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闹闹别扭 我反悔了,不行吗?
“我做什么不用你教!”陆微言气道。
陈清湛伸手在陆微言肩头拍了一下,又轻又快,像是被雨露压弯的荷叶,抖落了雨水又飞快弹起。他道:“你作为世子妃,首先该做的就是伺候好我。”
陆微言肩膀往后一缩,冷冷道:“你喜欢被伺候就叫你屋里的丫头来,我可不会。”
陈清湛扶着陆微言的肩膀把她移倒一侧,悠哉游哉地脱了外袍搭在她臂弯,往床上一躺,抱头道:“前些日子我一直睡地板,这两天在竹溪院睡了几次软榻,忽然觉得十分舒服,以前我可真是想不开。”
陆微言把陈清湛的衣袍抖落在地,愤愤道:“行,你喜欢睡就睡,我睡地下去!”然后她一脚踩到塌上,从陈清湛身上跨了过去。
陈清湛:“……你做什么?”
陆微言:“如你所见,取被子。”
陆微言毫不客气地把两床被子全都抱了下去,准备一床铺一床盖。
陈清湛趴在床边,一手支着脸,挑眉问她:“那我盖什么。”
陆微言铺平了自己的地铺,转过身去,摊手道:“关我什么事?”
“我说我要睡榻上,可没说让你睡地下。”陈清湛撑起身子朝她招了招手道,“上来。”
二人屋内独处,美人榻上相邀,应该怎么办?
陆微言微微一笑,缓缓起身,乖乖地走了过去,狠狠一把抽走陈清湛肘关节下压着的枕头,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陈清湛撑着脑袋的手抓了一把头发,深呼了口气,好容易才平复了心情,道:“你就这么不解风情吗?”
陆微言平静道:“成亲那日我们可是约法三章了的。”
陈清湛笑道:“我反悔了,不行吗?”
“呵,世子这些花言巧语留着撩拨别人吧,我可不会信你的鬼话。”
陈清湛坐起身来,道:“今日御史台结了案,陛下给你爹升了官。”
“工部尚书?”
“是。”
不出所料。陆微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谁家的女儿被人推下水,当爹的却想着借此升个官;谁家的妻子被人陷害,丈夫却只想着把这当作把柄去要挟别人给他好处。
陈清湛却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本以为她会高兴一点,可瞧着她一动不动的背影又觉得不对劲,便问道:“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他以为她会问这案子的结果,或是她父亲升官的原因,可她没有。她冷声讥道:“贺父亲得以升官,贺世子遣散宫婢。”
“你真是……”饶是陈清湛性子温和,也被呛到。他攥了攥手,不知是责怪陆微言还是嘲笑自己,道,“我怎么娶了你?”
陆微言轻轻阖眼,“是,娶我真是委屈世子了。”
二人俱是无言,各怀心事地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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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微言是被腰间一阵舒适弄醒的,地板硬,她这夜睡得腰酸背痛,而此时腰上忽然有了着落,感觉自然不同。
恍惚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卷在铺盖卷里抱了起来。陆微言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道:“你莫要挨我!”
陈清湛把她往榻上一丢,道:“行,你现在下去睡地上,等会儿白薇他们进来看到,看你的脸往哪搁。”
陆微言翻过身朝着墙壁,道:“我才不怕,让她们看看她们的世子表面和和气气,背地里居然欺负自己的世子妃。”她虽这样说,却依旧安逸地躺在榻上。
陈清湛把地下的那床被子也抱起来扔到榻上内侧,道:“这就算欺负你了?那你都欺负我十几日了。”
陈清湛说罢便自己穿戴整齐出了里屋,陆微言却睡不着了,静静地听着他传人伺候洗漱,而后出门。
算了算时间,估摸着陈清湛已经走远,陆微言忙起了身,从嫁妆箱底翻出一件便衣穿上,又在外面套上了平日穿的繁复外袍,紧了紧领口,让人看不出来。
做完这些,她才推开门,故意咳了两声道:“我今日身子还是不太好,想在屋里作作画,白薇帮我寻些纸墨吧。”
“是,娘娘快些进去,莫要再着凉。”白薇不疑有他。
白薇出了院子以后,陆微言又让剩下的婢女去给她多折些冬日里的枝叶花草提供灵感,让挽秋单独留下来伺候自己。
挽秋进屋,陆微言脱下外袍,迅速洗漱完毕,又套上了澄晏园侍女的衣裳。
还好她早有准备,在把挽秋要到兰芳园后不久就让挽秋在自己这里留了套衣裳以备不时之需。
“小姐,你想溜啊?”挽秋给她整理着衣襟小声道。
“嘘,不要废话。”
齐王妃惦念陆微言身子,让她这几日不必请安,这给陆微言偷溜省了不少事。陆微言带着挽秋出了兰芳院,溜进曲径通幽的小道,越过郁郁葱葱的竹林,站到了高墙下。
陆微言看了看八尺多高的墙,把侍女衣裳脱下来递给挽秋,从怀里摸出个自小就拿来翻丨墙用的铁钩,甩上墙头钩住外面的墙檐,扯了扯,确保结实后就爬了上去。
她坐在墙头上卸下铁钩,又勾上内侧墙檐,准备顺着绳子溜下墙外。
挽秋急道:“小姐你不带我吗?”
陆微言趴在墙头上道:“带上你容易暴露,你就守在我屋门口,谁来都说不见。白薇她们可能很快就回去了,你快去!”
“哎,那个……”
“又怎么了?”
“我想吃西街那家店的酥糖。”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快走!”
陆微言看了看墙外无人,才翻出了澄晏园。
她刚落地就张开铁扇,欲盖弥彰地遮了遮脸,随即一笑,和陈清湛的所有不愉快好像都被丢到了院墙里,当她榻上澄晏院外的土地时,又成了陆微言自己。
呸,什么世子妃,她才不稀罕。
陆微言满意地面向太阳眯起眼伸了个懒腰,决定先回家看一看。
陆府守门侍从见到陆微言,揉了揉眼睛,正准备通报,却见陆微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侍从了然。毕竟陆微言出嫁前经常往外跑,回来时若是陆明煦在家,她也是这般。
陆微言从抄手游廊走过,准备穿过正堂去后院,可前脚刚迈进正堂,整个人就愣住了。
堂上摆了个三尺见方的烫样,陆明煦拿着小刷子正细细地扫着上面的木屑。那烫样是一座园子,亭台水榭,木阁画楼,琼楼玉宇,缩于三尺之间,想来应是工部新设计的园子烫样,准备拿到宫里让皇上过目的。
陆微言想跑,可已经晚了。她本来只想看看弟弟陆微彰,却忘了今日休沐,和陆明煦撞了个正着。
陆明煦看见她也是一愣,看清她的打扮后,立马吹胡子瞪眼:“好哇你这丫头,我把你惯坏了是吧?在家里经常溜出去就算了,这都嫁了人还敢偷偷往出跑?”
陆微言将食指竖到嘴边细声道:“爹,别生气,千万别动怒,小心弄坏了烫样。”
陆明煦高举着刷子,冲她虚晃地甩了甩。
陆微言小心翼翼绕过烫样,撒腿就往后院跑,边跑边道:“爹啊,您可千万不能声张,您要是说出去,女儿跟世子就完了!”
陆明旭忙着整理烫样没空追她,陆微言径直跑到了陆微彰院里。
冬日的园子寂静又萧索,忽然传来几声利刃划破长空的簌簌风声。
陆微彰在舞剑,小小少年握着三尺青锋,比例明明不协调,可当他提起剑舞起来时,气势却不输成人。
见到陆微言,少年忙收了剑朝她跑来,“阿姐!”
陆微彰和陆微言一样有双炯炯有神的杏眼,他穿着鸦青色的衣,把发髻高高束在头顶,像个小大人。
陆微言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这么早就起来了?”
陆微彰别过头去道:“祖逖闻鸡起舞,如今都巳时了,哪里早?”揉了揉鼻子又道:“姐你别老摸我头,会长不高的。”
“你才十二岁,急着长高做什么?”陆微彰在同龄人中并不矮,他的个头都快到陆微言肩膀了。
“什么叫‘才’十二岁?我‘都’十二岁了!”陆微章拍拍胸口,自豪道,“我急着长高保护爹和阿姐啊!”
陆微言被逗笑,张开铁扇子道:“我哪里需要你保护?”
“姐你别装了。”陆微彰道,“我都听爹说了,宫宴的时候有人把你推到了水里。要不是爹说那人已经死了,我定要亲手砍了她!”陆微彰说着把剑刺到了地上。
陆微言看着最亲近的弟弟,脑海里忽然冒出另一个人的面孔。她拉着陆微彰到石凳边坐下,道:“阿彰啊。”
“嗯?”
陆微言斟酌道:“我问你,如果我去了恒州,世子要另娶……”
陆微彰一把将地下的剑抽了出来道:“什么?他敢!”
“我说‘如果’!”陆微言把他的手按下道,“你听我说完。如果他要另娶,我受不了这委屈,自杀了,你会怎么样?”
陆微彰拿剑在地下划了几下,道:“我冲到恒州把他按到你坟前磕头。”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道:“再把他砍了。”
陆微言明白了陈清湛对李怀己的感觉,她静了片刻,又道:“如果那时候你已经成亲了,你想起我的时候很伤心,你希望你夫人怎么安慰你啊?”
第11章 听听说书 说不定她就在等着你服软呢?……
陆微言与往常不一样,就连陆微彰都察觉到了不对劲,道:“姐,你今天的问题怎么都奇奇怪怪的?我是个男子汉,干嘛让女孩子哄?”
“没事,随便问问。”陆微言叹了口气,自己真是乱投医了,十二岁的小孩子懂什么。
她请拍两下陆微彰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要光顾着练剑,要是把夫子布置的功课忘了,爹要骂你。”
陆微彰道:“爹这两天可忙了,才没空管我。”
陆微言想起陆明煦升了官,朝前堂望了望,道:“你继续练剑吧,我去看看爹。”
陆微言目送陆微彰离开,又回到前堂拜见陆明煦。
陆明煦已经取来缎子把烫样盖上,此时端坐在梨木椅上,沉着脸候着陆微言。
陆微言忙讨好地行礼道:“女儿给爹请安。”
十多年过来,陆明煦早就不吃陆微言这一套了,开门见山道:“说吧,怎么溜出来了?”
陆微言赶紧上前殷勤,给陆明煦捶肩道:“女儿这不是想爹了吗?陈清湛那家伙规矩多得很,都不让女儿回家探望爹爹。”
陆明煦自顾自抿了口茶道:“你是回来看我的?”
陆微言小鸡啄米般点头,眼神真挚,态度诚恳。
陆明煦把她捶肩的手扒拉下去道:“我傻吗?你专程回来看我,结果见到我就跑?”
“那不是怕弄坏了您的烫样吗……”陆微言自欺欺人地小声狡辩。
“言儿啊。”陆明煦叹道,“王府不比家里,世子跟王妃要是生气了,爹也管不了。若是他们因此迁怒家里,我和彰儿……”
“哎呀女儿知道了!”陆微言有些烦闷。
陆明煦难得没骂她顶嘴,但仍继续道:“爹二十二岁考上进士,在工部干了十八年,才坐到尚书,你可别给爹添什么乱子了。”
陆明煦怕她胡闹,让他丢了官。
陆微言有些难过,水雾渐渐蒙上眼帘,她终于忍不住了,道:“在爹眼里,女儿就是帮您升官的工具吗?”
“你——”陆微言举起桌上的刷子想要打她,但看到陆微言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失落的目光后,陆明煦的手顿住,又缓缓放了下来。
他站起身来,不去看陆微言,背手走到烫样跟前,道:“爹年轻时喜欢《周礼》,什么‘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你小时候翻爹的书,说喜欢《管子》的‘因天时,就地利’,我还教育了你。”
工部掌营造,陆明煦书房有许多这样的书籍。陆微言记得,小时她去书房看陆明煦的手稿图纸,全都是规规整整的园子和建筑,他说那是“君”的代表,是对“君”的尊敬。可她却喜欢蜿蜒的河道,曲折的小路,疏密有致的树林,陆明煦笑说她是野惯了。
“可你看。”陆微彰掀开了锦缎,婉约优美、巧夺天工、别有韵味的园林烫样就显露出来。“这是陛下准备建的海晏园,是我不喜欢的风格,可我只能照做。”
“人生在世,会被世事不断打磨,你还是太年轻了。”
“你说爹看重官品,可爹若是没有参加科举,你和彰儿现在恐怕在老家茅草屋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爹即便做了官,若是品阶不够,就还是说不上话。爹年轻时曾建议清晏澄晏只建一座,因为兴土木劳民伤财,可马上就被工部的上司拒绝了。”
陆明煦长叹一声,又道:“如今我总领工部,向陛下提议海晏园对京都百姓开放,一来与民同乐,二来百姓建园子也更有动力,陛下立马准了。爹手上权势越大,才能给你和彰儿越多,才能为百姓做得越多。你看,爹升官,不是好事吗?”
陆微言咬了咬唇。
“爹把你嫁给齐王世子,虽有私心,却也事先打听过。从恒州回来的同僚说齐王妃和世子都是性子温和的人。”陆明煦伸出食指到陆微言鼻梁上轻刮一下道,“你有时太过任性,要是找个脾气不好的夫家,不得天天和丈夫婆婆吵架?”
陆微言拨开陆明煦的手,撅嘴道:“我哪有?”
陆明煦见她缓了过来,笑道:“还说没有?刚刚还想气你爹!”想到陆微言偷溜出来,又问道:“是不是跟世子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