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那后生对你敬重得很,连这么匆忙时刻都没将你忘了,你要是不走的话,他会不会跟着不走……”
张老头一瞪眼,“他—个年轻后生不离开,留在这里与我作伴有什么意思?”
“张伯。”—道憨厚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大牛不知什么时候竟摸了过来,“张伯,你与我们一起走吧,我、我给你养老送终!”
张老头怒骂道,“哪个要你养老送终,都给我走!给我走!”
大牛—把在张老头面前跪下,“张伯,你要是不走,我也不走!当初我可是答应过栓子的,要把你当亲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顾成礼与傅五有些摸不清情况,但时间不能再拖延耽搁了,顾成礼直接拍了拍大牛,“你去把他背起来,跟上我们。”
大牛似乎没反应过来,直到顾成礼又拍了拍他肩头,他眼睛—亮,顿时上前就要扛起张老头,惊得张老头又怒又气,“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你干嘛要听这毛头小子的!”
可顾成礼二人并不理会他的叫喊,大牛虽然一脸纠结,却还是老老实实将他扛起在肩头。
大牛身子结实,背—个瘦弱老头绰绰有余,眼见最后一个“刺头”也被解决了,顾成礼与傅五赶紧带路,匆匆地往他们先前找的落脚点赶去。
这—百来户人家,先前他们就已经动摇送走了—批,中间也有好几批,随着牛车来回运送,还有不少人家真的将自个儿养的鸡给抱出来了。
小小的山丘上,乱糟糟的—片,什么声音都有,鸡鸣狗吠声,小儿啼哭声,妇人哄孩声,男人叫骂声。
等大牛将张老头背到山丘时,张老头已经没力气骂人了,而是揉了揉被硌到的几块骨头处,看向大牛怒道,“你小子,怎连背人都不会!”—路上可疼死他了。
大牛憨傻笑笑,见他不骂前面的话了,有些高兴。
张老头噎住,“别以为我不生气了,都说了我不搬!就算是决堤……”
话音刚落,就听“轰”—声,也不知道哪里来得这么多的水,冲垮了万亩圩,也冲垮了曾经那个庄子。
顾成礼觉得,亲眼见着万亩圩决堤,洪水喷涌而出,与山崩地裂也不差相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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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若说原本这些庄民心里还存了侥幸之心,如今见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很快就被洪水冲垮,庄子没了,良田也被洪水冲破,转眼一切化为乌有。
此时天已放晴,忙活了一宿的众人却没一丝睡意,站在山丘上他们可以清清楚楚地瞧着洪水是如何肆虐冲刷着他们族地,久久不语。
就连方才还大放厥词的张老头此刻也是无言,若不是那少年半夜将他们拉起,硬是要他们连夜搬走,谁也不敢想象此刻的自己会是怎样。
木石搭建的屋子都被冲垮,笨重的柜子像轻羽被卷到洪流中,若是庄民,只怕也是毫无抵抗之力。
半晌,突然妇人尖锐的哭声响起,“我幸幸苦苦喂养的大花猪啊……”
“我还有好多鸭子没带走……”
“我家也有很多鸡禽……”
原本他们还庆幸逃过一劫,可一想到房子被毁在了洪水里,养的那些鸡禽豚也全都没有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甚至他们连下顿吃什么都要发愁,除了少数人带了一把干粮外,大多数都奔着家中的贵重物品去了,竟忘记带粮食。
“诸位莫慌,万亩圩决堤是件大事,等里正去官府报备后,自然会有人来安排你们的。”顾成礼觉得能在决堤前将这一百来户搬迁出来,已是极大的幸事了,钱财损失是在所难免的,但只要人还在,钱财还是可以再赚的。
傅五冷着脸,看那些乡下婆子哭天抢地,话里话外竟还埋怨他们没用牛车帮忙拉载家禽家畜,顿时觉得这些人当真是眼皮子短浅。
他们赶到这山丘时,还没歇下来一刻钟,那万亩圩就决堤了,要真带上那些家畜,也不想想自己还有没有命能跑掉。
他不理会这些人,径直看向顾成礼,见少年一脸疲倦,昨晚他们一宿未眠,又来回奔波了好几趟,少年不像他习过武,坚持到现在已很是不易。
“主子,属下先送你回去吧。”
顾成礼思忖片刻,这个时候他虽然很累,但根本歇不着,心里乱糟糟的,想要往李秀才那里跑一趟,可转念想到他半夜离家,只怕赵氏也担心了一宿。
顾成礼叹息一声,看着眼前满目苍夷,“先回去给阿奶报个平安吧。”
等傅五驾着牛车将顾成礼送回枣泥沟时,顾家上下吵吵闹闹,也是一宿未睡。
“昨夜那雨也忒吓人了吧!”
“就是,我都不敢歇下,就怕咱这房子受不住塌了……”
“呸,你怎么就不会说句好听的话!”
众人吵吵闹闹,顾成礼回到熟悉的环境里,一直紧绷着的心弦得到了些微放松,他看向傅五,“给那头牛喂点草料吧,忙了一晚上,它也不容易……”
傅五正要点头称是,赵氏就急忙上前,拉起顾成礼的手就寒嘘问暖,“这大晚上的你上哪儿去了,可把我给急的……”
傅五默默退下去喂牛,顾成礼看向赵氏,果真见她眼下发青,脸色也憔悴了许多,面带愧疚,“是我莽撞了,带累阿奶为我操劳。”
“你这孩子,下次可别这样!”赵氏絮絮叨叨,“外面下着雨,又是黑漆漆一片,你说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啊呸呸,看我这嘴!”
赵氏懊恼地打了自己几下,跳过这个话题,“你快回屋躺躺,累了一宿了?我让你娘给你下碗面,再卧个蛋……不行,还是我亲自来!”
顾成礼此刻的确累得不行,也没推辞,而是叮嘱道,“阿奶别忘了给傅五也下一碗。”
“都有,都有!不用你费心,快去躺着……”
顾成礼在赵氏的推搡下进了自己的屋子,脱了原本湿了又被蒸干的衣裳,直接倒床就睡,几乎沾被就进入了梦乡。
可顾成礼这一觉却睡得并不踏实,梦里一会儿是妇人尖锐啼哭声,一会儿又是洪水滔滔要把人吞没,好不容易转换了个梦境,又变成在黑夜急着赶路让人搬迁,匆匆忙忙的,在梦里都没个消停。
等顾成礼醒来,发现背脊上涔涔汗渍,皱着眉头下床,将盆架子上的麻布拿起擦了擦,套了一件长衫才出门。
“怎么才躺一小会儿就起来了,我面都还没下呢!”赵氏看着顾成礼又露了面,立刻催促他回屋歇息。
顾成礼摆摆手,“方才已睡一觉了,此刻不困了。”许是精神高度的亢奋,顾成礼虽然感到有些疲倦,却睡不着。
而且方才歇了那么一小会儿,精神气恢复了大半了。
赵氏皱着眉头,勉强点头,“那行吧,你先去屋里等着,我这就给你们下面!”
顾成礼点头,他见傅五没有歇息,就顺便把他喊了过去。
“等我们吃完早膳,就去傅大人的宅邸一趟吧。”
万亩圩决堤这事,顾成礼还没与顾家人说,枣泥沟不过是一个山村,消息闭塞,如今外面又下着雨,等他们知道估计至少要一天后,顾成礼打算回头叮嘱一下顾家人,今岁粮食收成不要再卖出去。
庄户人家常年就是种地,靠田地来养活一大家子的人,要是能有多出的口粮,就会拿到粮店里换钱。
可顾成礼觉得下半年粮价肯定要涨,卖出去了反而被中间商赚了差价,还不如自个儿留着吃更划算。
呆在枣泥沟,顾成礼找不到人来分析眼前的情况,在万亩圩决堤后,有好多事情要安排,灾后村民的去留问题,万亩圩的修复,还有粮价抑制也要做准备。
其实这些都是知县的工作,但顾成礼与姚知县并不近亲,况且如今是在她的治下出了这样的事,哪怕是天灾,姚知县也难辞其咎。
傅大人虽然只是任学正一职,但其原本是户部尚书,真论起专业对口的话,自然是傅大人更懂行。
不过等顾成礼与傅五吃完了面后,还不等出门,顾家就迎来了一个客人。
顾成礼没想到李玉溪会在这个时候来顾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灵江下游决口,父亲特地让我来通知你一声,这段时间还是少进城。”李玉溪难得如此严肃,紧绷着脸庞将他父亲的话一字不漏交代清楚。
灵江决口?顾成礼与傅五俱是一惊,惊诧地望着李玉溪。
灵江是长江的分支,恰好流经他们同安县,如今同安县护城河与城内穿过的那条河,都是与之相通的。
关键是官府应该每年都会派人去修缮江口,一般情况下灵江是不可能决堤的。
灵江决堤与万亩圩决口是两码事,万亩圩主要是良田所在,那里总共不过白来户人家,顾成礼又带着他们搬迁出来,故而只是财物上损失惨重。
但灵江那一带,顾成礼记得有不少的庄子,只怕有千百户人家,如今江口决堤,只怕这些人大多数都要遭殃。
李玉溪将李秀才话转述完毕后,炸了眨眼,又恢复往常模样,“我爹说圣上肯定要派宣谕使下来,如今城里乱糟糟的,师兄若是没事,可千万别随意进城啊。”
看着他一脸挂怀,顾成礼默然点头,心里暗道,住在枣泥沟,消息还是太闭塞了,若非李秀才派人来提醒,他又怎会知道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我已知晓,多谢你跑了这一趟,可要坐下歇歇……”
李玉溪笑着挠头,“不了,马车还在外面候着呢,我爹让我与你说完就走。”
顾成礼此刻也没心思来招待他,将他送往枣泥村村口,便回了去。
“主人,那我们还去傅学□□邸吗?”
“自然是要去的。”顾成礼应声道,“记得绕路,从城郊外直接去陵县。”
顾成礼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惹人注意,他的打算也只是见过傅学正提几条建议就回来。
……
同安县县衙后宅内。
姚弘文自从昨夜被雨声惊醒后,就一直没合眼。
等听到灵江江口决堤、万亩圩决口后,更是静坐了一夜,等到第二日,也不像往常那般换上官服,而是木然呆坐在那里。
完了,这样全完了。
姚弘文满嘴苦涩,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成如今的局面,分明昨日夜里躺下时,他还想着凭借顾成礼那秀才提出的大豆肥地法,他今岁吏部评定至少能评上“优”,若再有三皇子帮忙运转……
对,三皇子!姚弘文兀的站起,对着候在外面的小厮喊道,“快去传师爷过来……”
这同安县县衙内住了不少的师爷,都是姚弘文养得幕僚,若是他倒下了,那这些师爷也就失去了靠山,所以姚弘文坚信这些人是不会背叛自己的。
小厮跑得飞快,不消一刻的功夫,就见着三四个年岁不一的文人走了进来。
姚弘文犹如见到救星,连忙拿着其中一人赶紧坐下,“来,快点帮本官润笔一下,让三皇子帮帮我……”
姚弘文喃喃自语,他一直都是为三皇子办事,就连从这同安县捞去的大半银子,最后也是进了三皇子腰包,如今他出事了,三皇子不能不管他。
若不然,若不然……
那润笔的文士目光闪了闪,“大人,咱们曾经可留下信物?”
信物?姚弘文目光一亮,是的,他还有信物,有那些账单在,三皇子他不能翻脸不认账。
姚弘文仿佛想明了,瞬间容光焕发,原本一脸灰拜的颓然之色顿时一扫而空,整个人神采奕奕起来。
他手里握着与三皇子往来的密信,他不信三皇子敢就这么地舍弃他。
一旁的文士笑得谦卑,态度恭敬地将姚弘文想要的书信写好。
“快马送往京城,务必要让三皇子亲手收到信。”
傅茂典对顾成礼到来一点都不意外,反而是让人备了茶。
原本焦躁不安的顾成礼在捧了茶后,心仿佛静了下来。
“你道这是天灾?”傅茂典似是不经意般问道。
顾成礼一愣,“难道不是吗?”
“即便是天灾,也是人祸。”傅茂典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
天为何会降灾,这岂不是说圣上不德,圣上不能不德,那就只能是人祸所致。
而这个锅背在姚弘文身上并不过分。
“每岁三月,知府都应修缮加固河防,若事事亲躬,未尝不能避过今日之祸。”
顾成礼点头,先前他也曾听赵氏等人提起过,往年确实有这样的旧例,不仅有民夫去修缮河防,官府也会用银雇佣一些民夫。
但似乎去岁与今岁都没有过,顾成礼若有所思,“大人之意,是姚知县贪污了这笔银子?”
傅茂典摇摇头,“那姚弘文贪名,但我观他并非是个好财之人,行事也不奢靡……”
那他将那些银子弄到哪里去了?
傅茂典停下话,转头看向顾成礼,“你可知为官之道最忌讳什么?”
顾成礼思索片刻,他未曾有过从政经验,但忆起前世看到过的大街小巷贴的红布条,试探着开口,“贪腐?”
傅茂典摇摇头,“朋党。”
顾成礼恍然,朋党,也就是结党营私,哪怕他是理科生,前世也听过不少关于对朋党的打击。从东汉到清末,因为党锢之争而引起朝廷震荡的例子不少,历朝历代的皇帝,哪怕是宋朝,都对朋党之事深恶痛绝。
而对于贪污则恰恰相反,哪怕是盛世,也依旧会出现大贪官,譬如明朝嘉靖帝年间的严嵩,又譬如清朝乾隆年间的和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