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筱总觉得自己漏了点什么。
可到底忽略了什么,她又完全没有丝毫头绪。
记忆从重逢往后一点一点推进,看似杂乱却又顺理成章的背后,顺着些微的蛛丝马迹,那些片段在唯筱大脑里一幕幕飞快越过。
太乱太杂,可有些东西,在这一刹那,仿若拨云见雾地清晰起来。
余方见她这个样子,拧起眉。“你怎么了?”
看到她手里的纸盒,他解释道。“这家伙的失眠挺久了,有一年多了。”说完想到什么,他朝唯筱看过去,皱眉。“好像就是从你们分手后闹的。”
“当时我本来觉得没什么,但后来知道是你甩的他,没准这家伙就是接受不了被人甩的事实就得了失眠。”余方被自己的话带回回忆里。“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好像去年快过年那阵子周易宁挺奇怪的,也不出来玩,出来了也不说话。我也说不上来,和平时挺不像的,反正就感觉不太对劲。我当时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结果后来突然没个消息跑回老家,回来又像个没事人一样,我还真以为是他甩的你。”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唯筱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
“药没带走他晚上八成睡不着觉,可能晚上就回来了,不用担心。”余方大手一挥往外走,将唯筱没跟上,他停住脚步喊她。“走了。”
唯筱站在原地没动。
余方的话一颤一颤地隔着空气往她耳廓里钻。
从他们分手后才有的失眠……
可他们一起住了一个月,她竟然什么也没发现,甚至还坦然地接受着来自他的照顾。
那是不是,其实还有很多,她并不知道的事。
她想起在华里那次和周易宁的见面,他手里挂着的那根她在英国丢失的项链;还有杨倩说,那天她生日,校门口路灯下的男人;以及周易宁那晚若隐似无的那句“我过不去”。
脚步像是生了铅,一步都迈不动。
那个坐在台上,肆无忌惮又习以为常地享受着底下众人为他尖叫,朝台下散漫挥手的人,原来也曾站在不为人知的背后,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为她而停留。
唯筱握着纸盒的手越来越用力,用力到纸盒几乎变形。
手机叮咚响了声。
她慢了几拍僵硬地低头看过去。
周易宁:【没什么事,不用担心,按时吃饭。这两天早上尽量早几分钟出门,怕黄兴德门口排队】
余方见她反应不太对,走回来几步。“你怎么了?”
“没事,”她努力牵起唇角磕磕绊绊说了句话。“你先走吧,我再待会。”
余方没多想,既然说了没事那就应该真没事。至于她想多待一会那就多待一会,反正周易宁那货估计巴不得唯筱待在他家。“行,那我先走了。”
他挥了挥手,大门被人从外边关上。
唯筱坐在次卧里。
【你在哪?】
外边的日光从亮到暗,唯筱记不清自己坐了多久,手机才传来微信的消息提示音。
周易宁将今天白天她给他发的微信一一回复过来。
【别担心,不是我出事,是我外婆身体不太好】
【我在西塘】
过了一会,又多了一条。
【元旦我会回京华】
唯筱想,她可能等不到元旦了。
第38章 难追
唯筱查了最近的一趟京华飞西塘的航班,没有直达。
最近的路线只能从京华飞宜安,再从宜安坐车去西塘。最早的一趟京华飞宜安的航班在三十号早上六点一十五。
她恍惚想起那次图书馆的聚餐,不知是谁说了句西塘那个小地方。
因为是小地方,所以小到连个机场都没有吗。
唯筱躺在床上。
她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周易宁。
她见过周易宁的身份证,所以先入为主地以为周易宁是土生土长的京华人。可是他是从西塘考去京大的,他的外婆也在西塘。
还有,18年年初分手,周易宁突然离开京华,回了老家。这个老家,应该就是西塘吧。
唯筱临睡前想。
第二天早上五点,唯筱迷迷瞪瞪爬起来,拉上自己昨晚收拾的小行李箱开车去机场。
上午八点三十五分,唯筱落地宜安。
宜安和西塘一样,是中部偏东城市。
出了机场,带着湿润的寒风扑面而来。
周易宁外婆在西塘的市人民医院。
唯筱直接从机场打了辆车,往西塘人民医院走。
司机师傅乍然之下听到,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朝唯筱喊:“美女,跨市我们不打表的诶,你看五百块钱可不可以,可以我就送你过去嘚。”
唯筱没想这么多,只想赶紧到西塘。
“姑娘,你不是西塘人吧?”司机师傅似乎很爱说话,那一口浓重方言的普通话让唯筱有了一种真实地离开了京华即将站在西塘土地上的不切实际感。
她并不常坐出租车。学生时期大多坐扬子家的车上下学,偶尔出去玩,也是一伙人骑着自行车横冲直撞。成年后,即便是在曼彻斯特那一年,大多时候也是自己开车。现在想想,唯有的几次的士大概还是在英国坐的。
回过神,她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对,我是京华人。”
“京华来的?”师傅往后视镜里看了好几眼。“我就说。我们宜安还好点,西塘那地方是真的小咧。”
从宜安到西塘走高速也有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
一路上,司机师傅操着他那口塑料普通话从北方讲到南方。“西塘地方小,京华来的还是少见。你是来这旅游的还是找朋友的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即将见到周易宁,唯筱心烦意乱得很,索性借着和司机师傅聊天打发时间转移注意力。
“找朋友的。”
“朋友?”司机师傅望她好几眼,嘿嘿笑。“男朋友吧?”
唯筱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高速带,半晌后点头,紧接着又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句。“对。”
“那你们感情还真好,跑这么老远来找他,那小伙子不知道你过来哦?你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啊?”车里放着音乐,司机师傅聊天的兴致越来越浓。
唯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了过来。直到现在,那股不切实际的感觉都还未从心底消散。
上午十点半,唯筱终于站在了西塘市人民医院的门口。
她没和周易宁说自己会过来,也许心底真的是打着一种想给他一个惊喜的想法。可真站在这里了,唯筱又不知道会不会耽误周易宁的事。
毕竟他还要照顾他外婆。
唯筱站在医院正门口边上,想着给周易宁发个短信。还没等她发,前面响起一道诧异的女声。
陈雅婷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袋,走到唯筱面前停住,视线落在她身侧的行李箱上。过了一会,语气满是惊讶:“你来找周易宁的?”
“……”唯筱是来找周易宁的,但她并不想让陈雅婷知道。可显而易见的是,她出现在这,也只可能是因为周易宁。
唯筱没说话,陈雅婷看出了点什么,解释了句。“周易宁昨晚给外婆守了夜,刚回去休息。”
简简单单一句话,信息量让从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开始赶路的唯筱有点反应不过来。
什么叫外婆?
而且周易宁守没守夜,在哪,她为什么知道?!
“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妈在照顾外婆,我上去给我妈送点东西,然后带你回去。”
唯筱不知道陈雅婷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但这一句话接一句话的话,仿若一个又一个的原.子弹,炸在唯筱的脑子里。
她以前一直不明白陈雅婷到底是哪里来的优越感,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却总是给人一种她和别的女生在周易宁心里不一样的自以为是感。
唯筱现在明白了。
合着是青梅竹马。
老家一个地方的。
没准家里还是青梅竹马的标配邻居。
他的外婆她也能喊外婆。
还有她妈来照顾他外婆。
还真是非同一般的关系。
她有一秒甚至觉得一大早跑到西塘来的自己脑子生了锈。
但也只是一秒。
唯筱没再给周易宁发短信。既然陈雅婷会带她去,那就让她带她去好了。还省得再让一整夜没休息的周易宁过来跑一趟。
陈雅婷下来得很快,头发因为走得过快而被风吹得微微凌乱。“走吧,我带你回去。”
唯筱拉着行李箱跟上她。
唯筱不知道陈雅婷是不是故意折腾她。
西塘是真的很小,不仅城市小,就连街道也小。甚至连火车轨道就大咧咧架在日常街道上,公交车驶上铁轨时,震得左右摇晃。唯筱一手拉着栏杆,一手扶着行李箱。从来没有那一刻,觉得自己这样狼狈过。
好不容易等下了车,两个人又坐上破旧的,应该也是公交车之类的车。两边都是座椅,中间只有一条窄窄地容许人通过的小道。
座椅陈旧,甚至带着说不清辨不明的污渍。
唯筱来回看了一圈,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挑了个看起来最干净的坐下。行李箱被售票员拿到车前面,往中间那一大块铁皮下一放。
唯筱莫名其妙有些心疼和自己类似遭遇的行李箱。
陈雅婷看出了她的嫌弃,淡淡道。“没办法,自己家里没有车的话,只能坐这个班车回镇上。”
“镇上?”唯筱从车窗外回过头,今天第一次认真看向陈雅婷。
但陈雅婷似乎也不想多说。“嗯。”
过了许久,车子开始开动,座椅渐渐被人填满。令唯筱难受的还在后头。
不知道开了多久,班车突然剧烈上下晃动起来。
唯筱想伸手抓住什么扶稳自己,可到处都看起来脏兮兮的。破罐子破摔,她扶住窗户边。好不容易等这段坑坑洼洼的路段过去,又经过一段充满油漆味的路,唯筱甚至为早上没什么胃口只在机场随便吃了点的自己感到幸运,否则真会反胃吐出来。
“有时候,班车偶尔还会中途没油,只能中途下车等下一趟经过的班车将我们捎上去。一到下雨天,车里全是各种水渍,穿件稍微干净的衣服就可能被蹭脏。”陈雅婷温声细语地说。“你这样就受不了了,可我和周易宁在这个地方长大。”
唯筱抓着窗框的手微微用力,看到自己指腹上的灰时,又猛地松开。
她没说话,班车在没车的路段开得飞快。唯筱也记不清到底坐了多长时间,她们终于在终点站盘溪镇汽车站下了车。
好在不用继续坐车,陈雅婷带着唯筱左转右转,最后绕进一个十字路口的右边,拐进一条巷子。巷子口是一个快递驿站。走进去,两边都是人家,有些人家是直接一个铁皮拉帘当门;有些人家里是栓了一个小院门,露出里面的一个小院子;还有的人家是直接一个大木门。
走几步,就会路过一根电线杆,还有一个巨大的垃圾桶。电线杆上贴了好几张传单,垃圾桶里的大黑塑料袋被压得东倒西歪。
许是西塘刚刚下过一场雨,地面上走几步便是一个水坑。
行李箱早在班车里的颠簸中布满各种划痕和污渍,唯筱迈过一个小水坑,行李箱的轮子“嗵”的一声陷进去,又卷了一波新的泥渍重新被拖上来。
隐约的叫喊声透过那陈年老旧的墙传到巷子里。不久前的雨水还沾在墙壁上,墙壁上印满了各种小广告,开锁的,家教的,拖煤气的,培训班的……
唯筱从旁边走过,隐隐可以从墙壁的裂缝里看到藏在里面的青苔。
不知道路过多少门口,陈雅婷停下脚步。
她朝对面的木门指了下。“这是周易宁家,你自己进去吧。”她站着不动,唯筱拉着行李箱走到对面,后面响起陈雅婷柔弱却又坚定的声音。“唯筱,你根本不明白我和周易宁这样的人。”
唯筱僵在原地。
后面传来开门关门声,她提起手敲门。
陈雅婷说得不对,她确实无法明白像她那样的人。
但她能明白周易宁,一定能明白。
她抬头看了眼这个充满市井气息的巷子,从远到近,最后落在面前这张木门上。
抬头敲了第二遍门。
在唯筱打算敲第三遍门的时候,门被人从里边打开,露出穿着大羽绒服里面套着睡衣睡裤的周易宁。
“来……”后面的“了”字在抬眸看见唯筱的那一刻止在喉咙里,他拉门的手停住动作,
唯筱看着里面的人,没管这么多。
她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今天所有的糟心事一口气呼完。那股气在半空转了个圈,最后消散在冷空气里。
然后,她提着肩缩着脖子学着上次周易宁用机器人逗她的那个语气。“惊喜吗?”
因为要早起赶路,唯筱整张小脸素颜朝天的。在外边站了一上午,脸早就被冻得通红。说话时,整个人紧缩成一团,还冷得跺了跺脚。
周易宁看着这样的她,整个人维持着开门的动作,半晌没反应。
唯筱实在冷得不行,先前在陈雅婷面前一直故作坚强,眼下实在受不住。她上前迈了一步,被木门门槛绊了一脚,周易宁往前微倾。她摔进他的怀里,顺势将双手插到他的咯吱窝下,往羽绒服上蹭。“西塘太冷了。”
她穿着一身短羽绒服,小脚牛仔裤,白色板鞋。
整个人窝在周易宁怀前,下一秒,被拦腰提起来,她顺势抬腿挂在周易宁身上,双手搂过他的脖子往后背的帽子底下探去。
这一刻。
她抬眸,他低眸。
两个人的目光正好撞上。
周易宁直直地看着她,视线一如既往的明目张胆。眼底的情绪克制又浓烈,丝毫不带收敛,像极了平静海面下隐忍的汹涌。
唯筱靠在他怀里,脑子里晃过许多,她将手搂紧了些,又强调了一遍。“周易宁,西塘比京华冷多了。”明明是南方城市,可它比北方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