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安抚周易宁亲人去世的痛。
但她会陪在他身边,至少不会再让他像十三岁那样孤立无援。
周易宁嘴里的话重新咽回去,唯筱抱着他的手愈发用力,嗓音微颤。
“但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所以,难过只是一时的,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我们以后会好的。
周易宁原先想说的话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弯起的唇也渐渐抚平了弧度。
抱得久了,唯筱想退后看看他,被他箍紧。
“乖乖。”
“我在的。”
他的声音这一刻显得太过缥缈,轻得几乎几不可闻,却又沉重得像块压在人心上的巨石。
“我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十三岁父亲遇害,他以为他还有易园。
回到西塘后,被人孤立说闲话几个月,他也觉得还有外婆和母亲在。
直到易园离开,他也还有外婆。
可是,外婆也走了。
他好像真的成了当年那些人嘴里骂的“没人要的”了。
……
“不会的,”唯筱忍住心口的酸涩,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你还有我。”
所以,他不是一个人。
他也不要因此觉得自己哪里不堪。
周易宁的沉默不语,让唯筱愈发急切地想要将这股陌生的情愫从周易宁身上赶走。
她抱着他的力道加重,鼻尖越发酸涩,眼底强忍住的眼泪在这一刻崩溃,整个人抽着鼻子开始语无伦次。“你不是说2020年想和我在同一本户口本上吗?我们回京华就去,我们……”
周易宁打住了她的话。
“不是说了这事得你男人来,你怎么又主动起来。”他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替她擦了擦眼泪,神色不掩疲惫,却依旧轻笑道。“也不害臊。”
唯筱压下心里的那股不安,憋着鼻尖的呼吸努力忍住自己语气间的哽咽,装作无事地朝他笑。“那我不是太喜欢你了,可不得赶紧把你定下来。”
周易宁一时被她的主动愣住。
唯筱眨了下眼,又有一颗眼泪从眼眶里滑下。她别开脸,低抽了一下鼻子。紧接着重新抱住面前的人,她靠在他怀里,偷偷又擦了下自己脸上的泪。
她舔了下唇,喊了声他的名字,哽咽道。“周易宁。”
“嗯?”
电梯数字不断向上攀升,唯筱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从他怀里抬眸撞上他的目光。
这一刻,两个人仿佛被拽进另一个世界。
一个只有他们俩的世界。
静谧、默契、只有他们俩能读懂的世界。
周易宁语气疑问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唯筱压下心底酸涩,双手圈紧他,在他怀里蹭,将眼泪抹在他衣服上。“你能快点嘛?”
周易宁:“什么快点?”
“既然这事得你来,那你能抓紧点吗?”唯筱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怎么了,眼泪就像是流不尽一样,不停地流。
那股巨大的恐慌像是一块没有出口的袋子,将她笼罩在袋子里,无论如何挣扎,也逃不出去。
她伸手往自己脸上抹,一直强憋着的那股气一下子爆发开,她边哭边哽咽。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难受只是一时的。周易宁,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会好的。”
他已经苦这么久了,那甜的也该来了。
无论以前经历了什么。
以后。
一定会是好的。
那个以后。
会有他。
还会有她。
就算甜的没来,那她也会亲手给他造一个只有甜的世界。
她会把她所拥有的,倾尽所有,都捧到他手上。
他理应是那个只消站在人群里,就能令人自惭形秽、移不开眼的人。
而不是。
这般无助又迷茫、自嘲又消极。
唯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觉得自己可能成了个哭包,明明不想哭了的,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好,”周易宁笑了下,抬手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我快点。”
唯筱别开脸。
她知道自己现在很难看,也很矫情。
她躲开脸,故作随意,学他过往无数次轻而易举化解沉重气氛的模样,边哭边嘀咕了句。“知道就好。”
半晌后,又加了一句。
“磨磨蹭蹭,像什么男人。”
他轻轻弯唇笑,将她的脸扳回来对着他。“那我努力。”
那双隐隐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眼尾泛着红,微微上挑,他笑得和煦又散漫,语气重得像是踏在心尖上。
“努力像个男人点。”
第53章 你好
唯筱和周易宁在第二天开始着手外婆下葬的事宜。
因为前一天已经联系好了,加上现在殡仪馆的行程比较空,当地“早日入土为安”的习俗,最后决定第二天上午火化,下午下葬。
墓地是之前外婆身体还算好时,和周易宁两个人挑好的。
这天是个难得的暖阳天,午后的太阳暖烘烘的。
易园是下午赶到西塘的,当时外婆正在下葬。
一个人来的,面容娇弱又憔悴。
她朝周易宁看了好几眼。
周易宁见她过来想说话,还流着泪,皱眉提醒了句。“不要打断外婆下葬。”
易园憋着眼泪点头。
葬礼很简单,只有周易宁唯筱和易园。
结束时,易园趴在墓碑前哭得泪流满面,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
尽管大家都知道,迟来的对不起没有任何意义。
周易宁和殡仪馆还有善后的事要处理。
墓碑前只剩下易园和唯筱两个人。
易园擦了擦眼泪,看向唯筱。“你是宁宁的女朋友?”
许是因为在流泪,易园身上那股弱不禁风的姿态愈发突出。
唯筱有些不忍心,抽了张纸递过去,嗯了一声,喊了句“阿姨好”。
易园点了点头,从墓碑前退出来。
“阿衍和我提过几次你。”易园朝她笑了笑,又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和阿衍情投意合,还……”
先前一点对她的怜惜被她这句话打散得无影无踪。
“你在说什么?”唯筱皱眉打断她。“我和高衍什么关系也没有。”
听到这,她苦笑了声。“是,之前是我误会了宁宁。”
周易宁走过来,没看易园,朝唯筱说。“我们走吧。”
唯筱应了声好。
易园连忙喊住他。“宁宁,和妈妈说几句话好吗?”
三人僵持在原地。
唯筱抬眸看了眼周易宁,“我在门口等你。”
直到唯筱的身影走远了,周易宁才转回视线,淡声朝易园说。“就在外婆面前谈吧。”
易园忙点头。“好。”
“之前是妈妈不好,没把事情问清楚就那样以为。”易园张了几次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开场比较好,只好先为上次两人不欢而散的事道歉。“是妈妈没做好。”
周易宁挺无所谓的,淡声道。“不用,反正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留下来就想和你说几句话。”周易宁看向自己面前这个女人。“电话里我语气不太好,我道歉,但是外婆确实是因为在电视里看到你,所以才突发性心梗。”
听到这,易园攥紧了自己手里的包,脸上的泪又不停地掉,嘴里不断地念叨着“是我对不起你们”、“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这些年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回来见你外婆的,是我的错。”易园抽了下鼻子,整个人显得无助极了。“但我真的没时间,宁宁。”她看向他,伸手想要抓他胳膊,周易宁躲开。
她怔在原地,别开脸哭得更厉害了。“前几年因为阿衍那孩子一直不接受我,成鹤的公司刚发展起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我都要做,我实在空不出时间来。后来请了佣人,我这边又怀上了茹茹,小孩子离不开人,我实在抽不出时间来。”
周易宁垂眸笑了笑。
真的是因为抽不出时间吗?
她说是那就是吧,前几年还可能是怕她回去了,被他缠上。那后来他在京华重新联系上她之后的这几年呢,大抵真的是没时间吧。
连一两天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易园还在哭哭啼啼地解释。
周易宁看向墓碑,不想听她讲这么多。
“还有一个事。”
“你现在也有自己的家庭了,我自己也挺好的,我希望以后如果没事的话,你可以不要再打电话给我。”
易园怔在原地,连哭都来不及,忙不迭地道。“这怎么行。现在你外婆也过世了,你一个人让我怎么不管你。”
“从我十三岁起,你不就没管过吗?”周易宁笑了声,似是觉得她的话好笑。随即他眼里没什么温度地朝她望过去,语气淡淡地陈述。“以前没管过,现在也可以不用管。”
“不是的不是的,”易园上前想握他手,又想到之前他躲的那一下,缩回去。“妈妈知道以前对不起你,但从现在起,妈妈会补偿你的。你不想回家吃饭那就不回……”
易园还想说很多,周易宁突然掀眸朝她看,视线如利刃插在易园心上。
他沉声道。“你错了,那里不是我家,是你家。我家在07年没了,我家的房子还被你拿去哄高衍了。”
他本来不想说的,但易园完全没意识到他们之间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她以为只是因为那六年的分别。
可不是的。
“你给外婆打电话求外婆帮你养我,我听到了。”周易宁插兜站在墓前,易园震惊地抬眸朝他看。
周易宁没管她,继续道。“我也不怪你,毕竟当时确实不好受。”说到这,他才看向易园。“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非要骗我,然后又一声不吭地把我丢开。”
他自嘲地笑了声。“你和我好好说,我也不会缠着你不放啊。”
“不是的,不是的。”易园顾不得其他,上前抓住周易宁的胳膊,哭得声嘶力竭。“当时妈妈真的受不了,要是再在巷子里待下去,我就活不下去了。我没骗你,我当时真的是想等我安定好后接你走的。但是后来我碰见了高成鹤,他以为我没有孩子,我……我,”说到这,她仿佛说不下去了一样。
周易宁替她说完。“你想靠高成鹤摆脱那种生活,所以就干脆把我在你的世界里抹杀了,对吗?”
“不是的。”易园一直在哭。“不是的,我当时留了钱给你,我以为你们可以过得很好的。”
是啊,至少她还留了钱给他。
在她看来,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她也没办法。
“没什么,这样也挺好的。爸爸死了,我和你总得要有一个好过一点。”周易宁笑了笑。
易园以为他理解。“宁宁,妈妈以后会补偿你的,我也不喊你回高家吃饭了。”
“我理解你,但不代表我可以当做我妈没做过这些事。”周易宁拉开她的手。“其实我们就和以前我在西塘,你在京华那样就挺好的。你就当做没我这个儿子,我也当做没你这个妈。”松了她的手,周易宁接过她手里的纸,张嘴想喊她一声妈,怎么也喊不出口。
他笑了笑,也没逼自己。
他拿纸替她擦了眼泪。“以后没什么事就不要联系了。”
擦完了,又有新的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流出来。
但这个事,会有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的女儿去干,不需要他。
“我走了。”周易宁朝她笑了下,临走前,又说了句。“保重。”
“宁宁,”易园追上来几步,又意识到什么,自己停下来边哭边不停地重复“不是这样的”“对不起”。
最后哭得受不住了,蹲在地上埋头哭。“对不起——”
周易宁和易园,这是第一次周易宁比易园先离开,留下一个背影给她,不曾回头。
午后的暖风抚在他身上,也将过往的记忆掀起一角。
——“我们易宁的名字,周是爸爸的姓,易是妈妈的姓,宁是你的字。那就代表,爸爸妈妈会永远站在你前头保护你,我们一家三口会永远在一起。”
——“你爸爸说得对。”
可一个名字而已。
哪来这么多的意义呢。
他们一家三口,不照样早在十几年前就分道扬镳、天各一方。
周易宁垂眸笑了笑。
是他太贪心,这本该在07年的冬天就结束的。
早就该结束的。
唯筱在门口干站着,时不时冷得耸肩跺两脚。
见周易宁出来,忙不迭上前抱过他往他怀里躲。“谈完了?”
“很冷?”
“嗯,冷。我们赶紧回京华吧。”。
两个人牵着手渐行渐远,冬风一卷,唯筱泛着哆嗦的回音留在墓园门口。
“西塘真的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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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塘回到京华,已经将近年关。
唯筱窝在沙发上和扬子一一聊天,周易宁拉着她看礼物。
“唯筱,我觉得我应该事先去拜访一下叔叔阿姨,”这样说完,周易宁觉得自己没有表达清楚,加了一句。“在大年三十和你回去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