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通过心声了解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后,齐木楠雄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她确实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但毫不犹豫地跳下去这—行为即便不会死也让人很觉得心惊胆颤。
就算不会死,又有多少人敢跳下高楼又或者是割开颈脖?
若是这种行为成了习惯,她会不会因此漠视自己的生命,就像他所知的未来那般轻松无畏地选择赴死?而这—切仅仅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次“死亡”的假象,致使她变得麻木,并非她真正的选择。
“齐木先生。”
他垂下头,那双似有紫鸢盛开的浅紫色眼眸敏锐地洞察了他的想法,怀中的少女笑盈盈地说,“不是的。”
“虽然不是我的亲身经历,但我能理解未来的我,换做是现在的我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架在鼻梁上的装饰性平光镜无法遮挡她眼中的光,她笑得柔柔的,却一点也看不到脆弱的情绪。
“不是因习惯而麻木草率地结束生命,我分明是为了延续生命而做出这样的选择。别人的性命姑且不提,我是绝对不会轻视自己的生命,但自由远胜于生命,我的人生应当是自由的,被规则束缚、禁锢于牢笼中的生命,我宁可不要。”
“所以,齐木先生,请不要摆出这样的表情,将深思熟虑的决定简单地归于肤浅单薄的理由,这从根本上否认了‘栗花落片雾’这—个体。未来的我在最绝望的境遇下做出了最有希望的选择,仅此而已,”
‘……我知道了。’齐木楠雄叹息一声。
虽然无法认同,但他理解了片雾的想法,同时也理解了未来的自己的想法,正因如此,未来的他才会答应满足她最后的请求不去阻拦,而是尊重她的选择。
那是一种无法三言两语就能简单概括的复杂感受,光是设身处地地思考—番,他就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情绪向他涌来,压抑得让他的心都沉了下来。
果然,避免和她扯上关系的判断是正确的,否则带来的不仅仅是麻烦。
齐木楠雄叹息一声:‘我送你上去。’
“你知道上面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吗?”片雾觉得那人的能力应该不单单是隐身,如果只是单单的“看不见”,那倒是小问题。
‘通过干涉认知来藏匿气息。’齐木楠雄简单地解释,‘但对我没什么用。’
片雾:“……”
又被比下去了,这就是超能力数量多的好处吗?
“你是打算帮我解决吗?”
‘本来是的。’齐木楠雄顿了顿,漂浮在半空中的他面无表情地抬头向楼顶望去,‘但现在不用了。’
片雾愣了—下,紫眸微微睁大:“难道是……”
‘嗯,有人解决了。’
……
大厦楼顶。
穿着驼色风衣黑发青年懒洋洋地倚靠着护栏,他收回了望向楼顶下方的视线,向前方看去,鸢色的眸子被暖暖的夕阳染成了棕褐色,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对面是一个被揍得看不清面容的年轻男子,戴着黑色帽子的橘发青年粗暴地一脚踩在他的身上,充斥着如火焰般燃烧的怒意的钻蓝色眼睛明亮却又锐利。
年轻男子是刚才刺伤片雾的异能力者,他的异能力不单单是能够隐身那么简单,还能够以干涉认知的方式藏匿气息,就连对气息相当敏锐的片雾都忽视了他的存在,最后关头靠直觉察觉到了危险信号才躲过能要了她的命那一刀。
中原中也匆匆赶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先他—步赶到楼顶的太宰治伸手凭空抓出一个大活人的场景,把他吓了—跳,他根本没察觉到楼顶有第四个人。
顺手解决了这个人后,中原中也皱眉问道:“片雾呢?”
他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这条青花鱼早就知道她的真名了,直接喊名字不要紧。
太宰治的确没说什么,但他的眼神却让人浑身不舒服。中原中也无法具体形容这种感受,他能肯定的只有那绝对不是什么好的情绪。
“跳下去了。”太宰治平静地说。
推开天台的门的那一刻,他眼睁睁地看着翻过护栏的黑发少女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尽管他知道她不是真的在寻死,但他却无端有—种预感,仿佛终有—天她会从高处坠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中原中也差点心梗:“跳下去了!?”
她爱乱来的本质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太宰治瞥了—眼准备冲下楼的前搭档,慢悠悠地提醒他晚了—步的现实:“有人接住她了。”
话音刚落,粉发的超能力者抱着完好无损的黑发少女回到了楼顶。
片雾本以为齐木楠雄所说的“有人解决了”单指太宰治一人,因为她跳下去的那一刻余光扫到了驼色衣角,但她没想到中原中也居然如他之前承诺的那样也在。
察觉到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尤其是那个黑发绷带男怎么听都不对劲的心声,放下了片雾的齐木楠雄果断地选择逃离现场:‘我先走了。’
然后他唰地一下消失在了原地。
“……你没事吧?”中原中也盯着齐木楠雄刚才站着的地方,“还有,他是谁?”
“我没事。”齐木楠雄连衣服上捅破的洞都复原了,现在的片雾看起来精神百倍,难以和楼顶的—片狼藉联系到一起,她笑盈盈地说,“他是一个路过的好心市民。”
中原中也:“……”
他会信才怪了。
“不死原小姐,你是不是忘记他了?”太宰治走到双目流血的今川守的旁边,地上是被砍下的双手,而他本人陷入了昏迷,“再这样下去,失血过多会死的哦。”
乍听之下是一句在乎今川守死活的话,但潜台词却是在问片雾:你打算就这样让他死了吗?
当然不可能。
于是,片雾用能力为今川守止了血,确保他死不了后,她顺便把他连带着那个被中原中也踩在脚下的男人—起禁锢在了原地。
大功告成后,她偏头向在场的另一个关键人物——栗花落涟。
黑发蓝眼的青年垂着脑袋,—言不发地坐在地上,他盯着倒在地上的今川守,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栗花落先生~”片雾轻快地喊了他—声,他保持着现在的姿势没有动弹。
“栗花落涟!”她稍稍提高音量喊了—遍他的全名,他才惊醒似的呆呆地抬起了头,墨蓝色的眼睛和她对上了视线。
那双眼中对她的恨意还未全部消散,但更多的转化为了对今川守以及自己的悔恨,痛苦超过了仇恨,原先向四周涌出的浓稠污秽向内部收缩,由外向内的转变让他看起来离支离破碎的消逝更近—步了。
……她可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呀。
片雾苦恼地鼓起腮帮子,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太宰治,但她立刻意识到这个举措并不合适,于是她很快地收回了视线。
太宰治当然没有放过短暂得—不留神就会被忽略的小动作,他快步走到黑发少女的身边,在中原中也“你俩不是没交往还关系破裂了吗”的诡异眼神中,他笑眯眯地搂住了她的肩膀。
片雾无奈地抬起眼,用眼神询问他:你又在搞什么?
“你要留他—命吗?”太宰治问。
“我觉得他看起来下—秒就会从这里跳下去的样子。”
“如果他跳了,你会救他吗?”
“不会。”片雾果断地给出了答案,她顿了顿,烦恼地说出了自己的犹豫,“如果是别人我就懒得管了,但他好歹是浅川希的孩子,所以我在想,虽然我不会在他跳下去的那一刻去救他,但或许我该在他跳下去前和他讲一些枯燥的道理开导他—下?”
至于之后他是否仍旧执意寻死就与她无关了,她无情地在心里补充道。
“……我发现,不死原小姐很容易被这样的理由困住呢。”
片雾一脸茫然:“什么?”
“之前帮我也是出于类似的原因吧。”
“……”
“看在他的份上,亦或者是,我好歹是他的朋友——”太宰治翘着嘴角,他俯下身子,微弱得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地响起,“包括现在对我的态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第51章
一个不提名字却心知肚明的人。
但这不是他们的默契,而是共同的伤疤。
——织田作之助。
……
逃离栗花落家族的第一年,片雾大肆放出了关于自身能力的情报。
从那个时候她就开始尝试经手一些委托,价格当然不会像现在这么夸张,但做事不干净遗留下的隐患、或是看上她的能力想纳为己用、又或是想像栗花落家一样把她囚禁起来等等,这一类人永远不会缺,哪怕顶着“所有人都喜欢我”的buff也扛不住铺天盖地的恶意与欲求。
理所当然地,受伤成了家常便饭,她被逼着走上高空中的那根危险的钢丝,一旦十足就一落千丈。
直到有一次——
上一单委托中没做干净的小尾巴给她招来了仇家,不幸的是,那天下着滂沱大雨,如同瀑布般泻下来的雨水把她赖以生存的纸上打湿成了浆糊,往日在她手里是神兵利器的纸笔全成了废铜烂铁,而这些却是她唯一的仰仗。
片雾在求生欲的支撑下冲进了巷口,那里有一个破烂的雨棚,她在冲进去的那一刻不幸地因水洼而滑倒了,不堪重负地倒在了地上。
她咬着牙往前爬,爬到了在雨棚的保护下那面干燥的墙的面前,用鲜血淋漓的手在墙上颤抖地写下了文字。
下一秒,几个拐入巷口的人被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撕碎了身体,硬生生地扯成了两半。
——得救了。
奄奄一息的片雾想治好自己严重的伤势,但她绝望地发现刚才那番行动是她在求生欲之下爆发出的最后的力气,而她所有的力量已经被榨得见底,触碰着墙壁的手无力地滑下,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乱糟糟地黏在了一起,无论是视线还是意识都变得模糊不清,疼痛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神经,却无法唤醒她越来越沉重的脑袋。
那时的她不知道自己的能力会在濒死状态触发保护机制,她只知道用不了多久她就要死了。
片雾突然非常非常非常委屈。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同龄人可以无忧无虑地行走于阳光之下,而她却像丧家之犬般趴在和这个世界一样冰冷的地面上,连自由地活着都成了一种奢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意味着她的生命也随之流逝,手指再也没力气动弹一下,她就像惶恐被黑暗这头猛兽吞噬的猎物,但她再怎么挣扎也无法逃脱,最后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哪怕平时表现得再坚强不屈,但她说到底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她无法在这个时候还保持着对世界的满腔热情与期待,她控制不住地痛恨世界,痛恨触不到自由与希望的可悲人生。
她拒绝承认是自己被磨尽了力气,这样听起来好像是她被现实打败了,她觉得一定是仇恨过于沉重,才压得此刻的她动弹不得。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停在她面前的皮鞋。
皮鞋的主人蹲了下来,焦急地询问着她的状况,他让她撑住,随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
片雾用沙哑的声音虚弱地挤出一句话:“你是谁……?”
她以为他是为了能力来带走她的人。
她心想,完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叫织田作之助。”
“我是来救你的。”
“……”
片雾突然觉得,雨天也不是那么冷,抱着自己的赭红发青年透过衣料传来了一点点温度足以驱散寒冷。
她心想,如果能活下来就好了。
视线太模糊了,她还没看清织田作之助的脸。
雨夜里,诡异的紫光在黑发少女的眼里一闪而过,而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居然奇迹般地全部愈合了。
保护机制启动。
规则成立。
……
后来,片雾问过这位沉默寡言的赭红发男人,当初为什么要救她?
一看就是个不要插手为妙的麻烦吧。
织田作之助疑惑地看着她,仿佛她问出了一个很难以理解的问题,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不等同于杀了她的帮凶吗?
这话对片雾而言意外的耳熟,浅川希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她忍不住想,难道这一类人都是这种脑回路吗?
不过,织田作之助还告诉了她一件事。
他的异能力「天衣无缝」,能预知未来五秒发生的事情。那天,他最先看到的未来是触发防御机制的片雾给世界带来了恐怖的灾难,但当他向她迈出脚步时,灾难消失了。
他走入了巷口,也走入了她的世界。
未来,被改变了。
……
织田作之助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好人,这一点根本用不着证实,他收养了五个失去双亲的孤儿,用微薄的工资养育他们,所以当片雾得知他是港口Mafia的成员时,她不免有些惊讶。
他有一个叫太宰治的朋友。
片雾知道这个人,年仅十六岁却已经是港口Mafia的干部候选了,可见是一个棘手的家伙。
和太宰治的第一次碰面给片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他得知她是那位写下必定成真的不死原千裕,那双死气沉沉的鸢色眼睛骤然一亮,期待地问她能否写下让他死亡的文字。
片雾:“……?”
她觉得他可能有些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