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比不上世子。”孙定连忙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红布条展示给众人:“我就六条罢了……”
“那你刚刚是什么意思”不等裴安开口,一旁的人见状咄咄逼人道。
“我是比不上,可是有人能比得上啊。”
孙定性子和他爹孙御史一脉相承的认死理。
那次文会后,裴安在他心里就烙下了自大作假的印子。更别说裴安在白鹤书院待的时日见久,书院里溜须拍马,拉帮结派的风气愈盛。他反驳的同时脸上看戏意味更浓。
裴安闻言心底有了片刻的慌乱,他既上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然是要大显身手。只可惜这些摊铺平日里多靠着临江楼照拂,轻易不肯违反规则。
不过尽管如此,对上参赛的那些个公子哥,裴安也是有了八分的把握才敢亲自上台。
人群中质疑声渐渐起来了。
“不知孙兄说的是哪号人物啊”
“是啊,方才在台上我可没瞧见还有这狠人……”
孙定眼神扫过远离人群一侧的角落,带着黑色面具的男人似乎一点未被人群影响,自顾自的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然而孙定知道,那人的袖子里的红布条绝对远远超过十二根,毕竟他一直缀在这人身后,看着这人沿着反方向扫荡完了一整条的摊铺。
不过孙定此时也不打算揭穿,他打马虎道:“一会儿伙计统计过后,大家不就都知道了。”
说伙计,伙计就到了。
只见他扬声道:“接下来请各位公子将所得放到前方托盘中,进行清点。”
“不用了。”还是方才恭维裴安那人,只闻他大声道:“我等才疏学浅,远不及裴世子十二根之多,若是有人能胜过十二根,站出来便可。”
裴安脸上的郁气集结了一刹,又瞬间消散,顿悟了这人话中的意思。
若是孙定所说之人是编造出来的,那此时定不会有人站出来。
若真有其人,这京城里的公子哥们都互相熟识,他大抵是个无名无姓的普通人,既然将裴安世子的身份摆到明面上了,聪明人便清楚此时该不该站出来。
人群寂静了一瞬,又变得嘈杂起来。一个个都看向身旁人掌心的红布条。
孙定也不是傻的,他也听出了话中的威胁之意,有些担心的看着角落里那人。
苏晚坐在另一侧靠窗的角落里,将这边的动静听了个大概。早在裴寄上楼时她就瞧见了,只是后面裴安也上来了,她为了不打眼,便没有上前。
此时她心底也有些莫名的意味,她直觉孙定所说之人就是裴寄。
垂在身侧的手指不住摩挲着衣角,理智让苏晚明白裴寄此时最好装作无事发生,可心底有个声音却一直告诉她,裴寄的性子远不如他表面上的温润无害,他不会按兵不动的。
正当她胡思乱想,就连万一裴寄惹怒了裴安,她便去厚着脸皮求成王世子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
裴寄起身了。
只见他不缓不急,步履从容的走到端着托盘的伙计面前。
孙定的余光一直注意着这边,裴寄甫一动作,他眼里难掩激动,快步凑了上去。
众人也没想到真的有人敢站出来,霎时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带着面具的男子身上 ,又瞧见孙定激动的神色。
人群中不免有人嗤笑一声:“难不成这人就是孙兄方才所言之人,畏首畏尾,属实难登大雅之堂。”
孙定也不反驳,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男子。他可是亲眼看见这人的战果的,就是不知道具体有多少。
裴寄对人群中的嘈杂交谈恍若未闻,他抬眸远远扫了一眼窗边,纵使隔得远了,他一眼便能瞧见女子眸中难掩的关切之意,面具下疏离冷淡的嘴角也牵出了淡淡的弧度。
他一只手伸进袖口,掏出了一把红到极致的布条,扔到托盘里,淡淡道:“你数吧。”
室内登时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了伙计清晰的报数声
“一、二……九……”
众人瞧着那不见减少的红色,面面相觑,小声议论。
“这看着不少啊。”
“我估摸着有几十根。”
“这人是谁……”
“二十五!”随着伙计宣读出最终的结果,议论声戛然而止。
裴寄的神色掩在面具下看不真切。
另一边,裴安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没想到真的有人能够胜过他,而且这人还是裴寄。
没错,裴寄一出现在台前裴安就认了出来。不过好在裴寄脸上戴了面具,否则他今日就不止是颜面尽失,更会沦为笑柄。
可惜总是不乏想要替镇远侯府出头之人。
“这位仁兄拿了这么多红布条,却不敢以真面目见人,怕不是心底有鬼?”
然而质疑声刚落,临江楼伙计便立即开口:“我们临江楼特制的红布条,暗纹乃是用秘法绣成,轻易模仿不去。”说着他取出其中一根对着灯光映照,下面的众人如法炮制。
只见平平无奇的红布条,一经光线,金色的暗纹便显现出来,流光溢彩,活灵活现。
质疑声淡了下去。
裴安攥紧的手心里满是虚汗,他不能让人揭露裴寄的真实身份,他不可能不如一个冒牌货。
可要他开口服输,决计是不可能的。
室内的氛围陷入了凝滞。
裴寄神色未动,只淡淡问道:“这灯我可以拿走了吗”
伙计这会儿也听声音认出来裴寄的身份,他抬手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连忙道:“当然可以……”
裴寄也不多言,径直走过去,提起了那盏琉璃灯,不欲多留。
“这位公子留步。”
婉转的女子声音陡然响起,一直立在裴安身侧的柳娉婷忍不住开了口。
只见她戴着帷帽,向前走了两步:“这盏灯我很是喜欢,不知公子可否忍痛割爱,世子必然不会亏待你的。”
明明是商量的口气,却难掩其中的高高在上。
裴寄垂眸扫了一眼,沉声道:“不必了。”
柳娉婷还要开口,却不料身侧的裴安扭头低斥道:“闭嘴。”
柳娉婷自嫁入镇远侯府,裴安对她一向是温柔小意,何尝被说过重话。一时吓得怔住,不敢开口,泪花已然在眼眶里打转。
裴安见状,察觉到自己开口太重,复又找补道:“不过是一盏灯罢了,你若是想要,回去便唤人去买,何必强人所难。”
他说的容易,然而在场谁人不知,琉璃不仅价高更是难得,更别说这通体用琉璃制成的八角灯。
柳娉婷也不说话,一双水润润的眸子仍是盯着那盏琉璃灯。
裴安心下恼火,却也不好再发泄一次。
柳娉婷是白鹤书院柳山长独女,是他费尽心思求娶回来的。春闱在即,若是因为此事让柳娉婷不开心,惹了柳山长的成见,那他所谋所划恐会落空。
压下心头的火气,裴安脸上挂上了一贯虚伪的笑容,仿佛真的不认识一般,拱手冲裴寄道:“实在是内子喜欢,还望这位兄台割爱。”说完还摊了摊手,无奈的笑了笑。
柳娉婷见裴安放下面子,沮丧之意顿时一扫而空,眸子里溢满了爱意。再瞧那盏灯,就已经当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不必。”
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裴寄依旧是淡淡重复了一句,提步欲走。
闻言,裴安面色白了一白,不等他吩咐,身后的几个随从就拦了上去。
裴寄立在原地,冷笑一声,侧头道:“世子这是要干什么?”凌冽的眼神不难想象面具下的脸色有多阴沉。
裴安这会儿似是看出裴寄也不愿暴露身份,反倒是放下心来,不依不挠道:“想必这位兄台也听闻过镇远侯府,若是这灯无什么大用,不若割爱,侯府必然不会亏待你的,还能结个善缘。”
在裴安看来,裴寄今日恐怕是特意与其作对,他搬出了镇远侯府,想必裴寄定会退让。毕竟,裴寄对镇远侯府,好像还真是有那么点感情。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当然,若是公子不愿意,也大可以相信镇远侯府的名声,不必感到为难。”话是这么说着,没有他的吩咐,拦路的随从仍是没有散去。
局面僵持不下,人群一阵骚乱,先前的伙计见状绕过人群,小跑着上了楼。
窗边的苏晚将这边的举动收罗眼底,早已按捺不住。
她抿唇看了赵过一眼,没有开口,戴好帷帽,径直起了身。
赵过也跟了上来。
“裴兄这会儿恐怕并不想夫人过去。”没有哪个男人会想让心上人看到自己连礼物都保不住的样子。
苏晚顿足,没有回头,“他不会。”
说完,又向前走去。
赵过怔愣,回过神来又跟了上去,“也罢,既然今日裴兄二人是我请来的,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
第52章 怀疑 “镇远侯府的名声,”裴寄闻……
“镇远侯府的名声,”裴寄闻言轻笑了一声,他眼风扫过裴安,“既然如此,若是世子不让这两人撤开,岂不是说镇远侯府的名声,还不如我手里的这盏灯。”
言罢,他轻晃了晃手中的琉璃灯,烛光摇曳,愈发晶莹璀璨。
“你……”裴安一时语塞,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裴世子稍安勿躁。”
正在这时,赵过跟着苏晚到了。
他一开口,众人的目光又被吸引过去。
毕竟成王世子的名气在京城不亚于镇远侯府,在场的不少人也能认出他来。
虽说成王犯下大错,留下为质的一双儿女中端平郡主骄奢淫逸,堪称异类。可这成王世子向来却有着谦逊有礼的好名声。甚至有人私下惋惜,成王世子秉节持重,肖似先帝,明明是天皇贵胄,可惜却被身世拖累,若是他是圣上的亲生子,大启又何愁后继无人。
当然,这话终究也只能在私下流传罢了,毕竟当今圣上和成王之间,隔着不可消弭的仇恨。
赵过话音刚落,裴安也认出了来人,他连忙拱手作揖,“见过成王世子。”
裴安回镇远候府不过将将大半年,只曾见过一次成王世子,却从未同其打过交道。
“裴世子不必多礼。”赵过摆了摆手,面上一片和煦,开口的话却让裴安变了脸色,“夺得琉璃灯的这位,乃是我请来的客人,还望裴世子高抬贵手。”
裴安心里咯噔一下,裴寄竟然搭上了成王世子?
惊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不经意扫到前面带着帷帽的女子,他皱了皱眉,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眼角的余光骤然瞥见裴寄身上同款的白色披风,又忆起苏清曾在她面前抱怨过苏晚同端平郡主交好。
心里隐隐有了怀疑。
可纵然成王世子留京为质,也不是他一个日渐势弱的候府世子所能公然开罪的。
然而就在裴安犹疑不定时,在场却不乏看好戏的。
有人起哄:“原来是成王世子的客人,那更要一睹真面目了。”
亦有人附和:“是啊,是啊,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裴安心思一动,又改了主意,虽说成王世子名声颇好,但也鲜少有人敢大咧咧的同其交好。毕竟万一传到圣上耳中,说不定就会被记上一笔。
思及此,他故作大度道:“也罢,既然世子开口,裴某便借这盏灯同世子和这位公子交个好。”说着他挤出一个笑容,回头冲柳娉婷道:“待我回府,定会为你寻一盏更好的。”
可以说是将装模作样的大度做到了极致。
柳娉婷这会儿也不闹了,她拧了拧手中的帕子,忿忿道:“罢了,那我就不同她争了。”话是这样说着,眼神却是直勾勾的盯着苏晚。
苏晚戴着帷帽立在一旁,只看身形,柳娉婷也知道这必然是个美人。台上之人既然是与成王一道来的,那这灯是谁人想要,略一琢磨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这样想着,她还是没忍住,咬牙切齿冲苏晚道:“姑娘真是好运气,这琉璃灯可是难得一见呢,你可得好好收着。”
苏晚自然不清楚这二人心底的弯弯绕绕,却也被这俩人的强盗逻辑所折服,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这怎么行呢?小女子方才坐在后面看不真切,可按照这临江楼的规矩,难道不是谁拔得头筹,这彩头就属于谁吗?既然裴世子夺得魁首,又怎么轻易让了出去。”
女子的声音婉转低柔,却恰到好处地传入了众人耳中。
众人好像这才醒悟,这琉璃灯明明就是比赛的彩头,与镇远候府半点关系都无,裴安二人话里话外却将它当成了所有物。
裴安和柳娉婷更是听的真切,两人面色俱是一怔,一股难堪涌上心头,顿时哑然。
一直到苏晚开口,台上被拦住的裴寄才又有了动作,他一手执灯,一手推开身前站在他面前的随从。更巧的是,这二人其中之一竟是那方元。
方元早在拦人时就认出了裴寄的身份,那日纵火失手,他又是从前伺候裴寄的老人,自然不得裴安看重,在裴安身边和跑腿的小厮无异。此时再遇裴寄,心中全无纵火的愧疚,反倒是见他要走,急忙伸出手去抢灯。
岂料裴寄早有预料,执灯的那只手仍是稳稳当当,另一手挡住方元,嗤笑一声:“主子还没发话呢,怎么,你就迫不及待想替他把这灯据为己有了?”
方元眼底闪过一抹恼怒,眼见够不着那琉璃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双手直直的冲着裴寄的面具而去。
然而等他将黑色面具拿到手中,正对上裴寄凌厉的目光,竟浑身打了个哆嗦,手上的东西似有千斤重,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裴寄护着手中的琉璃灯,一时不察竟让方元得手取下了面具。与此同时,台下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传到了他的耳中,裴寄轻蹙了下眉,淡淡瞥了一眼面前这个曾经的随从,提步就走。
方元顿在原地,想要再拦却又讪讪缩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