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死原本人没有打发时间的价值,但她每次都会给自己带一些书籍,那些书用来消磨时间还是不错的,至少她不用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到睡着为止。
片雾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打印机似的将纸上的文字一字不差地誊写到白纸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了,只要写完她就能休息了。
没记错的话,今天是周六,不死原又要来找她了。
希望这次带来的书不要太无聊。
她阅读着目标人物的资料,为了让她的能力不出差错地有效运作,栗花落家会提前准备好详细资料供她参考。
渡边武,退役杀手,收养了一个孩子,应该是以前的冤家来寻仇了,委托人要求是让他死,不讲究死法,所以“作业”要求简单明了。
她平静地照着要求写下——
渡边武,死。
好了,很轻松地结束了。
被强迫写了这么多年,无论是谋财害命还是救死扶伤,几乎没有她没写过的事,她早就麻木了。她没有任何实感,难以想象,她在白纸上简单的几笔就能让一个人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盖上了笔帽,片雾望着窗户发了会儿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走廊传来了和家中的沉闷感截然不同的轻快脚步声。
——来了。
阳光争先恐后地从门缝挤入,仿佛被注入了磅礴的生命力似的推开了房门,粉发少女带着笑意走了进来,像是把春天的气息带进了沉闷的房间。
领着她进来的人走了进来,他和监视她的异能力者们低声说了几句,他们竟然一起离开了房间。
片雾不可思议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自从她被关进来后从未出现过监视者离开的情况,除了洗漱外绝不会让她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她下意识望向了墙角的监控,难道家主终于良心发作了,允许给她喘息的时间?
“片雾。”
大片的阴影打在了她的身上,她顺着声音抬起脑袋,樱花粉发的少女笑盈盈地双手撑在书桌前,与头发同色的眼眸倒映出她的面容。
“我带你走吧。”不死原笑着说。
片雾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知道的,你被关在这里了。”
“……”
“他们被我支开了。”
“……”
“没事了,片雾,已经结束了。”
“……”
不死原伸出了自由的橄榄枝。
片雾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那只手,情绪波动了几秒,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她轻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是一个异能力者,异能力是催眠。”不死原说,“但我的实力不够强,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反复过来,就像□□那样侵蚀他们才得以成功。”
怪不得,这样就能解释得通种种异常了。
黑发少女半敛着眸子,冷静地判断跟着她顺利离开的可能性——不对,她根本不需要跟着不死原离开,监视者被支走了,身边有笔和纸,没有人能够控制她了,那她可以随意所欲地写下任何文字。
她想了想,说,“你先走。”
无论能否顺利逃离,不死原都应该尽量不要和她扯上关系。
如果她没逃走,毫无疑问,不死原的下场和上一个试图带走她的异能力者一样,必死无疑。
如果她逃走了,栗花落家也不会放过不死原的,但她不可能一辈子跟在不死原身边保护她。
她非常厌恶栗花落家族,但她从未想过要杀光他们。他们和六道骸遇到的艾斯托拉涅欧家族不一样,除了把她关起来以外没有实质地伤害过她,确实做到了把她保护得滴水不漏,那些想要杀她的人最终都失败了。
她只想离开这里,和栗花落再无往来。
不死原缓缓地放下了手,绕过桌子走到片雾的身边,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语气强硬得不容拒绝:“我带你走。”
片雾正想和她说明原因,突然间,背脊无端窜起一股刺骨的冷意,眼前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她下意识地想要往旁边一避,但身体却跟不上反应,冰冷的锐器将她的身体贯穿。
“……!”
喉咙涌上一口浓浓的铁锈味,沿着嘴角滑落,浅紫色的眼眸因疼痛而颤栗着,片雾捂着腹部的伤口,粘稠的鲜血顺着指缝大片大片地淌下。
“怪不得像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片雾死死地抵住对方企图把刀口继续捅入或是扭动的动作,不怒反笑,“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傻子。”
“不死原庆太、不死原秋元……你知道这两个名字吗?”明明持刀的是不死原,但她的双手却抖得比疼痛难耐的黑发少女还要厉害,“栗花落杀了他们……!”
片雾微微歪了歪头,还真仔细地想了想:“没印象。”
每天需要完成的“作业”那么多,她怎么可能记得住。
不过,不死原的问法很有意思。
她似乎不知道是自己干的,否则她说的应该是“你记得这两个名字吗”,而不是“你知道这两个名字吗”,更不会强调杀了他们的栗花落。
按照这个逻辑,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是什么。
那么,不死原想杀她的理由是什么?
“我好恨栗花落,我好恨你……恨到想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杀了……”不死原加大手里的力气,硬生生将刀子转动了一下,眼泪涌了出来,声音满是绝望,“但为什么我那么喜欢你?”
片雾愣了一下,抵住刀子的手一松,不死原趁机将刀捅深了几分,她痛得死死地咬紧了牙。
“所以,我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粉发少女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被关在这里很痛苦吧?没关系,我带你离开这里,我帮你解脱……正好还能夺走栗花落家最珍视的人,我的目的都达成了……”
原来带她离开指的是离开这个世界!?
要不是痛得没有分心说话的力气了,片雾绝对破口大骂,自说自话地就要帮她解脱,实在是莫名其妙!她根本就不想死!
这个局面并没有僵持很久。
栗花落家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们从被催眠的状态里挣脱出来,飞快地赶往片雾的房间,像不死原这种连一刀捅死她都做不好的人,根本不可能是这些异能力者的对手,眨眼间就被制伏了。
“原来是来寻仇的。”
栗花落家主从人群的最后走到了前方,冷冷地打量着被抓起来的不死原,他轻哼一声,转头看向他妹妹的孩子,她腹部的刀子已经拔了出来,衣服被染成了血红色。
“竟然敢伤害你……”他的眼底是扭曲的爱意,“片雾,我决定把这个机会奖励给你,把她杀了吧。”
片雾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从未当面杀死过某个人,更没有杀过认识的人,她向来都是坐在书房像无关的记录者一样决定陌生人的生死。
“……必须是我吗?”
栗花落家主宠溺地说:“她伤害了你,你就应该杀了她。”
片雾抬眸对上了不死原的视线,那双粉色的眼睛死气沉沉地盯着自己,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像一张网似的将她牢牢地罩住。
恨是真的,爱却是假的。
她咬了咬唇:“我不想。”
……
哪怕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意愿,片雾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在家主的命令下,腹部还在淌血的少女被几个人强行按在书桌前,乱动的手脚被牢牢地抓住,右手被塞了一支笔,有人抓着她的手在空白的纸面上留下字迹。
她根本就反抗不了,绝望地看着歪歪扭扭的黑字一个又一个出现在白纸上,最终拼凑成完整的一句话——
不死原千裕,死。
随着最后一笔的落下,能力生效,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就连何时被强行写下伤口愈合的文字都不知道,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腹部早已不再流血。
被松开的片雾没有力气握笔了,手中的笔掉在了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怔怔地抬头看向了粉发少女,不死原被那一行字夺走了生命,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的倒在了地上。
即便这样……
即便熟悉的人因为她写下的几个字而死在了面前……
她依旧毫无实感。
在其他人心目中无比珍贵的生命,她用一支笔轻易地主宰。
——在她的笔下,生命是一场儿戏。
十四岁的栗花落片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呆楞地看着白纸上的那行黑字,越看越觉得瘆人,仿佛下一秒黑色的墨水中会淌出腥臭的暗红色血液。
她的脑子乱哄哄的。
她一直清楚地明白曾经写下的每一行字都意味着什么,但她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过这一切,直到发生在眼前,她竟然觉得有几分可笑。
太可笑了,和她闹着玩似的。
喜欢是假的,死亡却是真的。
如果把同学录撕掉,那份喜欢就会消失。
但如果把眼前这张纸撕掉,不死原却不能活过来,因为死亡是不可逆的。
片雾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那么多事情集中地发生在这一天,她根本来不及想明白,就被迷茫埋得看不清自我了。
监视者收走了掉在桌上的笔和桌上的那张纸,便去处理不死原千裕的尸体了,没有了“作案工具”的她在他们的眼里和兔子差不多弱小无害,竟一时没有人把注意力分给她。
她低下脑袋,浅紫色的眸子没什么感情地注视着垂在身侧的左手,和干干净净的右手不一样,刚才这只手用来捂伤口了,出血量较大,手上的血尚未凝固。
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了。
她面无表情地伸出了手,以手指为笔杆、以血液为墨水、以桌面为纸张,用左手不熟练地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这座房子除了我以外的人,全都去死吧。’
第24章
以防出现漏网之鱼,片雾特地把家谱找了出来,她把除了自己和母亲以外的名字一一写在了纸上,宣布他们的死亡。
握着笔的手不停地在抖。
并非恐惧,而是亢奋。
出于自身意愿而使用近乎作弊的力量,她只觉得无比的畅快。
没有人能控制她,没有人能逼迫她,她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她能够随心所欲地使用自己的能力,她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强大——不,准确来说,是无敌。
写下必定即真,听起来像是在制订世界的规则,在人类的畅想中仅有神明能够做到这点,但世界上没有神,所以她便是那唯一的“神”。
片雾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但她转念一想,事实本就如此。
她非常冷静,没有急着离开一屋子尸体的栗花落家。
她先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然后她翻了点现金和必需品放在了包里,其余什么都没拿,最后一把火点燃了关了她那么多年的监狱。不死原千裕的身型和她相仿,这样没人会发现少了一个“栗花落片雾”。
让她厌恶的家在火光中燃烧,她没有丝毫留恋,头也不回地离开。
温暖的阳光沐浴在身上,拂过的春风是多么的温柔,抬头便是湛蓝的天空,这就是让她无比向往的外面的世界。
……
五条悟正保持着一个微妙且暧昧的姿势。
咽下珠子的黑发少女倒在了他的怀里,他本来想把她抱回房间放在床上,不料她死死地攥着他胸前的衣服不肯放手。他试图把自己的衣服拉出来,但在碰到她攥着衣服的那只手的那一刻,她的另一只手唰地一下抓住了他,冰凉的掌心微微颤抖地与他相握。
她非常不安,娇小的身体在他的怀里抖成了筛子,嘴里发出了几声隐忍的呜咽。
五条悟只好在床上坐下,他双脚岔开,将少女护在了怀里,被她抓住的手悄悄地改成了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安慰性地抚摸着她丝绸般柔软的长发。
他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脆弱的模样,哪怕她失去记忆后醒来,也从未表现出一丝不安,他看得出来那不是伪装,她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见最真实的她就是一个自信又坚强的女孩子。
能让这样的她露出这样的姿态,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怀里传出抽泣的声音,温热的液体滴在了衣服上,五条悟低头一看,少女的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他赶紧抽了几张纸巾,但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没完没了地流了下来。
她没有哭得撕心裂肺,连啼哭声都很小,像是在极力压抑超过这具身体的承受范围的痛苦,反而让白发男人觉得更加心烦意乱了——源于无能为力。
啊啊,快点醒来吧,不然他什么也做不到啊。
此时,黑发少女颤动了下嘴唇,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五条悟微微俯下身子,想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骸……”
五条悟:“……”
还不如没听到。
那种只会像吹风机一样fufufu的热带水果有什么值得挂念的,没他好看也没他强,还把失忆的她丢在他这里,自己却跑去了意大利,一看就是个不靠谱的渣男。
等等,千裕哭得那么惨还喊他的名字,难道是因为被六道骸玩弄了感情?
假的吧,一定是他想太多了。
怀里的少女情绪逐渐平复,他擦了擦她哭得像小花猫似的布满泪痕的脸。
她处于一个毫无防备的状态,抓着他衣服的手松开了,她安静乖巧地趴在他的怀里,和他紧紧地贴着,微凉的体温在他的触碰下一点点变暖,她像是从这份温暖中获得了安全感,在他的胸口蹭了一下。
五条悟愉快地弯起了嘴角。
他决定了。
等千裕醒过来就和她告白,这样她就不用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