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倪今天的妆容很淡。
眉梢细长,眼尾稍稍上翘,唇色是浅橘,随意披散的黑色短发下,招摇着一对闪钻的双条耳链。
她肌肤冷白薄脆。搭配这样一条近乎娇豔色彩的长裙,愈发显露地旖旎而光鲜。
她总是这般灵动。
配饰衣着是,鼻唇线是,就连发丝飘摇的轨迹都是。
叫人移不开眼。
向杭生喉头稍动,从她身上强行抽回自己的视线,微垂眉睫,低声问她:
“姐姐,你是准备回园区吗?”
汤倪似乎也注意到两人站在这里聊了不短时间,周围已经渐渐围聚起三两成堆的好奇学生在窃窃私语了。
后退了一步,她俏皮地眨眨眼,小声嘱咐说:
“有什么关系?我必是要捎你一程的,待会儿门口见~。”
*
两人分头后又迅速会和,瘦削而有力的美术老师矫健地蹿上副驾。
“姐姐,下周末的party你来吗?”
车上,向杭生微微侧头,忽然想起这个话题看向她问道。
迅速踩下油门的汤倪没反应过来,随口问道:“什么party?”
“西里白园区三年庆,笛姐要求所有商户必须参加。”他耐心解释。
“啊坏了……”
她最近忙到崩溃,压根都不记得还有闺蜜这茬了。
轻轻打转方向盘,车子缓缓驶入高架桥。
汤倪掠了眼身旁男子,思忖着这小子的尿性肯定最讨厌这些闹哄哄地场合,于是仗义道:
“我还不知道有没有时间,不过你要是不想去的话就不必勉强,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会帮你跟笛子那边说一下的放心。”
向杭生长睫半垂,半天没有说话。
他其实有那么一刻度的冲动,想要告诉汤倪自己并不是讨厌所有热闹的场合。
——如果有她在的话。
但上次在丛林宴,他第一次见识到汤倪工作时的负荷度,那太辛苦了。
仅仅是高跟鞋的高度,都太辛苦了。
——‘姐姐会很累。’他这样告诉自己。
尽管他从不曾有过同理心这种鬼东西。
——‘我不能自私。’他这样说服自己。
明明他根本不懂自私或无私这样的情感。
痴迷于暗黑世界的艺术者,时常敏感过人,可这类“敏感”仅限于洞察力。
他们是梦幻的、扭曲的、虚无的。
他们的感官是黑白颠覆的。
哪怕在面对一块普普通通的巧克力,他们也可以拥有超越星系抵达外太空般浮夸的想象力。
但这种想象力又是自我的。
说到底,他们是活在自我营造的世界里。
这个世界是属于暗黑艺术的。
拥有这样艺术思维的向杭生,从来只为自己活。
他不会伤害他人,是因为他从不屑与他人相处,更遑论产生交集与矛盾。
他从不为别人设想,所以自私、同情、背叛这样人类正常的情感需求,他是没有的。
可他现在愿意去体会。
就像他的猫头鹰不再倒挂,还有他剪去的那头脏辫。
他愿意做出改变,不光是想想而已。
半晌后,向杭生抬手,指尖碰触了两下吊挂在后视镜上的夜莺玩偶,仔细打量着说:
“姐姐,你的这些玩偶……”
“好看吧!就是向杭生漫画里的那个夜莺呀!”汤倪得意地接话道。
“……”
向杭生沉默片刻,最终踌躇着开口跟她说:
“其实,跟你上次看的网络版本漫画一样,也都是盗版的……”
“不能吧???”
汤倪惊了一跳,
“我可是特意找人代购的全套英格兰首发,怎么会有假?”
话是这么说,她也清楚1205的专业性,更知道他不会骗人。
有钱的女子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从不买假货的她当然还是免不了一阵不舒服。
她一脚刹车踩在红灯前,生气地吐槽道:
“什么鬼啊,现在骗子都这么猖獗?我买他这么多周边,就没有一个是正经货吗!”
向杭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弯唇笑了。
他没出声,撸起袖子将腕骨上的白金手链摘下来,轻轻拉过汤倪的手腕,低眸细致地替她戴上。
他说:“这样就有了。”
汤倪略微怔忪。
她有些好奇地抬起手臂,凑近观察,挂有“哈卡大人”的手链垂吊在眼前,偶尔发出清脆的玎珰声。
“原来你也是向杭生的粉丝啊?”
难怪上次画的“哈卡大人”那么惟妙惟肖。
“我不是。”他果断回答。
“嗯?”汤倪感到奇怪地看他一眼。
向杭生撩起眼皮,目光游移在她脸上,微微启唇:
“我是他本人。”
汤倪麻了:“……?”
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没有缓过神来。
她偏过头,就愣愣地睇视着他。
向杭生也在回望她。
男子额前碎发半遮眉眼,浅色瞳眸隐约着色上柔软,剔透如光影破碎,澄亮曳晃。
轻顿片刻,汤倪听到他在重新自我介绍:
“姐姐,我叫向杭生。”
“……”
这年头,捂住自己马甲是一种什么潮流吗???
又过去十秒。
直到后方车辆不耐烦地按下喇叭催促,终于让汤倪从梦里醒过来。
“你是、你是、你……”
汤倪一脸懵逼,动作机械地回调方向盘,嘴里“你你你”地一直重复,结果“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实在觉得匪夷所思。
前有段伏城后有向杭生,怎么回回这种掉马的乌龙事儿都能让她给赶上。
向杭生大概猜到她想表达什么,索性小声念叨一句:
“姐姐之前也没问我的名字……”
好家伙,他还给委屈上了。
“我那不是以为你们艺术家要保持神秘感吗!”汤倪想给他直接扔下车。
不料向杭生却出奇地反驳了她:
“如果想要保持神秘感,就不会加姐姐微信了。”
“?你还顶嘴!”
“我不是……”
“还说不是!”
“姐姐我错了……”
“……”
好吧,其实也的确不能全怪他。
就像当初段伏城的身份一样。
在汤倪这里,她并不喜欢过多询问对方的身份、身世或者探究对方的个人隐私,同样她也不喜欢别人跨越自己的隐私界限。
她没那么重的好奇心。
同时也觉得,名字也好,身份也罢,都只是一个人的代词象征而已。
最重要的,是与这个人相处起来舒服。
那就够了。
“姐姐,下个月我会举办一场个人画展,到时候会有几幅选入佘城艺术协会进行公益拍卖。”
向杭生忽然偏头问她:
“你会来吗?”
汤倪将车子拐入园区内,想了想下个月虽然也不会很闲,但看个画展的功夫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答应他说:
“你都送我正版礼物了,作为粉丝,当然要去给正主捧场啦~”
可向杭生却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
“粉丝啊……”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汤倪没听到他这声低喃,只知道这次终于成功顺利地找到了他的工作室,有些开心地说:
“到啦!”
向杭生抬眼,透过车窗一眼望到对面的黑色双扇檀木门,门上的铃兰花湮没在暗影里。
下车前,他没有回头。
而是眯起双眼,一直盯着那朵尚未显现的铃兰花,告诉身后的汤倪:
“姐姐,我剪头发不是因为学校的规定。”
*
我从不为世俗所束缚。
我只是想为你,落入世俗。
第54章 失守之城 狗离人散城失守。
与「香榭丽酒庄」的首次谈判时间定在下周一。
忙碌和处理深坑的工作是首要。
除此之外, 汤倪见缝插针地利用自己的空余时间,通过各类途径尽可能详细地,查阅和寻找有关酒水行业的相关信息资料。
书面上的理论资料总还算有迹可循。
无非是需要投注大量的时间、精力。
以及甩钱到各大专业平台, 以垄断式手笔去搜刮更为专业性的文献资料。
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问题。
可难就难在, 她对于「商业谈判」这项工作并不十分得要领。
起初在茂岄,汤倪的确是销售部门出身。
但她是一点一滴从底层做起, 充其量也就是小打小闹的「单值议价」,还不能称之为「商业谈判」。
何况茂岄不比舟季, 动辄千百万或是上亿的谈判桌, 原本就没有几个。
就算有, 也都是由经理级别的人物负责。
后来由于业绩突出, 汤倪很快就被升职调去对客部。
在对客部一混就是三四年。
每天的工作都是在为顾客来宾服务,接触谈判工作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其实她倒不是对谈判打怵。
只不过酒水行业这部分领域算是她的知识盲区, 她不够专业,自然底气不足。
所以自打开始着手准备酒庄谈判这件事,除了对专业知识的疯狂恶补。
汤倪几乎每天下班以后, 都要接上汤怀策回到员工公寓,然后带着小弟弟毫不见外地敲响对面的门户。
她要向那位常年混迹千亿谈判桌, 依旧掌控全局的段大总裁拜个师, 好好请教一下到底该怎样进行商业谈判。
毕竟近水楼台的便宜。
不占白不占。
*
书房内。
小怀策端正地坐在儿童桌前, 安安静静地在乖乖书写英文单词。
对面。
汤倪盘腿窝在段伏城的老板椅里。
一沓又一沓的图文资料几乎铺满了整张桌子, 黑色印刷体被荧光笔抹画得五彩斑斓, 认真程度堪比结业论文。
“所以你觉得, 压价的核心点应该是什么?”
为了不影响到小怀策, 她稍稍靠近身旁的男人,盯着眼前的文件,很小声地在向他发问。
段伏城假装没听清一般, 侧头倾身问说:
“什么?”
汤倪一心扑在正事上,不曾觉察男人在故意使坏,又往他跟前凑了凑,低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你觉得压价的核心点是什么?”
“再近点。”
段伏城朝她勾勾食指,压低嗓音,“你声音太小了,我听不清。”
汤倪:“……”
这怎么耳朵还不好使了呢。
见她没动,段伏城淡淡挑眉,点点头自语道:
“嗯,我觉得以汤经理的能力,靠自己钻研也可以知道压价的核心是什么。”
尾音轻落,男人作势就要起身去干别的。
汤倪见他不教了,赶紧扯住他的手臂将人拽回来,“诶诶诶等等……”
没办法。
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呢。
她沉了口气,身子再次贴近一些,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
又怕他还是听不清,索性仰起脸,嘴巴凑到男人耳边,用微小的气音问:
“我说你觉得——”
话问了半截,她蓦然顿住,紧接着迅速反应过来。
好像不太对吧!
什么叫“靠自己钻研也可以知道压价的核心”???
那他分明是听清了啊!
汤倪猛然意识过来,抬眼看向眼前的男人。
只见段伏城薄唇略勾,半垂着眼,一脸饶有兴致地表情在盯着她看。
汤倪扬手打他一拳,“段伏城!你是不是——”
她还没说完,就被段伏城用食指抵住唇,提醒道:“嘘。”
他指了指小怀策的方向,示意她小点声。
汤倪连忙收音,悄悄移眸望了眼汤怀策。
小男孩并没有他俩惊扰到,仍在一笔一划地专心练习着英文字母。
拍开男人的手,她没好气地暗暗打他一下,降低声音质问他:“耍我呢!”
段伏城弯唇,伸手替她理顺耳边的发丝,温柔安抚着炸毛的女人:“怎么会。”
汤倪瞪他一眼,“快点回答我的问题。”
“我从不压价。”
男人笑着告诉她,“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我只有两种处理办法。”
汤倪愣了:“是什么?”
段伏城眉骨微扬,长指蜷起,反手轻敲两下她面前的文件,极具耐性地解释:
“加钱,或者收购。”
“……”
汤倪被他一句话梗了半天,突然又想到什么,质疑说:
“可当初收购茂岄的时候,你的人三番五次过来找茬,那难道不是为了压价吗!”
“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