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国亦是小国寡民, 哪里能与天朝上国相比。小臣能拿得出手的, 也不过些许小儿玩意, 等会与太子较力时, 陛下若看得入眼, 便算作赌注如何?”
反正他现在是“源静泽”, 如何自黑都无妨,又黑不到他的真身头上, 但想要他拿出真金白银, 门都没有。
完颜雍看了他一眼,呵呵一笑,“若是看不入眼呢?那贵使可否以自身为注,败则留下,胜则带走你想要的人,如何?”
我去!这葛朗台很识货啊!居然知道人才是最重要的财富, 有眼光。
方靖远敬佩地冲完颜雍拱拱手, 算是答应了他这个条件, 就算他再垂涎自己的……人,这赌注他也是赢不了的。
金国太子闻言哈哈一笑, 冲着方靖远说道:“父皇既然如此看好这位源……使臣, 那儿臣必当竭尽全力, 将人留下来陪父皇!”
方靖远呵呵一笑, 问道:“我的人反正在这里了,你们的赌注呢?我要三百女奴,年龄不限, 最好是知书识礼,寻常人市上买不到,不知太子殿下可能凑齐这笔赌注?”
金国太子正要开口,身后了几句,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当即对方靖远说道:“没问题,我这就安排人去领人。”
方靖远:“不急不急,我方才也说了,本人是手无缚鸡之力,全凭借用外力——”他转头望向完颜雍,“陛下,借用工具可以吧?”
完颜雍点点头,“用工具可以,但只能你本人亲自动手,不能让其他人代劳。”
方靖远故作遗憾地说道:“陛下果然思虑周全,看来我是想不出力都不行了啊!那就有劳陛下,让人给我准备一些铜铁弹丸,只要大小差不多就行,我回去做几个工具,明日便与太子殿下较力,至于要举起的重物嘛,就请皇帝陛下钦点!”
完颜雍看了眼自家太子,再看看四周,视线落在了金殿门口的两尊三足蟠龙铜鼎上,“自古以来,力士举鼎都能传为佳话,朕的金殿门口,两尊铜鼎或有五百斤分量,不知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这……”金国太子面露难色,他举个三百斤绰绰有余,五百斤就有些勉强,若是稍有不慎,就有身败名裂的危险,前朝辽国就曾有位大王,号称有力拔千钧之勇,酒后举鼎,一个不小心,竟被自己举起的巨鼎落下来生生砸死,丢了性命不说,还徒留笑柄与后人,他可不能犯这个傻。
方靖远见状,连忙说道:“这铜鼎的分量是够了,但若是举鼎失手,怕是会伤及性命。小臣怕死,敢请陛下改举鼎为推鼎,能推动者为胜。若是都能推动,再往鼎中加入铜球,最终以铜球和铜鼎的总重量决定胜负,不知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他说明举鼎的危险,又将怕死的名声包揽过去,倒是让金国太子大生好感,当即点头说道:“如此甚好,你我二人不过是较力,又非生死决斗,不必伤筋动骨,照他们汉人的说法就是——以和为贵!”
方靖远笑着点点头,“正是如此。”
既然两人都同意了这种较力方式,还需要各自准备工具和赌注,完颜雍也就没有再挽留方靖远,待用膳后就派人将他送回驿馆。
刚回到驿馆,就听到隔壁的厢房传来一阵阵哭声,方靖远不觉愕然,“那边……怎么回事?”
杜十娘给他端来早已准备好的热茶,递上面巾,轻笑道:“听说他们鱼目混珠,用石头冒充美玉进贡,被人当堂拆穿,如今既已送完贡品,驿馆的人就撵他们回去,谁想这些高丽人居然连盘缠都没带,别说出去住店,连吃饭的钱都没了,正在那边苦苦哀求驿丞通融呢!”
“噗!”方靖远算是服了,完颜雍是抠,可也没抠到这份上,这些高丽人还以为金人和大宋那般大方好客,你名义上称臣送点土特产来,就想换回人家的无数丝帛金银,居然连点路费都舍不得带,光想着吃别人的住别人的,等拿了赏赐再回去,可没想到完颜雍被方靖远一语点醒,不但没回赠金银财帛,反而大笔一挥,赐下御笔亲书的“高丽”二字,赐给他亲自册封的高丽王,堪称“礼轻情意重”的最佳典范。
只是,坑苦了同样抠门的高丽使臣。
方靖远得知原委,也懒得理会隔壁邻居,先去拜访了源静雅,将今日自己觐见时所说所做之事都跟他讲了一遍,毕竟是借了人家的名头,若是先前不曾遇到他,这些事做了便做了,可如今得了人家襄助,既出“国牒”又出印章的,总不能挖了坑不填,给人留下后患吧。
源静雅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能从话语中感受到当时金国大殿上的气氛,不禁也对这位“兄长”刮目相看。原本只当他是个高级骗子,冒充使节来骗财骗物,现在看来,竟是处处言之有物,非寻常人物,以一己之力,要从金国带走三百妇孺,谈何容易。
“兄长高才大义,着实令人佩服,若有需要在下之处,义不容辞。”
方靖远轻笑道:“目前倒不需要,阁下好意,心领了。”
源静雅却不掩好奇地问道:“不知兄长有何妙计,能以一己之力,力拔千钧?”他生怕方靖远不喜,急忙补充道:“在下并非小觑兄长,只是担心兄长有什么闪失。在下虽没有多少本事,清远君却是京都一等的武士,或许能助兄长一臂之力。”
“谢了!”方靖远摇摇头,说道:“若是可以让别人帮忙,那我就让阿璃——木叶离上了。只是此事关连不少人,若非我亲自动手,金国皇帝也未必肯放人。你且放心,我既然敢答应,自然有我的把握。”
源静雅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若是真的败了……兄长难道要留在金国?”
方靖远讶然失笑,“原来雅子还真不看好为兄啊!你且放心,为兄绝不会败的!”
源静雅说道:“既是如此,那明日比试之时,可否带我同行?我和清远君同去,定不会给兄长添麻烦的。”
方靖远看了他一眼,笑道:“同去倒是无妨,不过你得以副使之名同行,还是换回男装吧,在这里,你这般模样,可比隔壁的美人更招人啊!”
源静雅面上一红,连忙低下头去,“多谢兄长提醒。”
方靖远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开。这位小弟弟显然尚未成年,好奇心不小,既然有心交好,那他便带带这个学生也无妨。
他要的材料几乎前后脚送到,还有金国皇帝和太子额外赏赐的物品,足足装了两大车,跟隔壁高丽使者得到的一幅字相比,简直天渊之别。
据杜十娘打听回来的消息,高丽使者先前进献的特产和美女,除了碍于公主的身份勉强被留在东宫外,其他的女子都被金国贵族丑拒,最后只能充作公主侍婢入宫,让那高丽使臣真是面子里子都赔的干干净净,被驿丞扫地出门,如今已不知怎么回去了。
方靖远让人把那些铜丸和铁丸都放在院中,连带其他要的材料,让岳璃按照他的吩咐都亲手搬进房里,然后开始制作安装——轱辘和滑轮。
轱辘其实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已经出现,包括水车在内,到大宋时代,手工业发展迅猛,更是由郡县普及到乡村,随处可见,然而能用是一回事,懂得其中原理的人却并不多,更没几个能想到用它来做“扛鼎”之事。
所谓君子善假于物,可英雄却靠得是自己的双手,方靖远既然手无缚鸡之力,自然选择做个君子。
至于那些铜丸铁丸,则借助岳璃的力气,劈开铁球,做了几个滚轴滑轮,以备不时之需。
于是当日次他带着岳璃和源静雅主仆,带着这几样“工具”,一同前往金国皇宫,就看到金明殿前的广场上,围观的人数比昨日朝见时多了数倍,不光有金国的大臣,还有人带着家眷也来了,热热闹闹的简直不像是庄严肃穆的皇宫正殿,倒像是临安看表演的瓦舍。
“呵,这些人……真当是来看戏啊!”
方靖远冷笑一声,远远地看到在城墙下跪着一片人,唯有那些人衣衫破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灰突突的像是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最不相称的东西,却是他今日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的目标。
“先生,”岳璃目力最强,看得最清楚,当即便点了点头,说道:“应该是那些人,至少……有几十人年纪在四十以上,那人果然没有骗我们。”
杜十娘早已通过人打点,不光是打听了那些幸存者的下落,还花了重金贿赂太子身边的人,让他设法说服太子,将那些早已没用的“老弱病残”女奴都送来充数,其中,自然少不了他们想要的人。
金国太子看到方靖远带来的东西,虽然已让人搜捡过并无“危险”物品,仍是觉得好奇不已。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用处很多。”方靖远让岳璃拿出轱辘,还拿出一个昨晚现做的简易“支架”,然后说道:“我还需要一根长一点粗一点的铁棍,不知太子殿下可否提供?”
“啊?要铁棍何用?”不光是金国太子,就连完颜雍也大为好奇。
方靖远让岳璃一把将铜鼎推倒,然后放好支架,方才从金国侍卫手中接过他们拿来的铁棍,沉得压手,他险些没能拿住,还是让岳璃将铁棍插进铜鼎下,再塞入支架做支撑。
就在他没拿稳铁棍失手之时,全场轰然大笑,金国太子虽然只推动了铜鼎一下,但跟连铁棍都拿不起来的方靖远相比,显然强出许多。
可方靖远却不紧不慢地,等岳璃帮他把一切都准备好,方才伸手按在铁棍的另一头,对完颜雍和太子说道:“皇帝陛下,太子殿下,请看好了——”
“只要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力拔千钧。”
偌大的铜鼎,就这样,被他一只手,轻易撬动,随着支架的滑动,仿佛一个小儿玩具般,被他推着前行数十尺方才停下。
全场静默,所有人张大口,看着他的视线瞬间变得无比灼热。
第六十八章 貌不惊人
“哗——”
全场一片喧哗声中, 那些女真贵族激动地大叫,呜哩哇啦地用女真语呼喊了起来,方靖远虽然听不懂, 仍礼貌而不失尴尬地朝四周微笑点头, 做足了一个风头人物应有的礼仪和完美形象。
就连金国太子也冲上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激动地朝他大喊, 依然没听懂的话语, 见他一脸懵逼状, 用日语反问, 他才反应过来,换了两人都能听懂的汉语问道:“能让我试试吗?”
他指着杠杆, 不对, 现在的用法叫撬棍, 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方靖远看在那些“赌注”的份上, 当然不会拒绝,但还是先行确认了一下, “那先前我和太子的赌注,是不是算我赢了?”
“算!”金国太子一脸见猎心喜地盯着那根撬棍, 明明这跟铁棍还是他让人给方靖远找来的,特地选了根又粗又长又笨重的, 就是故意想看这个瀛洲使者的笑话,却没想到笑话没看成,反倒看到如此有意思的方法。
只用了一个“支架”垫着,然后一根铁棍而已, 竟然就能撬动数百斤重的铜鼎,用的力气,怕是连他的十分之一都没。
若是换了别的东西呢?
大金缺的不是勇士, 而是这种能移山填海的智慧。
完颜雍能以宗室之身,夺得金国帝位,还得到群臣和宗室的拥戴,手段和人望都不缺,只一看,就自然明白了方靖远的“狡猾”之处。
方靖远的确没借用他人之力,只是用了点小工具,正如他所说,“君子善假于物”,这手段说穿了,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之前跟宋人作战时,那些投石车的原理,不都跟这根棍子一样?
只是作为金国的贵族武将也好,文臣也好,都从不会去研究那些低贱匠人的东西。这些大型攻城守城器械,对他们而言,只要能用就行,为什么会有用,是怎么做出来的?这些原理对他们而言,根本连想都未曾想过,在会在乍见之下,惊为天人。
宋人之中,这样的能人不少,只是能用的不多,完颜雍眼下困于内外战乱,尚未来得及理顺政务,更顾不上去收拢人才,如今看到方靖远的表现,倒是真动了几分爱才之心。
“朕一言九鼎,不论你用什么方式,既然胜过我儿,那你要的人,便随你带走。不过……刚才你用的这些东西,可得留下来。”
“没问题,多谢陛下。”方靖远十分大方地点头,手一摊,引着金国太子过去,“你来试试,一只手就行,按这里……必须是铁棍的最末端,距离那边越远越省力,当然也得这根棍子够结实……”
他的话还没说完,金国太子已迫不及待地用力按下撬棍,只是他用力过猛,比之方靖远轻描淡写的动作,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结果那铜鼎被猛地撬起,速度过快的结果,是整个铜鼎轰然朝前滚去,数百斤的分量不说,那速度竟然越来越快,这般碾压下去,直接将地面的石板都压得裂开,朝着外面围观的人群冲去。
“快让开!”方靖远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才刚大叫了一声,全场已是大乱。
本来看热闹的就不止金国君臣,还有不少人带了家眷来,甚至连金帝后宫的孩子们也有跟着来看热闹的,本来是给金国太子助威看瀛洲使者丢脸,没想到刚看完好戏,就开始进入夺命巨鼎的阶段,一个个吓得哇哇大叫,孩子们连挤带吓的,也跟着大哭了起来。
“挡住!挡住!~~”
金国太子急得汉语女真语乱七八糟地大吼起来,可受他指挥的几个武士冲上前去,试图挡住铜鼎,却被铜鼎撞开,摔倒在地上,当场就吐血不起。
“闪开!都让开!”
方靖远喊了几声,可根本没人听他的,只能眼睁睁看这铜鼎从人群中间穿过,前方,正是那些等待发落的“赌注”们所处的位置。
那些金国大臣们的反应还算快,铜鼎所过之处,只有几人被擦伤,可前方那些跪在地上的女奴们,根本无知无觉,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连一个躲闪的都没有。
或许对于她们来说,这次被匆忙地带入宫中,面对这些嬉闹喧哗的君臣,她们只会想到昔日最痛苦的遭遇,与其再次经历被当成玩具蹂躏的痛苦,还不如直截了当地一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