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如今他们也算是如愿了,对于新科进士们来说,他们方才入了这仕途,对未来的前程都是一腔热忱,就连心中的初衷也更加纯碎,面对景煕帝的勉励夸赞,激动得满脸通红者比比尔是,对着圣上与宴上众人就许下了各种豪情壮志。而顾成礼坐在其间,就显得格外冷静自持,尤其是在那些许着豪情壮志的进士们衬托下,他沉稳得让想寻他笑话的人都挑不到毛病。
“陛下,臣与这状元郎还是个老相识,先前在街头我们还曾遇见过呢!”秦蒲看着坐在左上首的少年,冷不丁举着酒杯开口,“不若陛下许我来敬状元郎一杯,也让我来感受一下这状元郎的酒量!”
景煕帝皱了皱没有,秦蒲以前是在外带兵打战的将军,也是出了名的好酒之人,尤其爱烈酒,只可惜烈酒难得,故而这琼林宴上不过是宫廷佳酿,根本比不上烈酒酒性,秦蒲是喝不醉的,顾成礼与他比,岂不是要吃亏出丑?
景煕帝淡淡开口,“今日是个好日子,就不要再比试酒量,不管是谁输谁赢,都有些扫兴。”
秦蒲却仿佛并没有听懂皇上话中的意思,“那就不比试,让我先与状元郎喝几杯,不喝醉那种。”瞧着他这模样,倒是像要铁了心要灌顾成礼的酒,坐在上头的太子脸上露出紧张色,觑了一眼他父皇,连忙开口为舅父请罪。
“还请父皇宽恕,舅父是喝多了酒水,想要与状元郎亲近些才会如此,平日已经许久未曾与人比试酒量了……”
秦蒲爱酒,而军中之人酒量大者不少,先前景煕帝就因为秦蒲爱到军中拉人来比试酒量而恼火,还重罚过一次,如今秦蒲虽然好久没有犯,却在琼林宴上要拉着状元郎比试酒量。
在座之人脸色各异,知晓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大臣们更是摒息不出声,想看着景煕帝会是何等反应,下首的二皇子与三皇子露出肉眼可见的喜意。
顾成礼心里有些猜测,觉得眼下这一出应是那酒精惹出的,那日在街头,秦蒲从赵明昌那里拿走了那小半瓶的酒精,也不知后来是怎样处理的,不过他还是不懂这人跑来找他比试酒量是什么打算?
难道秦蒲是觉得他有酒精,所以就酒酿好?总感觉有点逻辑不通啊。
秦蒲不是傻子,太子外甥都替自己出面说和了,他要是再继续抓着这状元郎要比试酒量,只怕皇上要不高兴了,可他心里也不痛快,他就是想要知道这小子是不是会酿烈酒。
那日的酒精他带回去后,思忖再三,后来还是打算要掏出来喝一点,没想到却被下人给打翻了,气得他恨不得将那仆人抽一顿。如今他找顾成礼来试酒量,若是顾成礼这少年酒量大,那十之八·九是喝过不少酒,定是能拿出烈性酒,若是酒量少,那也要多试几次才行。
太子出面帮忙说和,秦蒲也看懂了眼色而没有再紧抓着不放,景煕帝就算心头不痛快,也没有当场发落,只是兴致乏乏,酒过一巡后便提前退了场。
皇上都不在了,宴上众人吃席喝酒的心思更是消散,觥筹交错间,尽是相互攀谈之语,顾成礼一向不爱这些,寻了个由头就从宴上出离席,竟不自觉转着转着又到了那古树旁。
不过此时天已黑,古树瞧着也不甚清楚,他来此也不过是稍作倚靠,透透气罢了。
“方才在宴上,是舅父唐突失礼,本宫在此,为舅父与状元公陪个不是。”温润之声传来,顾成礼诧异发现,那太子竟然也随着他出来,还跟到了此处。
太子如今年岁二十来许,长相肖似景熙帝,不过却有些清瘦了,此刻出声,虽是致歉,却又一脸坦然,“方才我在宴上,为保舅父,而未曾与状元公道歉……”
顾成礼未理会这致歉之言,而是道,“如今陛下不在,殿下理应主持着那宴会,怎也跟着离了席,是为不妥之举。”
太子苦笑一声,“本宫若不走,只怕也是惹人厌。”他如今被父皇冷落,朝中大臣对他也避之不及,又如何想见他在那儿,反而扫了众人兴致。
顾成礼看着眼前的这太子,忍不住开口,“不管陛下何如,殿下理应先做好自己应当之事才是,若你全无过错,旁人又如何能寻你过错?”
太子一怔愣,“可父皇厌弃我,便是我最大的过失了。”失了父皇的宠信,那些人都不会信服与他也不会追随他。
顾成礼冷眉,“那殿下就更该好生反思一下,为何陛下会厌弃你,而非自怨自艾。”紧跟着,他又说了一句,“既知陛下厌弃,不去找其原因改之,反而以此来自弃,焉知不是一种错处?”
“他是一个榆木脑袋,可听不懂你说这些。”
清脆的声音从树上传来,顾成礼与太子俱是一惊,抬头望去,顾成礼发现竟是白日遇见的那姑娘,可她是如何爬这树上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这么晚的T^T,可剧情一直没写到满意的位置,我太慢了orz感谢在2021-05-09 08:58:35~2021-05-10 01:2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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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二更合一
“长寿,你怎么爬那树上去了?”太子被树上的人说成“榆木脑袋”竟然也不生气,而是赶紧劝着她下来,“待在上面多危险啊,要是摔了可要怎生是好?”
叶明珠被他念叨得心烦,直接借力蹬了一下树干,就直接要跳下来,唬得太子连忙展开胳膊就要去接住她,可却被叶明珠嫌弃地避开,安然跳到地上后拍了两下衣裳沾上的灰尘,然后就走到顾成礼的身前,仰起头,“你与他说这些,他却是根本听不进去的,又不是没人劝过。”
然后轻飘飘看了太子一眼,扬长而去,方才那番话就像是随口而说,相当随意。
太子一边着急看着叶明珠走远的背影,一边又看向顾成礼,着急解释道,“还望顾状元别见怪,长寿她性子一贯如此,直率惯了……”
“方才她说的是殿下而非在下,太子殿下都不计较,于在下又有何处要计较?”顾成礼心里微微叹气,眼前这个太子是真的性子宽厚,只是这般宽厚,反而并不是好事。
“长寿她不同。”太子见顾成礼果真不介意,心下一松,脸上也露出笑来,但也只说了这么一句,却不说如何不同。
顾成礼并非是那种好管闲事之人,对方未说,他便不多问,此刻虽然景熙帝离了席,但琼林宴却还没结束,便与太子告退,想要独自私下走走。
等太子转身离开后,顾成礼便看到一个宫侍悄悄跑上前,“状元公,方才那是安王爷家的长寿郡主。”说完就独自跑开了。
安王爷?顾成礼若有所思,他对这京城的权贵并不怎么了解,未曾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心里留了意,打算等回去后便去向裴清泽打听一番。
裴清泽是侯府出身,忠义侯府一直扎根在京城,便是一些已经落败的老牌权贵,裴家应该也知道不少。
顾成礼觉得那宫侍特地上前说一声,那安王爷必定是有特殊处,不过那姑娘既然是郡主出身,又是姓叶,那应该就是太子的堂妹了。
在琼林宴之后,顾成礼就要每日都去点卯上朝,不过他如今只不过是从五品的侍讲学士,便是上朝,那些大事也轮不到他来插手,他每日的主要工作是整理一些史书典籍,整体上还算清闲。
而除了要整理编修史书,顾成礼大多数时候都是要待在景熙帝身旁。本来侍讲学士就差不多是皇上的顾问,时常会为皇上干些出谋划策的活计,而景熙帝也喜欢将顾成礼带在身边,故而虽然他如今官位低,很多事情掺和不到其中去,却还是听了不少朝中大臣的奏议。
如今大周每日的早朝,御前殿下都吵得如同街市,那些往日稳重老成都大臣们,也完全不顾平日的风度,差不多要撸起袖子来吵,激烈时甚至担心他们下一刻就要干架。
之所以吵得这么凶,其实源头还是在顾成礼身上,傅茂典与严迟瑜当初都当过他的主考官,然后从他这儿各自拿到了一份改革方案,他们虽不知道彼此想要做什么,却难得有了默契。
之前严迟瑜提出要将军中的战马交给百姓来养,就引了很多人都反对,而傅茂典却在背后挺了严迟瑜一把,成功让战马这事落实下来。
要想将战马之事完全落实下去,而中途不出纰漏,这就需要严迟瑜盯紧这件事,包括地方百姓那里也要盯着,防着有人在下面弄鬼。而这样一来,裁军与开荒之事就耽误了下来。
因后来便是殿试,朝中之人更多的将目光转向了考生身上,傅茂典与严迟瑜二人这段时间极其低调,谁也没能料到,他们会在琼林宴后,憋出了这么一个大招。
顾成礼得知傅茂典已经在向景煕帝上了折子,想要将“摊丁入亩”的政策实行下去,而他这想法一提出,朝堂中直接就炸了锅。
这朝中大臣,几乎个个都是住着高大宅子,家里呼奴唤婢,名下更是有着千亩万亩的庄子田地。像是那些公侯世家,便是嫁个女儿,都要陪嫁上不少的良田,可谓是一辈子都吃喝无忧。而那些底层没有田地的平民,却要背负起沉重的负担,因为大周的苛捐杂税一直都是按照人头来收的。
其中名目又多,主要分为租庸调三个部分,租便是田地要交的租,而庸则是百姓要服的役,调则是针对户籍的,上头官府给出一个数目,要求底下百姓交出多少的粮食以及绢布,然后再分摊到各家各户上头。总而言之就是如今大周各种苛捐杂税名目多,百姓要背负的担子重。如今大周的税目虽说是有旧例可循,但若是朝廷有变动,像是对外发动战争,则会随时增加税收,更甚至,地方各府县的税收也不完全一样,若是有地方官私下加税然后中饱私囊也不是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傅茂典提出了想要改变如今的税法,换成“摊丁入亩”,将那些名目杂多的税目减去大半,一律按照土地来征税,详细规划出每亩地要交出的粮食,这样就非常直接了当,各家各户有多少田地就交多少税,对于底层的百姓来说,他们的田地少,若是施行“摊丁入亩”,以后压力必然会减少许多。
但是那些世族大地主又如何甘心,如今朝里的这些大臣们反对,一方面是因为傅茂典如今提出的“摊丁入亩”动摇了他们的切身利益,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世家地主们若是抵触反扑起来,到时候可能造成大周内部的动摇,而外面的匈奴本就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势必会动摇国本。
景煕帝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呢,但是如今朝廷户部库银紧缺,每到要用银的时候,景煕帝就感到焦头烂额,朝中的大臣都装聋作哑,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可景煕帝却不行,前朝历代那么多的经验教训写在史书里呢,若是再拖下去,可能稍微发生一点小波折就能将大周的江山葬送。
而傅茂典如今提出的税法改革就是很好的机会,这也就是景煕帝明知道其中的利害,却仍然要坚持去做的原因。
顾成礼待在景煕帝身旁,见他每次为了这些事情和满朝官员掰扯的时候,就忍不住感叹,当一个皇帝也不容易啊,每天要处理这么多的事情,说是天子,但想要真正差遣这些大臣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陛下不妨以情动人。”顾成礼听了景煕帝的烦恼,思索片刻后开口。
“以情动人?”景煕帝微皱眉头,“怎样一个以情动人法?”
“陛下心忧百姓,处处为民而想,若是能让天下人知道陛下的心忧,未必不愿让利与百姓……”顾成礼缓缓说道。
其实这就是场面话,顾成礼真正想要说的是要利用舆论优势,充分利用底层穷苦百姓和中层士大夫阶层,未尝不可以给这变法来造势。
既然那些氏族地主手里掌控着雄厚的力量,而让朝廷也不敢轻举妄动,那就该用整个天下的舆论来向他们施压,让整个大周的百姓来看清世家地主的面目。
顾成礼生活在枣泥沟时,在乡下土生土长了好些年才去李秀才那里读书,而在乡下的那就今年里,他见识到了不少匪夷所思的事情。因为如今大周是按照人口来征税课税的,不少穷苦百姓为了能少交点税,就将刚出生的女孩子扔进恭桶里溺死,甚至有些人家,连男孩子都一并溺死。
并非是顾成礼有重男轻女的心思,而是如今男子可以去服兵役、服丁税,若是一家中的男丁越多,那么分摊下来,所要承担的压力就会小很多,恰恰相反,若是女丁多男丁少,那些徭役就能将人压垮。
仓鼎足而知礼节,若是能让乡下百姓日子也好过起来,让他们不用为衣食担忧,保证了他们基本的生活需要,才能对他们进行精神上的改造,让他们知道礼节廉耻,让他们懂得父母恩情、疼惜子女。若是连吃都吃不饱,又如何要求他们去养活更多的人呢?除非是天性为善的人,可即便如此,在这种贫困潦倒的生活里,善良帮不了他们。
顾成礼想要利用舆论武器,就是想要通过文学的方式,来将这些底层百姓的生活描绘下来,都不用进行深度加工,光是真实刻画,就足以让那些每日手握圣贤书的士子们震惊,在他们可以坐在书房读书,所忧之事也不过是未来前程,底下的百姓却还在生存线上艰难挣扎,甚至因为窘迫的生活而变得残酷冷血,看着是懦弱老实的庄稼人,却能将自己的至亲骨肉溺死。
景煕帝惊在当场,好半晌才问道,“成礼,你所说的可都属实?”
“陛下明鉴,虽然是微臣年幼时所闻,但一切属实,况且这也绝非独例,陛下可以派人去查寻。”顾成礼态度恭敬,但是语气却很坚定,他既然敢说,就不怕这些人去查,甚至还希望能让这些京城中的贵人能亲眼去瞧瞧。
景煕帝回不过神来,他原先一直觉得,如今的大周就算不是盛世强国,至少境内的百姓生活安康,可听着顾成礼这番话,他才知道原来如今还有不少大周百姓过着这样的日子,心里要实施“摊丁入亩”的想法也更坚定了。
就算不为了户部库银增收,也要为了天下百姓行一回正义之举。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只是写出这些的文章,该如何让这天下人来看呢?”景煕帝有些犹豫,“便是朕下旨让天下士子来读,怕是也不一定会奏效。”
却见顾成礼摇了摇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请陛下放心,此事微臣心里已有成算,如今京中时兴一种名为《国风》的杂志,其幕后之人便是傅大人……”
顾成礼将当初在江南创办《国风》之事和盘托出,如今《国风》可不仅仅是在江南和京城,便是大周其他地域同样也已经出现了它的身影,顾成礼想要利用舆论,就是仗着这《国风》利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