,看他的眼神也热切了几分,像是要跟他好生讨论交流一番,恼得他没辙,最后灵机一动,说道:“我并不认得兰娘,只知道杜十娘的些许小事,全是因为李嘉李行古。”
  “原来那位李公子名嘉字行古……”章玉郎喃喃地念了几遍,脸上也露出几分古怪之色,“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李嘉?李行古?”霍千钧平时只听说过兰娘因为一个李公子而谢绝恩客,意欲赎身从良,却不知那位李公子的大名,如今听两人一说,也觉得十分耳熟,“我好像也在哪里听说过?莫非前几日桂榜传讯时,有人到这里来唱名讨赏说起过他?”
  章玉郎却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他的名字,以后也永远不会有。”
  他虽然被剥夺了功名入了奴籍不能参与科举,但因为先前的心愿,哪怕明知无望,每次科举之时,他都会偷偷在考试后设法寻来试卷,自己做一遍,再与那些中举的士子比较一番,自然对红榜上的名字了然于心。李嘉的事,但凡知道他大名的,无人不知,只是在花楼中人人只道他是李公子,却未曾与那个李嘉李行古联系在一起。
  “啊?”霍千钧一怔,“为何?”
  方靖远面色微冷,寒声说道:“此人受骗买了此次乡试考题之后,于入场时被搜捡拿下,招供时曾说替他抄写作弊试题发带之人,名叫杜十娘。此人如今已被剥夺秀才功名,三代不得参与科举……”
  “啪——”
  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碎裂声,像是玉碎瓷破,溅开的碎片亦在地板上叮叮当当地散落开来。
  三人齐齐回头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女子手中端着的茶盘已然垂下,地上摔落的白玉碗碎成无数片,茶汤洒了一地,还有些溅在她的裙角上,使得原本绯红的石榴裙上落下点点水痕,颜色愈发显得深红如血。
  而她的一张脸已变得煞白,看到三人朝她看来,急忙将手中茶盘塞给身后的侍女,走进房来,朝他们行了一礼,侍女接过茶盘便退了出去,连一地狼藉都未曾收拾,便将房门严严实实地关上。
  “兰娘见过方大人、霍大人!敢问大人,方才所说之人……可是李公子?”
  章玉郎有些汗颜地致歉:“是我方才忘了关门,想着兰娘很快就到……”
  的确到的很快,快得他们说的话都被她听到了。李嘉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他们这样背后议论人是非,说长道短,关系到一个女子的名声,落在有别人耳中,终归不是君子之道。
  方靖远只愣了一下,就立刻点头承认,“正是。”反正他找人来,就是为了核实这件事,早晚要说,若是这兰娘肯听,他就帮一把,若是一门心思挂在那个白眼狼身上,那他也毫无办法。
  杜兰娘的幽幽一叹,那眼波流转,玉面如雪,眉目含情间,似嗔似怨,如泣如诉,就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都风情无限,引得人无法挪开目光,可以想象她若是登台演出,唱个小曲做幅画,能得多少彩声花头。
  “先前他让奴家代抄文章,奴家就觉得有些不对,可公子说,那些读书人的事,奴家又不懂,便是识得几个字,能说会唱,琴棋书画,说到底也不过是别人捧出来给人取乐的玩意儿,除了他,谁人会对奴家真心真意?若是他能高中金榜,自然能带奴家出头,跳出这火坑去……”
  “呵呵,原来他竟是……会做梦的,可不单单是奴家自个儿……”
  听到这儿,方靖远忽然觉得这话有几分耳熟,感觉像是后世在某些通告中常见的诈骗套路PUA,便忍不住问道:“听说他赶考的银子,是你给的?”
  杜兰娘略略抬眼朝他看了一眼,立刻垂下眼帘,低头,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替李嘉解释道:“先前李公子也是带了银子赴考,只是交友应酬,误入春风楼后,为了见奴家一面,撒了不少银子出去。后来妈妈留他在楼子里几日,便耗尽了银钱。奴家不忍他荒废了学业,才暂借于他……”
  “打借条了吗?”方靖远突兀地问道,“有借有还,你可曾想过,他拿了银子去,会还你吗?”
  他问得如此直白,口口声声追问的都是君子们最不耻于谈及的“阿堵物”,连霍千钧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元泽,这朋友之间尚有通财之义,何必斤斤计较?”
  “跟你我可以不计较,”方靖远正色说道:“因为我知道就算你不还钱,你和你家人给予我的也远超我能付出的。何况,你也不是那种人。”
  “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方靖远望着杜兰娘,一语扎心,字字如刀,“你们相识多久?有多少恩……多少情义?还是……你当真相信,他会娶你……为妻?”
  “你要不要这么死轴,这些话人随便说说,听过就算,你跟一个小娘子较什么真?”
  霍千钧眼看着杜兰娘泫然若泣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起了怜香惜玉之心,顿时觉得方靖远咄咄逼人的十分可恶,“便是不能娶为正妻,替她赎身总是可以的吧?”
  “然后呢?”方靖远面无表情的模样,哪怕再精致如画的五官,也冷得让人心颤,说出口的都不是刀了,简直是冰锥子,“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或者冰窖?”
  章玉郎都跟着一个激灵,打了个哆嗦,同情地看着杜兰娘,“负心每多读书人,兰娘,妾通买卖,若是与人为妾,那日子可不比你现在好过……”
  杜兰娘缓缓抬起头来,终于对上了方靖远的双眼,直视着探花郎平静无波的眼神,确认里面没有一丝一毫其他颜色和情绪,仿佛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寻常女子,跟块木头没什么区别,完全没有其他男人看到她时的惊艳和贪恋之色,可以确定,这男人说的的确是肺腑之言,尽管难听扎心,但好过无数虚假的甜言蜜语。
  她长长地出了口气,撤下脸上的哀婉凄绝,换上几分自嘲之色,“那大人以为,奴家还有什么选择?”
  “奴家如今已年过双十,楼子里无数豆蔻二八的姑娘等着挂牌,就连李夫人都说,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奴家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离油尽灯枯之日不远矣。”
  “奴家见过不少红极一时的姐妹,一朝红颜老去,沦落至死,连尸骨都无人收敛……奴家在这世上,已无亲人,就想有个安身立命之地,李公子虽然穷,却有向上之心,奴家能借他之力离开此地,若是他不肯践诺求娶,奴家自然会另想办法……”
  “可若是他的向上之路,要踩着你才行呢?”方靖远看到她褪下职业化表情后,眼中的不屈不甘之色,有些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问道:“你是甘为踏脚石呢?还是……换一条路?”
  杜兰娘猛然睁大了眼,看着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年前打马御街前,无数女儿家抛花掷果,但求探花郎回头一顾时,她亦在其中,那时的她,年方二八,尚未正式挂牌接客,跟所有女孩儿一样,怀抱着一朝嫁得状元郎的美梦,却在漫天花雨的御街上被探花郎掳走了全部心神。
  可那时的他,高高在上,如隔云端,犹如天上神仙般淡漠的表情,全然漠视所有女儿家的喜爱,让人只可远远观望,而不敢遐想亵渎。
  如今,在她已尝尽人世艰辛,亦曾红极一时,眼看要踏入泥沼时,他忽然出现,对她说,还有一条路……
  她会如何选择?
 
 
第二十七章 情义有价
  杜兰娘从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运气好的话, 她就不会在幼年被拐,被卖入青楼,拼命学习琴棋书画以求给自己增加价值的同时, 也期盼如话本中的传奇一般,红拂女遇上李靖, 梁红玉遇上韩世忠……可现实很快教会她做人,打马游街的状元郎有妻有子, 探花郎目下无尘, 破瓜日妈妈高悬的牌子被个脑满肠肥的富商拍下,噩梦一般的日子她是咬着牙强颜欢笑熬过去,直到在莲花舍表演画舞之技艳惊四座,她才有了选择客人的权利,才有了存下私产的机会。
  寻常客人的缠头金多是交于妈妈, 可若是私下里给的赏银或礼物自己收下的, 妈妈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 知趣的花娘会给妈妈分润以免东家追究,毕竟她们的卖身契都在主家手中, 生死来去都不由己。
  当红的花娘身价极高, 动辄万金不易,也很少有人愿赎。然而女子红颜易逝,男子最贪新欢, 哪个花魁都不可能永远鳌头独占,花期一过,身价便一路下跌, 若不想最后沦落得老来无人问津身后无人供奉香火,就得早早给自己寻个出路。
  手头有点钱,能自赎其身的, 大多会寻个小门小户的人家远嫁,便是如此,也终日惶惶担心被人发现身份,若能拿捏得住尚好,拿捏不住的,最后也未必有什么好结果。
  杜兰娘看上李行古,一则是因为他相貌俊朗“痴心”不二,二则就是因为她自己有钱。
  她原本还盘算着,待李嘉中举后,自己拿银子让他帮忙赎身,两人一同回李嘉的家乡成亲,他故里父老不知她身份来历,便可由得她侍奉公婆教养子女,待日后他外放为官,她亦可如红拂红玉,一展所学,助其成名,也不负她这十来年的苦读。
  可没想到那厮竟是个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不说,竟然把算盘打到了她头上。
  若非方探花一语戳破,她尚自沉迷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自以为将李嘉迷得颠三倒四,险些荒废了学业,可没想到那人竟是在诓骗自己,前方分明是泥沼陷阱,哪里有什么锦绣前程。
  尽管如此,她依然不敢相信,方探花递来的绳子,真的是救她,还是另有所图。
  她犹豫着,迟疑着,章玉郎却有些急了。
  “兰娘,难道你还想着那位李公子?放榜这么多天了,他可有来找过你?可曾跟你说过未中举的事儿?说是要替你赎身,那银子是他出还是你出?”
  实话最为伤人,杜兰娘苍白的脸上也微微泛起了一抹羞红,若是不被人戳破真相,她还真的险些做着美梦跟人走了,“李公子昨日派人捎信给奴家,说是在考场发病未能考完,这几日休养好身子,就来替奴家赎身,一同回乡……”
  她轻咬贝齿,难以启齿地说道:“奴家已将药钱和赎身银子给了他,或许……或许明日他就会来。”
  章玉郎倒吸了一口冷气,“都给他了?我若是没记错,你的赎身银……至少要八千两啊!”
  八千两,方靖远在心底盘点了下自己的小金库,略酸。若没有母亲陪嫁的小宅子,官家赏赐的银钱,辛大佬买弓弩的大手笔……他基本上可以去吃土,而现在,他的俸禄加上其他的收入,还不够兰娘身价的十分之一。
  忽然有些明白李嘉的心理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若是这颜如玉还自带黄金屋,只要带回家就能满足一切需求,还会对他崇拜敬仰唯命是从,管吃管住管生孩子,软饭这么好吃这么香,谁还愿意去悬梁刺股寒窗苦读搏命应试拼命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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