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顾晟还跟着生母梅贵人,淑妃还没进宫,皇帝因为对梅贵人温柔小意的性格感到新奇,所以宠了她一小段时间,这段时间里,连带着顾晟地位都水涨船高,十分受关照。
那时候的顾晟天不怕地不怕,他十分厌恶顾知泽一直被夸还没什么表情的脸,就想找个机会给他个教训,于是顾晟经常带着人捉弄顾知泽。
一开始是拿走顾知泽的东西,后来是去含香殿砸毁他的东西,弄坏他的作业,顾知泽似乎很无所谓,从来不会理睬他们这些背后的动作。
直到有一天,他真的惹恼了顾知泽。
那一天发生的一切,顾晟至今还记得。因为顾知泽一直不接招,顾晟不知轻重,想给顾知泽一个大的教训。
他带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内侍,堵在太学到含香殿的小路上,想扒了顾知泽的衣服,看他求饶的样子。
被摁住肩膀的顾知泽总算不是平常那副平静的样子,他掏出一把匕首来,狠狠地插进试图困住他的侍从的大腿,侍从瞬间松了手哭嚎起来,那一刀十分重,完全吓傻了顾晟。
顾知泽冷笑一声将匕首抽出来,鲜血飞溅,有几滴甚至溅到了他白净的脸上,衬的顾知泽样子更加恐怖渗人。他厌恶的拿出手帕擦干净手上的血,无视惨叫着的侍从,将手帕和匕首往顾晟面前一丢,没说一句话就越过他走了。
这件事成为了顾晟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他无法安稳入睡,一闭眼,就仿佛看到顾知泽面无表情拔出匕首的样子。
那时候起,他就知道了,顾知泽是个不好惹的。
这种阴影从小到大,无时不刻不在伴随着他,围绕着他。一直到后来跟着淑妃,淑妃总是提起顾知泽,他愈发厌恶顾知泽,渐渐从恐惧变成了一种不甘,似乎只要看到顾知泽,顾晟的耳边就会有一个声音告诉他:
自己不如顾知泽。
顾晟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情绪,好不容易才从那些阴影中挣脱出来,他强撑着:“大哥,我觉得五弟……”
“所以呢?”顾知泽回过头来看他。
顾晟摸不清楚顾知泽的意思,但是看到顾知泽的表情,原本还有些什么可以合作之类的假话他都说不出来了。顾知泽的眼神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那种仿佛什么都知道的感觉,好像他那些小心思在他面前完全无从遁形似的。
“打扰大哥了,臣弟告退。”顾晟一口喝干了酒杯,勉强维持住冷静退开了。
顾苓面上是在吃吃喝喝大笑,其实眼神一直没离开顾知泽顾晟那边,紧紧盯着他们的动向,他看着顾晟说不下去后告退的样子,心中冷哼一声。
顾晟这个人,要说有脑子,他没什么脑子,但是运气足够好,被淑妃看中扶持,如今已经可以在朝中和顾知泽一争高下,他却因为装傻,只能自己一人往上爬。
顾晟如何想的,他很清楚,无非也是想要坐上那个位置。
他又仔细看了看顾知泽,顾知泽表情不耐,但是脸色不像是要死了的样子,明显没怎么受到蛊毒影响。
顾苓皱起了眉,他不在的时候,管家在青楼的消息走漏,被二皇子和顾知泽两方围攻,幸好反应及时,侥幸逃脱,没能被抓住。
但是利用蛊虫刺激顾知泽的事失败了,顾知泽不知道用了什么药,压制住了蛊虫,现在想要唤醒母蛊,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他一直没能回到京城来,事务处理靠信件传输实属不易,所以许多消息都是滞后一步的。
今天回来,除了要在寿宴上定下婚事,主要是为了今天之后的那几天,会来到的那些异邦人。
他需要拉拢他们,达成合作,获得支持,才能有希望登上那个位置。并且,顾晟再大胆,也不敢在这么多双眼睛下面做什么动作,顾晟想要当上皇帝,就不会让自己在这时候留下污点的。
顾苓太了解他了,这也是他敢在这个时候直接回来的原因。他抿了一口手中酒杯里未满的酒。
许夫人看着许幼薇一直没什么表情,又看了看她看向的方向是顾知泽,还以为她是因为许谈瑶的事担忧,她暂停了和旁边人说话,拉着许幼薇小步走到角落里。
许幼薇不明所以,许夫人思索片刻,开口道:“幼幼啊,你不要担心了。”
许幼薇:“啊?”她犹豫着痘痘消了,要不要多吃点甜的事被看出来了?她转念一想,不对啊这不是顾知泽。
完蛋,相处时间长了,她都开始记住这些了。
许夫人十分感动的样子,眼圈说红就红:“娘知道你是因为瑶瑶的事,害怕太子追究起来对吧?没事的幼幼,你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钦定太子妃了,就算他有不满的心思,也都是一家人了。”
许幼薇嘴角抽了抽。
太子妃这种东西,按照顾知泽那神经病的性格,要是他不满意很厌恶,来一百个他都能弄死了,还在乎什么钦点不钦点吗。
第41章 眼泪 她一看到他,就觉得十分委屈……
许夫人话的意思她明白了,许夫人还不知道许谈瑶被赶去庄子就是顾知泽的想法,以为顾知泽是因为那什么图谋不轨的理由的才会找上门呢。
想起来许谈瑶,许幼薇总算有了那么一点穿进书里的感觉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平静了好多天,她都要忘了这个人了,没想到,还是要再见。
也不是许幼薇非要这样说,但说实话,她并不愿意许谈瑶回来,许谈瑶之前的所作所为,她现在都还记得。
不提不想,不等于忘记。
许夫人见她还是不说话,终于犹豫着说出了真正想说的话:“瑶瑶是我的女儿……我那时候是真的恼怒,但是现在回过头想想,我怎么恨她怨她,她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许夫人的话,许幼薇皱着眉头听完:“所以呢?”她抬起脸来和许夫人对视,心平气和的问。
许夫人手机拈着丝帕,抹着眼角的眼泪,声音轻柔,道:“若是太子问起,幼幼,你可不可以帮瑶瑶求求情,通融一下,让他不要再追究了。”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许幼薇差点笑出声来:“您的意思是,让我去求情?”
许夫人点着头,眼圈微红,神情忧伤:“幼幼,我知道你可能与瑶瑶有些不和,但是许家养了你这么多年,她毕竟才是……”
许幼薇冷着脸打断她:“许夫人,许谈瑶是你女儿,我的确不是,但是这并不是我选择的,不是我故意说谎,通过什么不正当手段进到许府的,这么多年,养恩难报,但我无愧于心。”
这是她想说的,也是原主想说的。
这件事到底谁对谁错?谁能分出个对错?许谈瑶错被农户夫妇抱走却没有善待,使得她一身戾气,许幼薇报错,被娇养长大,为了满足许夫人的虚荣心,她力求事事完美,从未做过忤逆许夫人,对不起许家人的事。
倘若说这不能算作报答养育之恩,她接受,但也不至于到需要以死谢罪的地步吧。
许谈瑶和她,是立场不合,谁对谁错不好争论,但无论是她还是原主,前世还是今生,都没做过对她性命,名声不好的事,甚至连最后的婚事,都是许谈瑶自己换掉的。
许幼薇做不出杀人放火的事,她也拦不住别人做,但是她又不是木头人,她有自己的想法。许谈瑶要她性命毁她名声的事她都记得,她不会帮许谈瑶,更不会和她握手和谈。
之前许谈瑶去了庄子,许幼薇没来得及,如果有机会,其实她很想骂许谈瑶一顿,口吐芬芳的那种。
许幼薇深呼吸了几个来回。
还是赶紧嫁人离开许府吧,整天斗个锤子,怎么着,是有皇位要争吗?
麻德,是甜包不好吃还是话本不好念,是顾知泽不好看还是秋千不好玩?谁爱斗谁斗去吧,反正她不斗。
许夫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幼幼,你怎么能……”
许幼薇认认真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许夫人,我不会去的,你可以自己去。”
许幼薇很不争气,说完这种话,自己的鼻子却先酸起来,她眨眨眼,把眼泪全部憋了回去。
不可否认,之前她心底里,其实对许夫人是有一点期待的,但是现在彻彻底底没有了。
你看,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么一比起来,顾知泽的神经病显得多么正常,多么可爱啊。
对不起,顾知泽,是我以前错怪你了。
许夫人愕然,她只觉得眼前的许幼薇十分陌生,仿佛从那次落水后,她就不再听话,也不像从前那般亲近她了。
“幼幼……”
可这是她的错吗?她只不过是希望两个女儿可以好好相处,她没有赶走许幼薇,仍然像对待亲生女儿那样对待她,这还不够吗?
许夫人捏着手中丝帕,她下意识忽略了那些从心底冒出来的声音,那声音悄悄说着相反的话:其实你只是为了自己,你也知道不是吗。
她心乱如麻,说不出话来,眼看着许幼薇转过身走远了。
许幼薇心里并不好受,但她终于明白自己一直奇怪的地方在哪里了:她并没有反抗过许夫人。和原主一样,她对许夫人抱有莫名的期待,总觉得她会变成……真正的母亲似的。
好在及时止损,还不算晚。
许幼薇走出角落,擦了擦眼角,重新挂上了笑脸。她心想,今晚上就吃甜包吧,好久没吃了,这次想要捏成小兔子样子的。
也不知道顾知泽来不来,算了,先给他准备一份不是很甜的备着吧。
很快到了傍晚,今天的寿宴基本上也就结束了,大批马车早已经到了,规规矩矩地守在宫门外等待着。
任谁都看得出来,许幼薇和许夫人彼此之间的气氛很僵硬。许幼薇沉默着上了马车,幸好一开始就是分开乘坐的,不然此刻应该更尴尬。
许夫人看了看她,破天荒的一句话也没多说,两个人下了马车,相顾无言,分开了,各自回院子去了。
春花早就在等许幼薇,见到她疲惫的样子,贴心的准备了热水给她洗漱,许幼薇心情低落地任由春花拆了头发,她换了衣服。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许幼薇没什么胃口,就只让小厨房做了小兔子的甜包,给顾知泽做了只小猪的,虽然她也不知道顾知泽会不会来。
屋子和平常的摆设一样,没什么变化,因为是原主的房间,其实她一直没有做大改动,只不过拿出了些东西,类似枕头靠垫之类的。
今天这个屋子看起来,尤为陌生似的。
许幼薇躺在床上,春花被她支走去休息了,夜色无边,周围安安静静。许幼薇心道反正没人看到,可以允许自己深夜矫情一下,然后她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顾知泽站在窗户外,垂眸不语,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许幼薇哭了。
他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因为许夫人。
顾知泽是跟着许幼薇的马车回许府的,他看得出两个人之间的不对劲。顾知泽想起来之前春花传信时候说过的话。其实他看得出来,许幼薇很在乎,并期待着许夫人能回应她。
但许夫人是不会回应的,她更看重自己,她并不是真的把许幼薇当成女儿,也许是有那么一点感情的,但是太少了,更多的,是把她当成一个可以炫耀的物品。
人可以夸奖物品,但怎么会对物品有真切感情的回应呢。
看到那封信时,顾知泽就知道,这个矛盾总有一天会爆发的。要么,许幼薇选择顺从,要么,许幼薇选择反抗。
看样子,她应该是选了第二种。
明明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顾知泽看着许幼薇悄悄抹着眼泪,眼角和鼻尖都是红的傻气样子,心中还是无端的烦躁起来。
顾知泽冷着脸,径直推开房门,大步走到内室,拉起了揉着眼睛的许幼薇。
“不许哭。”
许幼薇被拉起来,和顾知泽离得太近,闻着他身上的那股香气,许幼薇不知道是蛊毒影响还是自己的想法,她一下子崩溃地扑过去,抱住了顾知泽。
她不管这样子规不规矩,也不管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好不好看,抽抽搭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我不想住在这里了。”
顾知泽满心的烦躁在许幼薇扑进他怀里后消散了,但另外的一种莫名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心头。
“那就不住。”顾知泽收紧了手,将许幼薇抱在怀里,他皱着眉摸了摸她有些湿的鬓发,将那些沾了泪水的碎发理顺,别到耳后。
情绪积压到一起,许幼薇哭的很厉害,她啜泣着:“我也不喜欢许夫人,不喜欢许侯爷,不喜欢许老夫人,不喜欢许谈瑶。”
“没人要求你喜欢他们。”顾知泽声音冷冷,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无措:“你若是想,我可以解决他们。不许哭了。”
“我不是,我就想早点离开许府。”许幼薇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顾知泽,自己突然就委屈了起来。明明刚刚还控制的住,现在眼泪却憋不住的往下掉。
顾知泽第一次知道,原来眼泪不是冷的,滴落在手上是温热的触感。
“幼幼,别哭。”
许幼薇感觉自己的头被摁住,摁进了他的怀里,顾知泽的怀抱不算温暖。甚至称得上是冷,和他这个人一样,却十分让人安心。
他的声音也是冷的,但此刻,许幼薇却感觉充满了安抚的意味,这约莫算得上是顾知泽难得的温柔。
“你不喜欢许府,以后可以住进太子府,”顾知泽说,“你不想见到他们,那就不见,你希望离开许府,那就提早婚事,早点成婚。”
许幼薇埋在顾知泽的怀里,一天抱两次,越抱越习惯。她把身子大半压在顾知泽身上,抽噎着,眼泪蹭到他的衣服上。
顾知泽不知道有个词叫恃宠而骄,倒也不算是恃宠而骄,只是对于此刻的许幼薇来说,他越是这样说,许幼薇的眼泪流的就越多。
顾知泽动作生硬地拍了拍她的背,不见效果,最后忍无可忍,把许幼薇拽出来,直接上手擦干净她脸上的眼泪,然后以手捂住许幼薇的眼睛,不许她哭。
他声音阴森森的:“你若是再哭,我就……”但顾知泽停顿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合适的威胁来。
许幼薇眼睫毛沾着眼泪,扑簌地扫着顾知泽的手心,她凶道:“我哭怎么了!眼睛长在我脸上,我想哭就哭!”
这时候的许幼薇很不讲理,一点就着,话说出口她才觉得不对。顾知泽松开捂在她眼睛上的手,另一只手摁着许幼薇的后颈使她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