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月月盯着茶杯上雕刻的青竹,心中暗叹,简陋条件下土陶烧制成这个样子,十分难得。
不消片刻,李花月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照相机走过来,将黑色大头照相机递给鱼月月,问道,“月月,你会照相吗?”
鱼月月伸手接过李花月手中的相机,仔细端详起来。
她的外婆年轻时候是位新闻记者,现在外婆家里的储藏室中还放着两台比这还老的照相机。李花月手里这种算是先进的,应该是近三十年产发上市的照相机。
鱼月月仔细看了看相机的结构和镜头,确定这是一款二十五年前非常流行的照相机。她爸妈结婚时,外婆将同型号的一台相机作为嫁妆添置,送给了妈妈。
那台作为她妈妈嫁妆的相机,在鱼月月小时候经常被她翻出来玩。
李花月又递给鱼月月一卷还能使用的胶片。
胶片和相机都有了,鱼月月疑惑的等着李花月。
这是要拍照?
李花月说了声稍等,转身进去内室,再出来时,身上穿了一件酒红色衫裙,肩上搭着一条藕色羊绒披肩,头上簪着一只木钗。
红唇半启,顾盼生姿,婷婷袅袅往那一站,衬得灰暗的木屋内都明亮三分。
李花月伸手抚摸裙角的褶皱,对着鱼月月点点头。
*
黑尾在水里假寐,听见动响,耳鳍微动,从水中直起身体,睁着眼睛看着走向他的李花月,眼眶里纯黑色的眼珠微动。
李花月跳入水中,碧色的水打湿红色的裙摆,溅起的水滴落在周围枯黄干燥的草叶上。
李花月伸出手环住黑尾人鱼的腰,头贴在黑尾的胸膛,闭上眼睛听见他胸腔里沉重的心跳声。她伸出手钩住黑尾的脖子,黑尾顺从的低下头,李花月笑了一声,轻轻在他眼睛上落下一个吻。
黑尾人鱼耳鳍轻轻一颤,大长的耳鳍瞬间闭合,环着李花月腰的手臂一点点收紧,手臂上类蛇的细小鳞片在阳光下颤颤巍巍的打开一条细缝。
红色的裙摆和碧色的海水搅和成一团潋滟的池水。
池水之中,长着黑色鳞片和鱼鳍的手臂环绕在酒红色的袄裙之后,红与黑的交杂之下,一条巨大的鱼尾潜游在碧色的水中,若隐若现。
李花月亲吻黑尾额上还为愈合的伤口。酒红色的袄裙和黑色的鱼尾叠杂,如同荆棘玫瑰环绕黑铁,野蛮生长。
鱼月月按下快门,画面定格。
她的眼前看到的却是泪光盈盈的李花月站在一堆珍宝面前垂泪难止的样子:
“月月,霓虹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
“人鱼身体修复能力极强,为什么他脸上溃烂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
鱼月月知道她口中的霓虹就是黑尾人鱼,听着李花月的话,她沉默了。
沉默有时候是很好的回答,更何况,李花月心里早就有了答案,问鱼月月只是不肯面对现实罢了。
李花月抹掉脸上的泪珠,对着鱼月月露出一个带着歉意和恳求的笑容,“能不能帮我和霓虹照一张相片,我身上这身衣服就是他和我第一次见面时,我穿的。”
鱼月月看着李花月身上的袄裙,酒红色的袄裙,看得出主人保养的很仔细,但是岁月还是不可避免的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迹,鲜艳的袄裙呈现一种暗色调的红,像是放了很久的红玫瑰。
李花月像是陷入了回忆,她明媚的脸上露出融融的温柔,如同三月枝头一朵芳菲。她伸出手,抚摸着暗色的袄裙,目光辽远,仿佛见到了六十年前那片汪洋大海。
李花月父亲去世,不愿眼见着兄弟姐妹为了遗产,不顾血脉亲情自相残杀,李花月决定带着母亲和小妹离开大陆远渡大洋去往美坚国。
但是航行还没到三分之一,李花月就被妹妹联手手下伪装成意外推下大海。
如果不出‘霓虹’这个意外的话,李花月很可能就如了她小妹的意,葬生于不知道哪条鱼的腹中。
可是,李花月被‘霓虹’救下,一只食|人的人鱼,因为红绿色盲将她误救。
李花月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在斑斓大海中救她的黑发少年。明黄色的太阳、碧蓝色的海水还有和她红色裙摆纠缠在一起的黑发人鱼,织就成一副色彩斑斓的神秘油画。
那时候他的尾巴可真好看啊,就像海洋上的夜空,深邃神秘,藏着星星。
李花月在其后六十年都在想,可能,她的前二十四年的坚守独身就是为了等待她的人鱼来找她。
鱼月月静静的听着,听着李花月和黑尾的故事,她心弦微动,脑袋里忽然浮现出深蓝那张清冷、淡漠的脸。
鱼月月摇摇头,将脑袋里深蓝的脸晃出去。人鱼和人怎么能在一起?人鱼和人不能在一起,有生殖隔离,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李花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不失半点仪态,温和有礼的向鱼月月问道,“月月有喜欢的人吗?”
鱼月月想了想,摇头。
深蓝一嘴尖牙,要是接吻,舌头会流血的。
*
照相机里的照片要在暗房中洗照片才能显像,但是小岛上哪有暗房、哪有显影药液。
但是李花月却十分高兴,将相机放在小木箱里关着。
鱼月月提醒她,胶片不洗,经过一段时间上面的氯化银过一段时间也会失去成相,变成废胶片。
李花月想了想,递给鱼月月三张胶片,又将她桌子上那个婴儿拳头大的珍珠塞给鱼月月,拜托她以后帮她将这三张照片洗出来。
“有了这些照片的话,就可以证明我和霓虹在一起存在于这个世界过。”李花月一双眼睛里全是恳切的请求。
鱼月月听着李花月的话,答应了,将珍珠又放回李花月的桌面。面对李花月不解的神色,鱼月月解释道。
“珍珠就不用了,我有人鱼,他的名字叫深蓝。”
李花月释然。
木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松花蛋呜呜哇哇的欢呼声。
鱼月月收起李花月的胶片,快步走出门外,果然在屋外看见了深蓝。
深蓝也看见了鱼月月,他松开手上拖着的大鱼尾巴,朝着鱼月月张开双臂。
鱼月月愣了一瞬。
深蓝皱了皱眉,似乎不太理解鱼月月为什们不过来。上次再见的时候,小雌性明明就是扑过来抱住他的呀。
深蓝抿了抿,看着地上的石头和沙砾,仿佛明悟了什么。又抬眼看了一眼站在木屋外石板上的鱼月月,心中微叹,真是一个娇气的小雌性。
深蓝跳入黑尾的海水沟中,游到木屋边,顺着石坡上岸来到鱼月月身边,一把将鱼月月抱住,俯首在鱼月月的肩头,强大的人鱼快乐的用鱼尾拍了拍地面。
“噗~”
听见身后李花月的笑声,鱼月月瞬间红了脸,想要挣脱深蓝的怀抱。但是她这点力气对于人鱼来说挠痒痒都不够。
鱼月月挣脱无效,自暴自弃的将脑袋埋进深蓝的胸膛,用他蓝色的发丝挡住脸。
嗅到鱼月月身上的陌生气味,深蓝松开鱼月月,将她护在身后,看向缓缓从木屋中走出来的李花月,李花月身上有很浓厚的属于黑尾人鱼的气味,深蓝防备警惕的姿态收敛,抱着鱼月月来到他捕获的猎物前。
深蓝依旧将最鲜美的肉割下来递到鱼月月嘴边,鱼月月坐在深蓝的鱼尾上,揉了揉肚子,表示饱了,吃不下。她和李花月一起吃了午餐,午餐还是辣子兔肉,现在根本不饿。
深蓝眉眼失落的神色几乎掩盖不住,连一直兴奋的悄悄拍着地面的大尾巴都失去力量一样耷拉在地面。
鱼月月捏了捏深蓝的手指,将鱼肉喂到深蓝嘴边,深蓝一口吃下。
深蓝吃了鱼月月喂的鱼肉,将鱼月月放在一边的石头上坐着,他自己才开始进食。
坐在石头上,看见见深蓝身后的尾巴又开始快活的打着节拍,鱼月月才松了一口气,比家里的猫主子还难伺候啊。
第21章 人鱼岛
在遥远的大洋彼岸。
美坚国一座私人庄园的地下五十米深处藏着一座钢筋混凝土包裹的巨大建筑物。
金色头发的实验员拿着装有最新实验体细胞组织的培养皿匆匆走向细胞培养无菌实验台。
铁皮实验室内光线明亮,恍如白昼,墙壁上挂着的十字架圣洁又明亮。
实验室靠墙的石英罐内不成人形的肉块在黄绿色的营养液中嘶吼,一个个绿色的气泡咕嘟咕嘟在罐体内炸开。
金发实验员耳朵一阵轰鸣,阵阵眩晕向脑仁袭来,眼见手中拿着的玻璃培养皿就在摔碎在地上。
金发实验员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完了,她想,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就要在今天结束了。
一直白皙纤长的手稳稳的接住即将要落在地上的培养皿,将之放在黑色的试验台上。
“给她一份耳塞。”
“好的,叶博士。”
金发实验员的头发被掀开,耳朵里塞入一个海绵耳塞,耳朵里的痛苦尖叫轰鸣声瞬间停下,金发实验员几欲要炸裂的的头也逐渐松弛,她立即对着那双手的主人弯腰道歉:
“对不起叶博士,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非常需要这份工作。”金发实验员语气诚恳,带着哀求。
叶博士身旁站着的助理递给叶博士一张最新的实验结果汇总表,不忍心瞥了一眼还弯着腰的金发实验员,小声为金发实验员求情道:
“博士,她是新来的,不知道实验室必须要带上特定耳塞。”
被叫叶博士的女人,轻轻翻动手上打印成册的实验报告。修建整齐的指甲在白色的纸张上划过,十指纤纤宛如美玉。
金发实验员只听见实验室内玻璃仪器细微碰撞的声音,心跳如鼓,放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掐着手心,用痛苦维持内心的慌张。
这份实验员的高薪资是她离婚之后和丈夫争夺孩子抚养权最后的筹码,她不能失去工作。
金发实验员心头一横,直立的膝盖颤抖着。
一直没出声的叶博士,放下手里的实验汇总报告,踩着高跟鞋从金发实验员身边走过,白色的衣角翩然飞起。
“做好工作。”
女人清丽的声音在金发实验员耳侧响起,身形随着高跟鞋清脆的响声消失在实验室尽头。
助理走到金发实验员身边,轻轻推了推她,“叶博士不会解聘你,快去工作吧”,说完也跟上女人的脚步,离开这个实验室。
金发实验员松了一口气,当坐在实验台边的椅子上,她才发现她半边身体完全麻了。
一个和她同组实验的实验员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没事吧,艾莉莎。”
艾莉莎拿开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实验员自讨没趣耸了耸肩离开。
艾莉莎摸了摸耳朵里的耳塞,又想到了那个年轻无比的叶博士。
看着只是二十多岁年纪的女人竟然已经是这座实验所的主要负责人,真厉害呀,艾莉莎羡慕的想。
不知道叶博士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够娶了叶博士这样厉害的女人,艾莉莎想起了叶博士右手中指带的那枚戒指,戒指上镶嵌的不知名宝石格外璀璨。
地下实验室每个实验员都在勤勤恳恳的工作,分析手上分到的实验细胞组织,为预期希望得到的实验结果努力着,因为他们研究的课题是攻克癌症,一旦课题成功,等待他们的将是无限荣耀和数不清的金钱。
想着,金发实验员放下了心中杂思想,开始记录显微镜下细胞增殖过程。
实验室墙上的石英罐,黄绿色的泡泡一个个鼓起,直到触碰到顶端的金属手臂才碎裂开。
石英罐内不成形状的肉块,呜咽起来,悲悲戚戚,似人在哭。
*
夜色弥漫,海风掩护着海浪阻止着海面上不停行驶的钢铁巨兽。
钢铁巨兽‘呜咽’一声,海底的螺旋推动下抵御着海上的风浪前进。
在遥远的大洋深处,一座小岛上。
一根柴火棍将篝火里的柴扒开,又往里面丢了两根二指粗细的树枝。
鱼月月松开手里的柴火棍,头颅枕在手臂上,仰头倒在沙滩上,看向浩渺的夜空。
夜空中甚是明亮,几颗星斗在天空之山闪耀的恍如火把一般。鱼月月枕着手,数着天上的星星。
小时候,夏天,外公外婆在大院里纳凉。
一把蒲扇扇去周围扰人的蚊蝇,一只温暖的手指着天空的星星,外公会笑眯眯的碎碎念,“小月月,看清楚咯,天上这七颗星星连在一起像勺子一样的,就是北斗七星,勺子柄亮的那一颗就是北极星指着北…”
只可惜她那时候太小,老是不耐烦听外公讲星星,只喜欢听外婆讲狐狸妖精、奇闻怪事。
只可惜,现在都听不到了,鱼月月坐起身,无聊的用烧火棍拨弄火堆。
篝火静静的燃烧,火舌在夜色中翩翩起舞,火堆里的树枝噼里啪啦的响着,橙黄色的火焰将黑夜烫了一个洞。
海面上的水浪一阵阵朝着沙滩涌来,将沙砾从沙滩上带走,回到大海的怀抱,晚归的海鸟拍打着沉重的羽翼飞向巢穴。
深蓝和黑尾人鱼霓虹混在一起,李花月极其喜欢小人鱼陆苓,说非要送给陆苓一套新衣服,小人鱼欢欢喜喜的和李花月走了。两条平常和她寸步不离的人鱼统统不在身边。
鱼月月垂着头,用树枝在沙地上乱画。
不一会,一些无意义的杂乱线条布满沙滩。
鱼月月甩开手里的树枝,看向不平静的大海。
海风将海浪吹起,倦鸟早已归林,海面上空空荡荡。
海风吹动鱼月月的衣角,她闭着眼睛、张开双臂,感受着风的力量、自由的力量。
风灾海边呼啸,衣袍猎猎作响。
鱼月月的脑袋从未如此澄澈过,似乎只要她一踮脚,风就能将她带上万里长空。她会化而为鸟,长翼搏空,会飞在高高的蓝天之上,耳边存在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海水响动,哗啦一声一物破水而出。
深蓝看着沙滩上的人,月色给她镀上一层银光,风环绕她偏偏起舞,树林响动为她奏乐。看着此刻的鱼月月,深蓝冰冷胸膛里的心脏猛烈的颤动,恍惚有一只手攥紧了他的心。
月光下诚惶诚恐的蓝色人鱼唱起了歌,曼妙的歌声引导着沙滩上迎风欲飞的人类走向大海。
直到感受到热切真实的温度,深蓝的一颗慌乱的心脏才缓和下来。
鱼月月睁开眼,一大片雪白的肌肉出现在她的眼前,自带柔光特效的蓝色发丝粘在胸膛上,一看就非常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