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礼忙活了这么久,却还是没有将钢铁给折腾出来,他如今用的这高炉炼铁法虽然比大周的炼铁技术高出很多,可炼出来的仍还只是铁,这高炉里面的温度高,能将铁锻造得更加坚硬,但是在强度和物理性质上仍然达不到钢铁的水平。
要想将铁炼成钢,顾成礼还缺一个炉子,一开始顾成礼想要弄的是平炉,在后世平炉出现的时间相对较早,技术也比较简单些,想要制造出来难度就会小更多,但是唯独有一样却是如何也顶替不了的,那就是燃料问题,想要用平炉炼钢,在氧化时必须得用气体燃料或者是液体燃料,也就是说要用到煤气或者是重油,以如今大周目前纯农业生产水平,几乎是办不到的。
顾成礼只能转了个弯去琢磨技术含量更高的转炉炼钢法,根据这名字就能听出,转炉炼钢过程中,是通过将炉子转动,然后将空气鼓入融化的生铁中,从而使它氧化,因用的是氧气作氧化剂,倒是不用特地再加燃料,顾成礼只需要解决如何将空气鼓入熔铁中就行了。
这不是个一个简单的方法,但是与前者相比,却要简单不少,至少他可以从物理层面来思考。
顾成礼在这炼铁房里巡视了一圈,见这些新来的工匠都是按照他要求的干活,心下满意几分,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出来。
顾成礼一开始也没想着这么大费周折,他若只是烧制水泥的话,根本不需要弄出这么大的阵势,而且整个过程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操作难度系数都比较小,但他心里存了念想,再加上数月前的黄河河段决堤,河南那边发生洪水,大量的难民涌入京城这边。
难民是根本不可能进入京城的,早在离着京城十里开外就会被相关人马拦下,而这么多难民聚集在郊外,却没个去处,其中不乏一些劳力汉子,也有不少是妇孺小孩,倒成了人牙子高兴的时候了,不少人为了能得到一口吃食,见着人牙子来了,当场就将自己贱卖了,给人去当奴隶。
顾成礼不能说那些人做的不多,毕竟他们逃难至此饿了一路,朝廷的救济粮却迟迟没有下来,在都快要饿死的境地里似乎给人当奴婢也就不是不能接受了,可他瞧着就是心里不舒坦,便带了人马过去,直接说作坊里招工,只要是手脚齐全就行,工钱不多,但是保证每顿膳食管饱。
甚至对于那些拖家带口的,顾成礼也发了话,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个住处,哪怕只有一个壮丁在他这里干活,顾成礼也会给出一间房子供他们一家挤挤,至于一家人的吃穿嚼度,那就看那壮丁的工钱了,总不至于饿死,还不用去当奴隶,头脑清醒点都知道该选哪个。
顾成礼这种抢人行为是很拉仇恨的,偏偏他却是一个官身,又有着景煕帝留下的人手保护着,那些人手摁在一侧的佩刀上,鹰目一扫,人牙子顿时不敢再作声,本就是他们趁人之危,如何敢大声理论。
顾成礼做事心里有成算,领了不少人回去后,立马给京中的景煕帝写了密折禀明情况,将自己身边的事情全都透明化,毫无保留的将一切展示给对方,他自己没有私心敢说能做到问心无愧,自然也就不怕景煕帝是否会生疑了。
今日这炼铁坊里的工匠就是那批难民,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然后才上岗,虽然如此,顾成礼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这炼铁坊温度高,如今虽然已经是冬日了,可待在炼铁坊里的工匠几乎都是赤着胳膊上身,汗渍如雨般,顾成礼还让人煮了藿香叶子,安排人盯着他们喝下,藿香煮水喝起来与薄荷水味道差不多,却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但却能避暑,不管是否喜欢,顾成礼都强迫性的要求每个人必喝下去。
从炼铁坊出来后,顾成礼再次经过那一排排的水泥平房,因为没有钢筋水泥,这些水泥房都只建了一层,而且还是那种矮层,里面住的几乎都是这次逃难来的灾民,他们对当初出面收留自己的顾成礼有些印象,如今见着顾成礼过来,纷纷从屋里跑出来,一脸感激地望着。
哪能不感激,若非是顾大人给了他们这片容人之所,他们如今也不知道会是身处何处了,若是与人当奴婢,岂是简单容易的,说不准还要一家子骨肉分离,因着顾大人,他们如今一家人才能整整齐齐地待在一起,还能住在这么好的屋子里。
顾成礼时常过来,有时也会来瞧瞧他们这水泥房,担心因为没有钢筋水泥,这房子可能会出现坍塌状况,这水泥房建造得不高,先前有些住户居然还在屋顶上堆放了不少家什,顾成礼黑着脸让人赶紧取下来,若不然夜里压倒下来可能直接将人埋了,但只要不出现这样作死行为,这水泥房住着还是挺舒服的。
这些难民大多数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若不然也不至于流落至此,他们以前住的几乎都是土坯房,甚至还有些住的是草屋,到了冬日那寒风朔朔地往里面吹刮,好似刀子割人脸,可如今住在这水泥坊里,只要将木门木窗关好,顿时严严实实的,一点风也吹不进来,暖和得让人忍不住眯起眼来。
顾成礼见他们果真住得舒心,心里也松快了些,因为烧制水泥本身就有些污染,顾成礼当初就与景煕帝说了,要尽量找一个无人之地,原本这里挺冷清的,多了这些难民,如今瞧着倒像是一个社区。因为住在水泥房里的几乎都是炼铁工匠的家属,而那些难民里有不少是孤儿寡母的,根本无法来做工的,顾成礼为此特地建了一个大院,有点像是收容所,里面住的全都是无依无靠之人,有些甚至还是鳏寡老人。
如今这些人全都是靠着顾成礼拨款来养着,但伙食也只能说是一般,除了基本的饱腹外,他们基本上每日能领一碗鱼汤或是骨汤,但顾成礼觉得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事,还是要赶紧给这些人找一个可以独自生存的活计才行,他寻思着要不要给这些人找一些他们也能干下来的手工活,不过这种活计一时也急不得,得慢慢想着然后安排好才行。
顾成礼觉得如今这里建得像是化工区,又是炼铁坊又是水泥坊的,尤其是水泥坊,因着如今对着水泥的需求量还挺大,光是修路每日就要不少的水泥,故而这水泥坊的个数也不少,但是这些化工坊都是有污染的,水泥坊的灰尘更是对人心肺不好,以前这里没有多少百姓倒也罢了,如今搬来了不少难民落户,哪怕顾成礼当初划分居住区时,特地将住宅区与化工坊隔了一段距离,但是顾成礼觉得还是不够。
如今又安排了人手来种树,在化工坊与住宅区中间都种满了树苗,挑的都是那些枝叶茂盛的种类,就等着它们长起来后,茂密的枝叶也可以防些风沙,而且绿化多了,对人心肺总归会更好些。
化工对人身体有害之事,不敢是对景煕帝还是对住在这附近的难民,顾成礼都交代提醒过,平时也是叮嘱这附近的住民没事尽量不要往那边靠近,而对此景煕帝听了沉默一阵,却并未喊停顾成礼如今的行动,这些住户百姓就更没放在心上,但是顾成礼吩咐他们做的事情,他们都老老实实听着,甚至工匠们都戴着那种奇怪的口罩去做工。
他们心里对顾大人敬畏,也愿意听顾大人的。
顾成礼在这京郊待了数月,但只有少数人留意到他的身影不在京城中,除了傅茂典等人略微知晓他在作甚,其他的朝官就更是不清楚,但他们也不甚在意,虽知道皇上喜欢这少年状元,而且还与傅茂典、严迟瑜等人关系匪浅,可却并不知晓那些变法改革身后都有顾成礼的影子,也就没将这少年放在眼里。
左不过只是一个侍讲学士罢了,难不成还能动摇这朝中大事不成?
顾成礼早就已经不是侍讲学士了,因这水泥的煅烧成功,景煕帝直接让顾成礼去了工部挂名,从原来的侍讲学士变成了工部员外郎,依旧还是从五品,但两者却截然不同,工部员外郎可是实缺,能有实权的那种,因景煕帝授意,如今这事还未张扬开,也就工部与吏部少数人知晓。
而顾成礼在这京郊待了三个月,却憋出了一个大招,如今从京郊到京城城门外,都已经用水泥铺成了平坦光滑的马路,让这京中之人唬了一跳,纳罕怎的这路突然就变了个样子。
修路并非是一个很难的工程,但是想要做到无人知晓也是根本不可能,只不过如今是临近年关,冬日里头相当地冷,就连景煕帝都寻了由头罢了早朝,旁的人更是窝在家中不爱出来闲逛,自然就不知道城郊外有这么大的变动。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这冬日天寒地冻,连每日膳食都变差很多,端上桌上的菜叶子少得可怜,就连荤食也只是庄子上常年养着的鸡鸭,周秦观早就吃腻了这些,加上如今待在这京中无战事可打,早就憋得他难受,干脆带了一队人马,打算出城进山去打些野味,也能解解馋。
若是旁人许是会怕这大冷的天,但是周秦观却是不怕,甚至嗤笑这京中的官儿都像是鸡崽子似的,不受冻,他当年带兵在关外时,那寒风吹在天上脸都皲了也不带怕的,周秦观一向如此,就连说出这番言论时都未曾遮掩,让京中朝官听了更是暗恨不已,心里念叨着要看看他能打回什么猎物来。
周秦观自然是不惧旁人挑衅,兴高采烈地骑上马就带着人出了城,可是这一去却不是朝着那山林去的。
他出城没多久,就发现了那不同寻常的路,与两旁的黄泥路相比,那数丈来宽的水泥路着实显眼,不仅眼色瞧着白晃晃的,像是一条长带子放在了地上,周秦观瞧见后,立刻骑马得得得走过去,这下子一看,更是觉得不得了。
他坐下的马是战马,马蹄上都是定了马蹄铁,走在这白亮的路上顿时发出“哒哒哒”之声,周秦观不觉这声音有多悦耳,却能感受到此刻自己坐在马身上,竟然一点都不觉得颠簸,如履平地。不对,这本来就是平地,但这地却比他以往走过的任何地都要平实,仿佛此刻不是骑在这野外,而是在殿前的玉石板上。
周秦观心里纳罕,立刻翻身下马,直接蹲下去摸了一下那白条子似的宽路,入手是难以想象地坚硬,感觉比那玉石板要冷硬,可却能铺就老长。周秦观如今所在的位置不过才出了城门一里外,而这白条宽路却通向很远之地。
他顿时没了想要狩猎的心思,而是翻身上马,一甩马鞭就向前奔去,随从们发现他们将军根本不是朝着山路而去,心下奇怪,却不敢多耽搁,立刻跟上。
周秦观沿着那白条宽路,一直走到了京郊外,他想要看看这路究竟是从何而来,竟能铺得这么长,这得要多少的钱财才能做到,而他更要见识一下究竟是何许人能有这样的手笔。
……
等到日暮时,就有人发现周秦观竟然已经回程了,顿时发出嗤笑声,这周秦观先前还耻笑他们,如今不也是这般早早地回来,可见并没有进入深山之中,而只是在外围逛了一圈罢了。
往常若是狩猎,自然是要进林子,若结伴的人多,便想要猎那种个头大的猎物,这样的凶兽只有在深山老林才有,周秦观放下狠话将他们羞辱了一番才去,他们都当他是有胆量要进那深山老林,不想当日日暮就归来,可见只是在山脚处逛了一圈,顿时心里对他不齿。
自己也不过如此,偏生先前竟然还嘲笑他们,如今他们当然要奚落回去。
若是周秦观能忍下这些人的言语,便就不会以鲁莽之名闻名朝野,当即他就扯着嗓子喊道,他虽然没有去深山狩猎,但那是事出有因,他是发现了郊外的一条白路,他今儿个可是从京郊跑了一圈回来。
他这话一出,众人就更是不信,周秦观白日动身时辰可不早,若真去了一趟京郊,估计得夜间才回来,哪能这么快,更是认定了他是在满口胡话,嗤笑声此起彼伏,气得周秦观面红脖子粗,恨不得立刻拉着这些人的衣领进行理论,可如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从京郊跑了一趟后,他如今自然是已经知道,那白条宽路竟然是顾成礼弄出的,他与那少年已经有过两次会面了,可每次相处都不甚愉快,周秦观心里对那名唤水泥之物很是心痒难耐,但特也不是傻的,知道若是自己这番开口,定是无用,不若先去找景煕帝,从陛下那里求了赏赐,说不定倒是能如愿。
故而这番周秦观哪怕是心中着实生气,却还是忍住不在此时计较,立刻抽身离开,众人见此心里还奇了,只当他今日是转性了,当听闻他是进宫觐见陛下,顿时心里生了好奇之意,这个点儿匆匆进宫去面圣,难不成是有急事。
当然是有急事,周秦观见着那白条宽路本就心里欢喜,等到了郊外,亲眼见着那用水泥修筑成的漂亮场地,偌大的地坪上光净无物,一群难民落户的孩子在上面欢快地跑来跑去,撒欢的时候笑声传来得老远,周秦观见了顿时挪不开脚了。
他也想要那个用水泥筑成的地坪,如今他负责着京外的营地,虽只领兵万人而已,但是却还每日带着人在京外操练,若是有着那么大一块的地坪,周秦观觉得那以后操练时就更痛快了,便是与营中弟兄们比试时,都不用愁着那些石子沙土糊进眼里。
总而言之,周秦观看上了京郊外的水泥地坪,羡慕那些孩子可以有那么宽敞的地坪撒欢,甚至那些妇孺也有一块差不多大的地坪,上面不仅晒了被褥干粮,这些妇人们竟然还坐在上面纳鞋底,让周秦观见了十分眼热。
景煕帝没想到夜幕将至,周秦观居然还大大咧咧往宫里闯,心里有些恼怒,却还是耐着性子接见了他,却没想到这人一进来居然就是开口跟他要拿水泥,顿时也有些错愕。
顾成礼在城外铺路之事他是知晓的,事先特地给他上了折子,只是临近年关,景煕帝这里每日都有诸事要忙,故而一直未亲眼去见见顾成礼口中那坚实漂亮的水泥地,如今见周秦观这副眼巴巴望着的模样,心里生了好奇,忍不住问道,“那路当真修得如此漂亮?”
“漂亮,真的漂亮!”周秦观响亮地应了声,然后就和景煕帝比划了起来,将手臂展开伸得老长,“……足足好几丈宽,微臣瞧着,就是数辆马车并驾也是可行,那路又亮堂,瞧着像是玉带,而且马跑在上面快啊,我只消这么几个时辰,就从京中跑去京郊,又跑了一趟回来……”
景煕帝难得一次不嫌周秦观莽撞,见着他手脚比划模样,也看得认真,光是听着周秦观的描述,他心里就满意至极,这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每日都有各地的客商来此,合盖如此阵容,才能彰显出来天家气派,他心里对顾成礼更满意几分。
果然将事情交给成礼这孩子,他就办得妥帖,合他的心意。
景煕帝觉得顾成礼修出了这么好看的路,怎么能就周秦观一人瞧见呢,得让这朝中百官也来见识一下才行,如此一来也不嫌周秦观大晚上还要往宫中跑一趟,而是招手让一旁的宦官磨墨,他要亲手拟旨。
现在下旨,明日他就要御驾出城,与百官一道,亲眼去瞧瞧他的状元郎建出了怎样漂亮的路来。
当晚,接到圣旨的文武百官就傻了眼,怎么这个时候皇上还给他们下旨,邀他们出去观路?
众人摸不清景煕帝这一招究竟是何意,倒是有人消息灵活,晓得周秦观晚间往宫里跑了一趟,又想起先前周秦观也念叨着城外的路来,心里不由嘀咕着,难不成就这么些日子,外面还真变出了一条新路来不成?
周秦观从景煕帝这里得了允诺,等水泥坊的水泥开始对外出售时,定然将他排在第一个,顿时心满意足地出宫回府安歇了,只等着明日再与皇上好生欣赏一下那白玉带一样的宽路,景煕帝也同样是满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