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蜥蜴先生——龚心文
时间:2021-06-04 09:12:10

  年幼时骤失双亲的痛苦,不正常而扭曲的养父母。
  空阔的房子,无尽的噩梦。
  他开始讨好养父母。为了让父亲变得高兴温柔,让母亲安心而平静。他献祭了自己的音乐。
  按着父亲的要求机械刻板地反复练琴,紧密地一场一场参加比赛,拿奖项,拿代言,拍广告。
  企图给家里和自己挣来一份平静。
  昏暗而恐怖的家没有变得和谐。
  而他却再也无法弹出富有颜色的乐章。
  世界开始变得越来越扭曲而古怪……黑暗中的小莲慢慢述说着,声音听起来平静又安稳,仿佛在说着别人的往事。
  “幸好,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他了亲半夏的额头,反而温声宽慰半夏。
  半夏心里疼得要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紧紧恨不能亲手抱一抱年幼时的小莲。
  只能一点一点吻过他每一片鳞片,把那些冰凉的黑色鳞片吻到变得炙热起来。
  我原来以为自己没有父亲过得很辛苦。这样看起来,还是自己更幸福一点。半夏在心里这样想。
  小时候,和妈妈在老家渡过的日子,现在回忆起来,只有郁郁葱葱的葡萄架,开满莲花的池塘,嬉闹无尽的快乐童年。
  等放假了,就带小莲一起回去看看。
  带他去看看自己住过的屋子和小院。看那些山草和野蜂,雪夜和荷塘。
 
 
第63章 如莲不染,赤子纯真……
  放寒假的时候,凌冬陪着半夏一起乘坐动车回家。
  出发的时候窗外是郁郁葱葱,山青水秀的南方。车如龙行,穿过中原沃土,大江大河。
  车窗外的景色一路变化,渐渐土地变得平坦,绿茵渐少。
  直到窗外的世界飘起了雪,大地变为一片银色,半夏的家乡也就到了。
  下了动车,站台上扑面而来的寒意,让半夏鼓起腮帮呼出了一大口白雾。
  “能习惯吗?冷不冷,你有没有来过北方?”她问身边的凌冬。
  凌冬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绕在了半夏脖子上,仔细地打了一个好看又平整的结。
  那围巾是他在车厢内就围好的,这个时候解下来,带着凌冬温暖的体温,舒舒服服地将半夏裹在了里面。
  半夏看着眼前的人,总觉得凌冬眼底带着一点对自己的纵容。仿佛自己说错了什么,而他却由着惯着自己,只是无奈地笑笑而已。
  出了火车站,还要换乘一段路的长途大巴。
  长途汽车站离火车站不远,凌冬和半夏牵着手,打着雨伞走在灯火阑珊的大街上。
  “变了好多,从前喜欢的商铺好些都不见了。”半夏很久没有回家了,边走边感慨,四处打量着这个自己渡过多年时光的小城市。
  为了找到合适的小提琴老师,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城里的学校寄宿,每到周末才坐巴士回家。
  “汽车站的位置倒是一直没变。和十几年前一样,还在那个位置……”半夏笑着说,“咦,小莲你怎么好像知道车站怎么走一样,还能走在我前面。”
  走在前方领路的凌冬转过头,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将手中黑色的雨伞倾斜,举在她的头顶。
  两人坐上大巴车,冒着细细的小雪,往半夏家乡的小镇上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开往家乡的巴士在漆黑的山路上亮着车灯一路飞奔。
  “我读中学的时候,每个周末都要坐车回家。”半夏对坐在身边的凌冬说,“那时候的路很差,车也没这么舒服。班次还少,上车和打仗一样,先挤上来的才有位置坐。”
  “很多人还要带着鸡啊鸭啊,大包小包的行李一起挤上来。你肯定没体会过,那整个车啊,就挤得和沙丁鱼罐头一样,各种味。幸好我比较有经验,人还瘦小,所以基本每次都能抢到位置。”
  半夏看着车窗边,看见了自己少女时期熟悉的景象。
  灰蒙蒙的天空落下斜飞的乱雪,道路两侧漆黑的树木排着队飞快地后退着。
  “那时候没什么钱。到了周五我就想着能省一餐饭钱,回家再吃。每次都饿着肚子坐车,有时候很晚才能到家。不小心把胃搞坏了。”
  凌冬的手臂伸过来,圈着她的肩膀,把她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低头吻她的头发。
  飞雪的窗外,温暖的车厢,窗户上倒映着两个人的面容,身后学长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
  半夏一时间有些恍惚,原来已经不是从前了啊。
  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每周孤独一人,挤着长途车回家的小孩了。
  下雪天车开得很慢,半夏在细细密密的飘雪声中,靠在凌冬的肩头睡着了。
  睡着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汽车到了站,站台还是那个多年前已经被拆除了的老旧站台。
  暖黄色的站台路灯下,母亲端着一瓦罐的热汤,站在细雪飞扬的灯光中冲着自己笑。
  凌冬摇醒她的时候,半夏睁开眼。发现汽车已经快要到站了。
  停车之后,两人下车取了行李,沿着通往村子的道路走。
  走了几步之后半夏忍不住回头看去。
  新修的汽车站台宽敞明亮,广告灯箱照亮站台前平整的道路。
  可是那个站台上空落落的,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我回来看你了,妈妈。还带了一个我喜欢的人。
  你可以放心了吗?
  夜色已经很浓,下着雪的村路空无一人。
  远远看见村口的时候,凌冬把手中的行李箱塞到半夏的手上,突然整个人消失了。
  黑色的小莲挂在了她的手上,顶着风雪顺着半夏的手臂爬上来,钻进她脖颈的围巾里取暖。
  “诶,这是干什么?突然不好意思了吗?”
  围巾里,小莲的脑袋钻出来,不说话。
  寂静雪村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村口的位置有人打着手电走来。
  那人看见半夏,立刻高兴地挥起手来。
  原来是半夏的表弟半糊糊,特意打着手电出来接她。
  “姐,就知道你快到了,我特意出来接你。”读高中的表弟如今已经长得比半夏高了,但对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依旧有种既害怕又稀罕的复杂情绪。
  他接过半夏的行李箱,用手电光开路,凑在半夏身边讨好地说,“姐,看我对你好吧,这次回来有没有带我喜欢的零食?”
  半糊糊和半夏血脉最接近的地方,大概就是两人都是一个吃货。
  半夏把提在手里的一大袋塑料袋塞进他的手里,“全在这里了。”
  “呀,还真买了,这么多,姐你怎么突然变这么大方,这下血本了吧,你哪来的钱?”
  “是啊,没日没夜打工,省出来给你买的。”半夏从小就不惯半糊糊,给一个甜枣,还要用软刀子扎两下。
  半糊糊如今上了高中,也终于知道自己这个姐姐半工半读的不容易之处,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熊着和半夏抢东西。
  磨蹭在半夏身边实心实意地说了声谢谢。
  天气冷,夜已过半,年迈的奶奶已经睡了。
  半夏就没有应半糊糊的邀请,去住在附近新楼房里的舅舅家,而是直接回了属于自己和妈妈的小院子。
  屋子里的土炕已经有人提前烧好,被套和床单是半糊糊的母亲,也就是半夏舅母前几日过来帮忙拆洗过的。
  躺在上面有一股冬日里太阳的味道。长途奔波的疲惫,都被这股熟悉的暖意消解了。
  窗外的雪开始越下越大,鹅毛似的大雪片片飘落。
  许久没见到雪的半夏,和小莲一起趴在窗台欣赏雪景。
  用袖子把玻璃擦出一小片,可以看着窗外银色的世界,玉做的乾坤,天地苍茫,荒野寂静,只听得北风呼啸。
  “如果你夏天来,这里看出去就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原野,绿草之间开着许多野花,有很多的野蜂在里面飞来飞去,特别的漂亮迷人。再远一点还有一片小池塘。小时候我们最喜欢去那里玩了。”半夏对蹲在窗台上的小莲这样说。
  小莲伸直着他的脖颈,透过擦开的那小块玻璃窗凝望着远处白茫茫的世界。那暗金的双眸中倒映着雪色,痴痴地看住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夏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雪原深处,回忆起夏日时,那里荒草丛生的盛景。忍不住和身边的亲密爱人述说起自己童年的趣事。
  “小的时候,我们这里有很多传说,大人们都不让我们往荒野的深处跑。说那里住着神仙,妖精,和魔鬼,是不属于人类的世界。”
  “一村的小孩,大概就我的胆子特别肥,老喜欢去野地里探险。我还捡回来过不少东西,有一只兔子,好几只尾巴长长的野鸡呢。”
  “我还看到过一只很漂亮的雄鹿。可惜它那时候被野兽咬断了脖颈,已经快死了。”
  “对了,有一次隔壁家的一个孩子丢了。全村人都找不到他,是我到荒野里把他一路领回来的。”半夏说起这件事,眼睛亮晶晶的,显得特别高兴,“那是我老师的外孙,小时候我们两玩得很好。”
  小莲听到这话,一下转过头来看着她,双眸中暗金流转,漂亮得仿佛装下了这茫茫天地间所有的雪光。
  “可是后来,他的父母都去世了,听说他要被送到很远的地方去,所以他一个人跑到野外躲了起来。”半夏想到那位伙伴悲惨的身世,声音低落起来,“是我把他拉回来的,我还答应过以后去看他呢。可惜后来我们就断了联系。也不知道这些年那个孩子过得好不好。”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他的名字也叫小莲。”半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最开始给你取名字的时候,大概就是因为潜意识里想起了他。”
  一只如雪莹白的男性手臂伸过来,拉上了窗帘。
  半边脸颊覆着黑色鳞片的男人俯下身来吻住了窗边的半夏。
  空气中弥漫起浓郁的莲香,雪白的肌肤像糖糕一样甜美,颤抖不已的尾巴令人垂涎。
  以至于半夏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
  “谢谢你,从前到现在。”在最快乐的时候,那个哑着的声音叹息似地说出这句话,“谢谢你找到我,带我回家,陪在我的身边。”
  意乱情迷中的半夏根本没听清他说得内容,只顾着顺着话头调戏手中的人,“嗯,那你想要怎么报答我?”
  那位从来都很羞涩的学长,这一次却很配合地说着情话。
  “身外之物,都不值些什么。想来想去,只有以此身相许了。”
  半夏没听明白凌冬“以身相许”的真正含义,以为他指得是眼下此时以身相许,高兴得肆意妄为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晨,睡到日上三竿时醒来,半夏却发现凌冬早已经起来。
  特意地穿了一身格外正式的衬衫和西服,头发用发蜡仔细做了造型,刷了皮鞋,打了领带。
  打理得整个人丰神俊朗,端庄笔挺。
  半夏看得都呆住了,“这是要去干什么?”
  “今天,不是要去见你家的长辈吗?”凌冬的眼波浮动,“原来你没有带我一起去的意思吗?”
  “不,当然有。”半夏握住他的手,“我当然想带你去给我妈妈,奶奶和舅舅他们看一眼。可是你昨天变成了小莲,我还以为你不想去。”
  “昨天那么晚的时候,这里的人又比较爱说闲话。所以我……”凌冬这样说,“今天是白天,正式去拜访长辈,才比较合礼数。”
  原来他是顾虑这个,知道妈妈一个人带大我,被人议论了很久。生怕我也被人议论吗?
  奇怪,学长怎么知道我们村里的人爱说闲话。半夏不解地想到,或许所有的村子都差不多吧。
  半夏的奶奶看见半夏带着凌冬一道进门,一时间是又惊又喜。
  惊得是孙女一声不吭,突然带了男朋友回来。
  喜得是这个男孩子礼数周全,容貌俊美。身份学识才能无一不好,简直挑不出毛病来。
  顿时把年迈的老太太给忙坏了,一会摸着半夏的脸看她瘦了还是胖了,一会拉着凌冬的手问东问西。还激动地合着双手在半夏母亲的牌位前念叨,“闺女啊,你快看看,咱们小夏带了人回来看你了。”
  半夏的舅舅、舅妈也跟着忙得团团转,直到午饭时间,张罗出一大桌好菜,招呼凌冬和半夏入座。连带着把住在附近的七大姑八大姨,半家各路亲戚都给招惹来了。
  半夏捂额,眼睁睁看着一家子亲戚,稀罕地围观凌冬。
  “哎呀,这大城市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啊。长的多俊啊。”
  “人家是上过电视的明星好不好,我家小磊学钢琴的,经常把凌冬凌冬挂在嘴边。万万想不到他能落在我们家。”
  “啧啧,小夏的眼光可真是好。命也好。”
  “谁说不是呢,当初坚持要学小提琴,如今真被她咬牙过来了。”
  倒是凌冬在这个时候十分稳地住。端端正正坐在桌旁,维持着得体礼貌的笑容,应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考察问询、始终不慌也不乱,得体大方,温和有礼。
  半夏奇怪地在桌子底下摸过去,捏了捏凌冬的手,发现他握着一手心的冷汗呢。
  期间,半夏舅妈悄悄把她拉到屋子里,很有些为难地把凌冬带来的礼物给半夏看。
  给舅舅是四条软中,舅妈的是一条质地上乘的珍珠项链,给奶奶的是一条赤金的手串。
  倒是很符合本地女婿上门拜访惯用的礼仪。
  “就是太贵重了点,小冬这是直接来提亲的意思吗?”半夏的舅妈看到了礼物心里美滋滋的,又有些发愁该不该收。
  “既然是他的一点心意,您就收着吧。”
  半夏的舅妈是一名普通的农村妇女,性格计较又刻薄。但是半夏觉得,她本来对自己就没有责任,在母亲去世自己还年幼的那段时间,自己却多多少少有得到过她的帮助。
  虽然不多,但半夏记得她的那一点好处,忘记了她曾经的薄待。
  只是感慨凌冬出手之大方,明明不久之前,亲眼看过赤莲的账户上还没有太多的钱。
  什么时候就挣了这么多钱,还悄悄准备了这么多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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