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世子中了状元,侯夫人派我接你回去……你……你就跟奴婢回去吧。”
梦里杜鹃小心而又犹豫的声音犹在耳畔。
苏晚紧握着梳子的手用力到有些泛白。
这次的梦里,中状元的人。
是裴安。
不是裴寄。
若她第一次的那场梦,只是一场虚妄,那裴寄呢
这念头在苏晚心头只转了一圈,便再也放不下了。
关心则乱,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又深呼吸了一口,冬日里的空气里满是凉意,沁的她冷静下来,仔细捋顺梦里发生的事情。
算算日子,梦里杜鹃告诉她裴安高中一事,应当是发生在苏清怀孕诞下孩子之后。那么,裴安高中的这次,就该是现实中即将开始的二月的这次春闱。
而按照梦里的轨迹,裴寄被裴安派来的小厮打折了一条腿,连秋闱都未能参加,何谈春闱。
恐怕她第一次梦见裴寄折桂,若是真的,那便并不是发生这一年,只可能是三年后的春闱。
至于开恩科一事,除当今圣上登基之时,已是多年未有,苏晚一时并未想到此处。
思及此,苏晚心下稍松,虽然和梦里有所不同,但这些时日,她明白裴寄的才学不是旁人能及的,就是裴安,比其也差了一截。
二月的春闱,应当是没有问题。
再想到裴安,苏晚皱了皱眉,心底仍是惊诧于他高中一事,总觉哪里有些不对。
然而眼下除开科举一事,梦里发生的另一桩事,也让苏晚心底发凉。
苏清的孩子死了。
就在苏晚回镇远候府的次日。
梦里苏清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和指责声令人心悸。
哪怕并无证据,她也咬死了是苏晚所为。
苏晚当然清楚梦里的自己不可能是凶手。
然而梦里除了杜鹃,却没有人肯信。
不过最后苏清竟没有赶尽杀绝,苏晚得了一封休书,被苏怀连夜送去了云安寺的庵堂。
昨夜的梦到此为止。
苏晚轻吁了一口气。
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倒是比留在镇远候府好的多。
——
将梦境一事埋入心底,苏晚仍是有些恹恹的,没什么胃口,随意用了些早膳,便让孔叔送她去了铺子。
刚开春,铺子里的生意虽说不如年底,仍是颇为红火。
苏晚身后跟着韩北,两人一进门,平儿就看见了,赶紧迎了上来,“夫人,您过来啦。”
“嗯。”苏晚点了点头,心里却记挂着昨日的事情,问道:“周掌柜呢?”
“周叔在后头。”
“好。”
苏晚想了想,也没叫上韩北,只让他和平儿在前头待着,自己掀开帘子,抬步去了后院。
“小姐,您找我有事?”周掌柜抱着一摞账本,正往前面走,就瞧见迎面走来的苏晚。
苏晚微微颔首:“周叔,里面谈。”
周掌柜就又跟着苏晚回了里屋。
周娘子正在里面做绣活,看见进门的两人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招呼道:“小姐来了。”说着,见周掌柜对她使了个眼色,起身就要出去。
苏晚摆了摆手:“周娘子也留在这里吧,我要问的事情,说不得周娘子也知晓一二。”
既然苏晚这样说了,周娘子便留了下来,周掌柜将手里的账册小心放到桌上,捋了一把胡子,看向苏晚,“不知小姐想问些什么?”
苏晚将昨日想好的措辞说了出来:“韩北这孩子是阿寄在临江楼外捡到的,前些日子我才得知,这孩子原本住在常乐坊,家里遭了难才沦落为乞儿,还有一个姐姐流落在外。这孩子记挂着姐姐,说是她娘以前伺候过大户人家的夫人,她娘临死前让他去寻寻看,能不能求个情。”
“我想着周叔见多识广,就来帮他问问看。”
周掌柜又捋了一把胡子,皱眉道:“这可有些难啊。这孩子可知道这主家具体的情况”
苏晚摇了摇头,“只知道韩北他娘是二十年前嫁到常乐坊的,他爹在常乐坊开着家医馆。对了,他娘似乎还颇有些刺绣的功夫。”
闻言,周掌柜叹了口气:“这可就难了。”
反观一旁的周娘子,神色微动,似是纠结了一会,才突然开口问道:“这常乐坊,有几家药铺?”
苏晚侧眸看她,回道:“只这一家,至少之前只这一家。”
“这……”周娘子面色惊疑不定,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小姐不会怪罪的。”周掌柜看她这样子,催了一句。
周娘子瞪了周掌柜一眼,才又看向苏晚,“我也只是怀疑,小姐想必也知道,我以前是夫人房里伺候的……”
提到林氏,周娘子声音都压低了些:“我其实也只伺候了夫人大半年,那时候小姐还尚未出生,后来被夫人许了这老东西就来了铺子。”
老东西周掌柜在一旁气的吹胡子瞪眼。
不过没有人开口打断,周娘子接着说:“那时在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是慧儿姐姐,我这身刺绣的手艺就是跟她学的,后来慧儿姐姐有了相好的,夫人心善,便把她放了出去,我便没见过她了。”顿了顿,她补充道:“不过我听说她是嫁去了常乐坊,她那相好还是个大夫。”
话已至此,周娘子言外之意已经很清楚了。
她怀疑韩北的娘,就是她口中的慧儿,也就是林氏的旧仆。
苏晚此时心底已经信了大半,她轻轻拧了一下眉,吩咐道:“周叔,你帮我把韩北叫进来。”
周掌柜在周娘子说完后也愣了许久,这会儿回过神来,连忙应声出了门。
少顷,韩北便跟在周掌柜后头进来了。
他刚刚在前面帮着伙计搬东西,一张小脸热的红扑扑的,进来后乖乖的朝苏晚行了一礼。
苏晚冲他招了招手,“过来。”他便小跑着到了苏晚身边。
周娘子此前也见过几次韩北,只是并未往那处想,眼下她仔细打量这个孩子,只觉得越看越像故人。她冲苏晚点了点头。
苏晚想到这孩子昨日哭成那副模样,伸手轻轻摸了摸韩北的发顶,温声道:“小北,我有件事情想要问你?你别担心。”
“是我爹娘的事吗?”
经过一夜,韩北好了许多,再忆及昨日自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顿时小脸通红,不好意思道:“昨日是我不对,夫人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第55章 出走 苏晚抬眸扫了一眼周娘子,周……
苏晚抬眸扫了一眼周娘子,周娘子会意,放柔了声音问道:“你可知道你娘的名讳。”
韩北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抓紧衣角,他抿了抿唇,点头小声答:“我知道,我娘姓林,爹叫她慧娘。”
“你娘是哪里人?”
“苏南……我娘是苏南人。”
简单问了几个问题,韩北一五一十的回答了。
周娘子这才停下,同苏晚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凝重。
若所料不错,这孩子恐怕就是林氏旧仆慧儿之子。
苏晚轻拧了下眉,转而低头对韩北说:“你先去前面找平儿玩。”
小孩子向来对气氛敏感,更别说是混迹乞丐当中,被迫学会察言观色的韩北,可他什么都没问,抿了抿唇,随即乖乖点头往外走去。
苏晚三人目送着韩北小跑着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周掌柜先叹了口气:“这孩子的娘,难道真是那位慧儿姑娘?”
“恐怕是的。”周娘子这才开口:“我刚刚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孩子的眉眼和慧儿姐姐确实有几分相似。”
苏晚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没想到,裴寄随手救回的一个小乞儿竟然和她竟然有这番渊源,又想起昨日温窈提及之事。
心下不免猜测,林氏和长公主之间到底有过什么来往?
然而眼下多想无用,苏晚轻拧了下眉,犹豫片刻才柔声吩咐道:“今日之事还未下定论,还请周叔二人暂且保密。”
虽然不知道一个小乞儿的身世有何需要保密,但既然苏晚吩咐了,周叔和周娘子二人也只连忙点头称是。
再晚些时候,铺子里的事情忙完了,苏晚也将年节期间的账册清点完毕,便领着平儿和韩北打道回府。
等到家时,裴寄竟然已经回来了。
于是苏晚转头去了书房,打算和他商量一番韩北父母之事。
然而她还未开口,便从裴寄口中得知了一桩更令人震惊的事。
“你是说,端平郡主的送亲队伍,昨日便出发了?”
裴寄点头,眉头紧皱,面色难看至极。
苏晚脸色白了白,“她明明和我说出了正月才走,现在外面还是天寒地冻,路上明明不好走……”
“蛮夷那边等不及了。”裴寄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怒意,“成王还亲自写了折子,说自幼父女分离,想早些见到端平。圣上虽然厌恶成王,还是允了。”
“怎么会这样。”苏晚心头一痛,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道。
虽说和亲一事已定,可只要端平一日未走,她总奢望着事情还有转机。
可现在,她恐怕再也见不到端平了。
想到这里,苏晚顿时红了眼眶。
书房里只听得见女子浅浅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声音的主人似乎是想止却又止不住。
裴寄这是第一次见苏晚哭。
就连苏怀派人上门拿林氏排位相挟,也未见她掉一滴泪。
这也是裴寄第一次知道,原来只看一个人落泪便会心疼,满腔的怒意都暂时消了下去。
苏晚只感觉泪水朦胧了视线,她知道裴寄就在面前,努力想忍,却忍不住,最后只能自暴自弃,任由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
模糊间,她好像听见面前的男人轻叹了一声,随即苏晚被人轻轻搂进了怀里。
泪水沾湿了裴寄胸前的衣襟,过了许久,他才听见女子低低的哽咽声:“为什么偏偏是端平?”
裴寄抬手轻轻碰了碰怀里的一头青丝,低声道:“她生在那样的地方,有些事情,由不得她。”顿了顿,他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也由不得行川。”
苏晚察觉到他话里的不对劲,哑着嗓子追问道:“陆公子他怎么了?”
“昨日送亲队伍出了城,今日行川的小厮便来寻人,他留书出走了。”
苏晚一惊,顾不得自己此刻狼狈的样子,从裴寄怀中退了出来,抬头问道:“陆公子他是要去抢亲?”
端平和陆简二人之间发生的事,那日在云安寺便可窥见一二。苏晚下意识就想到了这里。
然而抢亲二字一出,裴寄眉头皱的愈发深了。
“他不敢,端平也不会跟他走。”裴寄很清楚陆简的性子,纵然他心底起过这样的念头,也早该打消了。
“和亲一事关系着两国交好。若是郡主逃婚,恐怕边关又要多生事端。”
未尽之言,裴寄没有多说。
苏晚刚刚只是关心则乱,现在稍稍冷静下来,心底已然明白。
边关兹事体大,哪怕大启如今国力昌盛,可蛮夷仍是虎视眈眈,一旦开战,必然是血流成河,普通百姓又何其无辜。
更何况自从老镇远侯故去后,大启便再未出过战神。蛮夷从来不乏骁勇善战之人,大启却没有了第二个裴勋,一旦开战,胜负难料。
陆简和端平,又怎会因为儿女情长,将大启至于这样的境地。
苏晚相信,哪怕有一丝可能,他们也不会。
苏晚抬手抚去面上的泪痕,拧眉道:“那陆公子去了何处?”若是苏晚没有记错,陆简险险过了乡试,这次的春闱,他要跟裴寄一同下场。
“边关,投军。”裴寄言简意赅,语气中带着隐隐的怒意。
倒是苏晚又吃了一惊,在她眼里,陆简大抵就是个本质良善,性子跳脱的世家子,却没想到他竟会弃笔投戎。
裴寄看出了她的惊讶,“行川自幼崇拜祖父,喜欢舞木仓弄木奉,他幼时的志向便是成为和祖父一样的大将军,只是祖父走后,再加上安乐伯娶了继室,便未再提过了。”
裴寄同陆简初次相识,是在老镇远侯的庆功宴上。陆简为了偷看大名鼎鼎的战神爬到树上结果下不来,是裴寄发现了他。
后来陆简便时常往镇远侯府跑,裴寄那时还是个温和有礼的小世子,不懂拒绝。陆简便成了裴寄的小跟班,尤其喜欢溜到府里的练武场。
裴寄幼时体弱,却早早崭露了过人之才,有过目不忘之能。镇远侯府虽然以武起家,老侯爷却没有逼着唯一的孙子习武,反倒是叹了一声果然如此。
所以一见到主动皮实的小陆简,起了心思,时不时教些东西。
裴寄知道陆简一直想要什么,可是前世陆简直到死,还是被困在京城,被逼着考科举,被后宅夫人构陷坑害。
他抬手重重揉了下眉心。
边关的将士们大多都是裴家军出身,他若是想,陆简一到边关,裴寄便能揪出踪迹,再透露给安乐伯,无需多少时日,陆简就会被带回来。
可,裴寄犹豫了。
苏晚很少听见裴寄在她面前称呼老镇远侯为祖父,他从来都是尊尊敬敬的称一声老侯爷。再一抬头,正对上裴寄紧锁的眉头。她轻轻叹了口气:“你是在担心陆公子吗?”
“嗯。”裴寄没有反驳,“边关苦寒,虽说如今算是太平盛世,可小的战事从未断过,行川若是投军,想要瞒过安乐伯府,必然改换姓名,便是从了军也从马前卒做起。”
苏晚拧眉:“那该如何是好?”思索片刻,她眸中闪过一抹纠结,最终还是抿了抿唇,开口道:“老侯爷驻扎边关多年,恐怕留下了不少旧部,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