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文里做考官——辛宸
时间:2021-06-02 09:57:07

  “早知如此,当初你们又何必教她一身功夫?哦,是因为那是岳家男儿都中毒不能习武,只有她这个岳家女儿天生神力,可以继承岳家兵法武功,既可以保护你们,还可以去军中赚得粮饷来养家糊口,对不对?”
  “现在,你们得官家平反昭雪,回到临安有吃有住,岳二爷想必能有个不错的差事,老夫人您也可以恢复诰封,无需再为生计发愁,所以就想着把她找个好人家嫁了,没了岳璃,岳二娘也是名门贵女,只要嫁了出去,那以后她想要如何生活,活的高不高兴,幸不幸福,都与你们无关了,是不是?”
  “恕我直言,老夫人,你不觉得,你们这样做,对岳璃太过残忍吗?”
  幸好岳二爷堵了门,守在门口,没让岳璃和她的弟妹们靠近,方靖远干脆肆无忌惮地说道:“生儿育女,生不是她想让你们生的,在那时生在岳家,她不是来享福而是吃苦的。你们本对她有养育之恩,可偏偏教养的时候都是出于你们自己的私心,既然都已经把她养成了这样,现在又因为环境改变,为了你们自己和岳家的面子,就想要她再变成另一个模样……你们当她是什么?”
  小方飞刀当初能说哭了杜十娘,扎得她心神俱裂,三观崩塌,这会儿扎起老夫人的心来,也一样不带心慈手软的。
  万幸他此生的家人都已过世,若是听了他这番“大逆不道”之言,还不知会被气成什么样。
  李夫人纵然见多识广,却也是头一回见他这么能说还特别毒舌的,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长长地叹息一声,无奈地说道:“世道如此,我们又能如何?眼下能做的,也是我们尽力为她寻个好归宿,岳家其余子弟,也会全力支持她,做她的依仗,如此,已是我们能为她做得最好的办法了……”
  “她的依仗,从来不该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方靖远摇头说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只有靠自己,才能永远不会失望。老夫人,其实您和岳二爷把岳璃教的很好,她武力过人,却从不欺负弱小,宁可自己饿着肚子几天不吃饭,穿着破鞋子走遍千山万水,也不曾打着劫富济贫的名义去劫掠他人。”
  “不骄不躁,不贪不痴,这样的学生,我只有这么一个。”
  “若是真为她好,就让她选择自己的路,无论是披盔戴甲上阵杀敌,还是归于后宅生儿育女,她自己喜欢的,才是最好的。”
  “她现在才不过双十年华,正是大好时光,若不趁此时机随性而为,难道到得年老力衰,已无法回头重来之时,再来后悔么?”
  他说得意兴飞扬,双目灼灼,如有万千星光于眼底生辉,让人看得转不开眼去,就连李夫人这样的人物,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点头。
  “说得不错,既然如此,”李夫人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阿璃幸得方探花看重,愿以师徒相称,也是她的幸事。”
  “哪里哪里,能有阿璃这样的弟子,是我的荣幸才是。”方靖远满面骄傲,嘴上却还很是谦虚地应下,反正他做这么多事,早就把岳璃当成自己的学生,老夫人肯认,他有什么不好答应的。
  不就是收个徒弟正了名分吗?小事一桩。
  李夫人轻咳了一声,朝着门口说道:“雷儿,叫阿璃进来。”
  “是!”岳雷应了一声,只叫了岳璃进来,将经纬纲纪几个小子都堵在了门外,见他们兀自不服,忍不住拿了根竹条抽打着撵他们去抄写四书五经,这些孩子既已不能从武,如今脱了流配奴籍,便可参加科举,一个个年纪都已不小,再不抓紧更待何时。
  岳璃走进房中,看到李夫人似乎精神不错,正朝着自己微笑,尤其是看到方靖远冲自己微笑着比划了个口型,像是在说“别怕”二字,原本惴惴不安的心也定了几分,只是依旧穿着武学的制服,有些别扭地拱手行了个揖礼,“阿璃见过祖母,祖母万福。”
  李夫人伸手拉过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现在的模样,微微点了点头,“看着气色不错,想来最近过得很是舒心,对不?”
  岳璃不知她为何这么问,犹豫着点点头,说道:“阿璃在武学中一心学习,吃住不愁,如今再看到祖母和阿爹阿娘带弟妹们回来,再无心事,自然舒心。”
  李夫人发觉她说话时不自觉地望向方靖远,像是在看着他的脸色说话,不觉好笑,道:“方才祖母跟方探花商议你的婚事……”
  “婚事?!”岳璃吓了一跳,猛然抬头,“祖母,国仇未报,阿璃尚不愿成亲。”
  “啧,还真是师徒,话都说得一模一样的。”李夫人笑道:“既然你不愿成亲,我方才也答应了你的老师,让你按自己的心愿过活,成亲与否,再无人逼你。”
  “祖母!”岳璃一怔,愕然地望着李夫人,她没想到祖母竟然会如此大度,平素家中虽然阿爹动手施行家法最多,可人人最怕的还是祖母,她原以为自己如此离经叛道,定然会惹怒祖母,可没想到……
  “傻孩子,祖母也罢,爹娘也罢,无非是想你以后能过得好一些。”李夫人心疼地看着她,说道:“早年苦了你,让你为岳家付出良多。如今,既然有你老师替你撑着,那便随着你的性子,想成亲便成亲,想考什么武举当什么将军,也由得你去,若有人说三道四的,便如从前一般,拿锤子堵住他们的臭嘴便是!”
  岳璃忍不住笑了起来,用力点点头,“好!”
  好吧,方靖远算是明白,李夫人也并非那种顽固不化之人,当年岳飞父子身子,女儿银瓶愤然投井自尽,其余诸子尚未成年,她独立撑着这个家,带着孩子流放二十年,若没有强大的心智和坚韧的品行,哪里能撑得下来。
  当严则严,当放手时亦放手,不惧将来,不畏人言,这样的长辈,才真正值得人尊重。
  眼见孙女终于笑逐颜开,李夫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回头,对方靖远说道:“方探花虽然年轻,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他说了要照顾好你,那我们把你交给他,也可以安心了。”
  “咳咳,”方靖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老夫人,元泽其实今年亦不过二十……只比阿璃大一点点,所谓师生只是在武学中的称呼,万万当不起如此重则。”
  李夫人的脸色一板,沉声说道:“方才若不是你一力承担,愿以师徒相待,老身又岂能放心让阿璃跟你去武学?方探花莫非以为老身年纪大了老糊涂,在糊弄老身么?”
  “元泽不敢!”方靖远暗暗叫苦,但见岳璃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正巴巴地看着自己,想到自己先前放出的大话,最终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来,“承蒙不弃,若老夫人不嫌元泽才疏学浅,阿璃这个弟子,元泽收下便是。”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夫人双目神光奕奕,哪里还像个花甲老人,拍拍岳璃的手,朗声说道:“待明日见过官家后,再正正经经给你摆个谢师宴,以后无论你是否成亲,如何从军,都交给你师父说了算。我和你爹娘,也算是放下一块心事了!”
  “啊——”方靖远目瞪口呆,抬起手来想要阻止,却又发现自己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老夫人,你这是来真的吗?这是你亲孙女吗?你就这样把个大活人交给我?还要包教包会包就业包嫁人……他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把这么个大麻烦揽上身来的?
  回想想从一进门开始到现在的情形,方靖远不由沉默了,绝望了。
  似乎,好像,也许,可能,大概……套路过无数人的方博士,这次被人给套路了……
  人老成精,实不欺我也!
  这时的方靖远,还不曾想过,因为这一时之气得来的师徒之名,以后还会给他带来无穷烦恼。
  只是在提起李夫人的时候,他就悻悻然地一肚子气。
  “哈哈哈哈,说得好!”赵昚听得格外快意,忍不住笑道:“人家李夫人也没说错啊,你既然不让人家爹娘祖母管,自己带出来的徒弟,当然要自己管。”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方靖远瞪着他,感觉自己拳头硬了,这要不是在大宋,这厮要不是皇帝,就这样的竹马,他能撂倒一摞!
  “官家,那你打算何时接见岳家人呢?岳雷父子被秦桧那奸贼害得筋脉尽断,无法从军,还请官家想个办法,妥善安置才是。”他说得咬牙切齿,动不得皇帝,只能转移怒火,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合适的人出气。
  “说到此事,唉——”赵昚叹了口气,有些发愁地说道:“礼部尚为如何追封岳元帅争议不休,尤其是岳夫人李氏。当年丧夫丧子,孤儿寡母被流放千里之外,尚能抚育子女成才,当为本朝妇人典范。可礼部有人却说,当年李氏之女岳银瓶尚且因父兄丧亡,不堪受辱,投井自尽,李氏却忍辱偷生,若是能证明这二十年她一直贞静不移,恪守礼教,可修建贞节牌坊以表其功,若不能证明……”
  “啪!”方靖远忍无可忍,手中的朝笏终于被他掰断,竹片裂开,刺入掌心,瞬间沁出血来。
  “什么贞节牌坊,绝不可立!”
  赵昚一怔,没想到他会如此动怒,竟然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也不由吓了一跳,急忙说道:“元泽你好生说话,李氏不过是疼爱孙女才将岳璃托付给你,你平日不是总喜欢带着她,便是定下师徒之名又如何?何必因此迁怒于她?”
  方靖远深吸了口气,说道:“启禀官家,微臣并非因李氏而动怒,是因为那狗屁不通的贞节牌坊。”
  “噗!你且等等再说。”
  赵昚忍俊不住,急忙挥手让慕峥摒退左右,免得被人看到小方探花口出污言秽语,被人传了出去,彻底坏了他在临安城小娘子心目中的形象。
  方靖远不服气地说道:“怕什么,我敢说,就不怕传出去。本朝自开国以来,何曾有过这等狗屁不通的道理。几代太后临朝,抚养皇子成人,恩泽天下士子,如此抛头露面,是不是照他们的说法,也不守规矩了?”
  赵昚面色冷了下来,皱起眉来,“元泽慎言,今非昔比,朝臣欲以贞节之事树立表彰,也是想让天下女子免于受到折辱之苦。君不见靖康之后,多少女子不仅自身受尽折辱,连带家人也颜面尽失,便是能够苟且偷生,亦生不如死,若是能以此为表,她们知道大义当前,若能舍生取义,尚可替家人博得容易,又何必忍辱偷生,平白多受那般苦楚?”
  “这是什么道理?!因为活着要受苦受难,就不活了?”
  方靖远只听得匪夷所思,又忍不住出口反驳,“那照这样说,这世上还有活人吗?至于那些女子,若非男子无能,她们岂会落得那般境地?本是男子之过,却因她们受辱,便要将污名全都泼在她们头上,还要她们以死以证清白?”
  “这等吃人的贞节牌坊,若是一旦树立起来,皇上,你可想过会有怎样的后果?!”
  “他们会逼着寡妇去死,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彻底证明清白,这样他们就可以轻轻松松吞并死者财产,甚至那些女儿家从此不能再出来经商做工,因为一旦抛头露面就有失贞洁……枷锁只会越来越紧,从一个牌坊,一个墓碑,从死去的人身上,到活着的人身上……”
  “可这世界,本就是男女共有,阴阳共生,若是将女子统统扼杀在后宅之中,这天下又会变成怎样?”
  “而那些口口声声说着女子当舍生取义的人,难道忘了君为臣纲,君辱臣死,当初主君蒙难,受尽屈辱之时,他们怎地不去死?”
  “真讲春秋大义,舍生取义,那就先请那些老大人们,为了先皇的荣誉和国之大义,先去死一死,我也一定会帮他们立个牌坊。”
  “如若不然,自己都舍不得荣华富贵,名声财富,却要口口声声拿着大义礼教去逼别人舍生取义,他们的脸在哪呢?是不是一个个脸都丢过长江没带回来,忘了做人还得要张脸才是人呢!”
  “放肆!如此狂妄大胆之徒,敢如此误导带坏官家,还不来人将他拿下!”
 
 
第四十章 忠孝之道
  没做过牢的忠臣义士, 就没有完满的人生。
  赵昚是这么安慰方靖远的,就差说让他忍忍,先去蹲回大牢让太上皇消消气, 回头再想办法放他出来。毕竟此时赵昚才继位不久, 太上皇的话比他要顶用的多。好在他也尽力给方靖远安排了个单间, 除了四壁空空之外, 倒也算清净。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
  “打住,官家且回吧, 让我静静。”
  方靖远不吃这套, 只是生自己的气,盘膝坐在天牢单间的地面上, 也不管这里干不干净, 闭目反思。
  嘴上一时爽, 事后蹲大牢。
  明知道改变不是一蹴而就,过犹不及, 可一听到“贞节牌坊”四个字, 他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地炸了。
  这不单单是作为一个21世界人本能对这种东西的厌恶, 还有原本这个身体记忆中最深刻的痛苦来源。
  大宋原本对女子的财产保护还是相当到位,不但寡妇可以保有自己的嫁妆财产,连带亡夫的财产也有继承权。北宋时期就曾有寡妇三嫁身家百万, 登门求娶着亦不乏朝中高官。
  可这是自己能立得住,夫家没什么极品,娘家能仰仗撑腰而不是拖后腿的前提下。
  而方靖远的阿娘,虽然出身霍氏大家,却是丧母长女,那种有后妈就有后爹的小白菜, 若不是霍家老人靠谱,这种旁支嫡女只怕早被后娘暗地里磋磨死了。但也正因为被人护着长大,养成性子温雅柔和,却少了种能独立的韧性。
  在方靖远幼年丧父之后,祖父一个嫡孙不能长于妇人之手,就把他带走养在膝下,出于避讳和各种奇奇怪怪的原因,他每逢旬休之日才能看到阿娘一次,母子之间的关系并不算亲密。
  可就算这样,还是有不少难听的话会在族学的那些“兄弟”和同学中传入他耳中。
  那时的阿娘才不过二十出头,正是大好年华,不光是霍家有人劝她改嫁的,连她亡母那边都有人说和,为得都是她手上的嫁妆和财产。哪怕她自己如何拒绝,总免不了各种风言风语传出去。方家二房和三房的人就开始盘算着若是没了她,就算收养了方靖远,吃下长房的这些东西,也足够他们享受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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