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珨觉得,她比明琅有操守,但她没有明琅过得滋润。
明琅在明家本就如鱼得水, 明老太太、明肃政、大太太都宠着让着,又嫁了药归尘这样的如意郎君, 以后就是指挥使夫人了。
明珨的丈夫生前只是个秀才,又很穷,什么也没给明珨留下。
明珨这辈子,要论身份地位, 永远也比不上明琅。
德不配位。
上天其不公。
章氏有些气闷, “明家四兄妹, 大哥官居三品, 四弟是四品信武将军,新姑爷这官职比四弟还高, 直接就指挥使了。敢情就我家二爷当不了官?”
王丽捡好听的说, “二舅舅大才, 必定是要高中的。”
章氏在明府住得久了,对官场上的事也了解得不少, “就算你二舅舅高中了,也只能做个七八品的小官罢了。想升到你大舅舅那般高位,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
章氏向来看不惯明探微,今天这庆功宴是专为明探微举办的,她心情未免不好,多喝了几杯。
酒入愁肠,心情更不好。
章氏斜眼看着明琅、明探微那边,“咱们这位姑奶奶倒是笑得挺开心。这嫁得好就是不一样啊。咱家这位姑奶奶,天生命好,头回嫁人是宣德侯夫人,这回嫁人是指挥使夫人,越嫁越好了。”
“是这样么?”王丽不解,“我还以为侯夫人品级比指挥使夫人高呢,看来是我想错了?”
章氏到了明府,就像乡下人进了城一样,处处透着土气,她也知道自己土气,心里是自卑的,但在王丽面前,她可以显摆的东西就多了,“这个么,你小孩子家就不懂了。侯爷只是品级高,可指挥使手里有实权啊。”
章氏握握拳头,“实权,懂么?”
王丽其实心里不赞成,但她知道章氏的性情,温顺听话的点头。
明珨听到实权两个字,却是极为心动的,“丽儿的小叔叔今年二十出头,家里正想为他谋个前程,也不知新姑爷能不能帮上忙……”
“必须能。”章氏也不知是真喝多了,还是在装酒疯,“咱家好位了不起的新姑爷,这点本事能没有?”
“真的么?”明珨更心动,“只是新姑爷才进让不久,我不好开口……”
“这有什么?我替你说!”章氏拍胸脯。
章氏摇晃着就站起来了,“新姑爷,珨姐姐有事要求你……”
她声音挺大,众人都往这边看过来了。
明智、明易、明向欣,兄妹三人心中暗叫不好,相互使个眼色,蹭蹭蹭,比猴子还机灵,全蹿过来了。
章氏一脸傻笑,“珨姐姐的小叔子,就是丽儿的小叔叔,想在鹰扬卫谋个差使,新姑爷你是指挥使,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明智个子最高,腿最长,过来的最快,“娘,您喝醉了,我扶您回去。”
明易紧接着也到了,“娘,您看看您,都喝成什么样子了?”
明向欣最后到,手脚麻利的扯出手帕替章氏擦脸,“您根本没酒量,就不该喝这么多。回房歇着吧,我让厨房给您做醒酒汤。”
章氏还想说话,明向欣瞪她一眼,手帕按到她唇边,“娘,我给您好好擦擦。”
章氏心里这个委屈,就别提了。
她不就是想做个好人,帮帮珨姐姐么?她是好心做好事啊,为什么孩子们这样对她?
大太太也过来帮着张罗,“二弟妹醉了?若实在撑不住,先回房歇着吧,我命人送醒酒汤过去。”
大太太还问明琳呢,“二弟,醒酒汤弟妹喜欢酸甜味的,还是酸辣味的?”
明琳正和明肃政、明玕、药生尘高谈阔论,听到大太太的问话,不得不回答,“大嫂别麻烦了,我送她回房,给她喝上一杯浓茶便好了。”
明琳道声失陪,过来扶了章氏,送她回房。
出了门,章氏有点后悔,“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是想着珨姐姐不便开口,我便替她说了。唉,珨姐姐也是为难,毕竟是夫家的小叔子,她不能不管。”
明琳安慰,“也谈不上说错话,你是一片好心。”
“对,我是一片好心。”章氏心里踏实多了。
……
既然章氏已经开了口,明珨也就不藏着掖着,红着脸把王丽小叔叔的事说了,“……王家只是寻常百姓,想给丽儿她小叔叔谋个差使,委实是难的……他毕竟是丽儿的小叔叔,至亲之人,若是能帮,自然想帮他一把……”
明琅无语。
明珨这算什么?丈夫死了,夫家靠不住,正经娘家也不回,住到明府来了。
在明府白吃白住也就算了,还要管夫家小叔子的差使。
还说什么王丽的小叔叔是至亲之人。平时对她母女俩不闻不问的,算什么至亲。
明探微趁着母亲分神的功夫,自己悄悄倒了点果子酒,惬意抿了两口,小小声的和母亲说悄悄话,“我知道铁公鸡为啥拨毛了。”
怪不得明珨送了那贵重的添妆礼,敢情是有原因的啊。
“小孩子家,不许胡说。”明琅嗔怪。
明探微笑咪咪,低头又抿了两口果子酒。
药归尘站起身,非常客气,“彼此亲戚,好说好说。王家小公子可到鹰扬卫寻我,只要能和我过上十招,差使不成问题。”
明珨大喜道谢。
明肃政、明玕等人,竭力忍笑。
和药归尘过十招?哈哈哈,和药归尘过十招,岂是易事。
药归尘自从到了鹰扬卫,不服气他的人很多,药归尘一个一个给打服的。
最开始是一个接一个的打,后来不耐烦了,让那些人一起上。
最多的时候,药归尘一打十三,照样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武功又高,处事又公正,鹰扬卫那帮公侯子弟甘拜下风。
鹰扬卫中,能和药归尘过上十招的人,数得清。
王丽的小叔叔要是做得到,这个本事可是不得了,还真进得去鹰扬卫。
庆功宴上的一点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明肃政提起几个孩子上学的事,“暾儿智儿他们,从前读树惠书院,今后还读树惠书院。畅儿欣儿愉儿微儿的滋兰书院,却是不能再读了。咱们自己在家里办学堂,老师已经找好了,学问很不错,品德高尚……”
“不要打孩子的!”明探微举起小手,要求发言,“一定一定,不要打孩子的老师!”
“……人也和气。”明肃政含笑补充。
众人不由的都笑了,“这下子微儿放心了吧?”
“和气好,和气好。”明探微一脸笑,“除了读书的老师,我还想要教武术的老师……”
“我。”
“我。”
药归尘和明玕一前一后,积极报名。
“还想要教医术的老师……”
“我。”
“我。”
这回是药归尘、药生尘师兄弟俩。
“微儿想不想要书法老师啊?”明肃政笑问。
大太太和明惠风母女俩陪明老太太坐在一起,听到这话,三人一起乐了。
明肃政的书法,可以说是相当有造诣的了。
大舅舅这是在毛遂自荐啊。明探微这个小机灵鬼自然不会让大舅舅失望,连忙点头,“要的,要的,大舅舅,我很想要书法老师。”
“我。”明肃政笑着指指他自己。
明探微兴滴滴的跑到明老太太身边,挽住阿婆的胳膊,“有请阿婆荣任明氏学堂堂长!”
众人纷纷叫好。
明和畅、明婉愉已经开始称呼“明堂长”了。明惠风抿嘴笑,“可惜咱家只有学堂。若是规模大了,成了书院,阿婆便是山长了。”
“山长好。”明探微相中这个称呼了,“这个更加高大上。阿婆便是山长了。”
“微儿,什么是高大上?”明婉愉勤学好问。
明探微眼珠灵活转动,“这个嘛……反正就是高明 、大气的意思……我也说不大清楚……”
“说不清楚,便不说了。”明老太太怜惜的道。
明肃政和明玕兄弟俩很乐呵。
小孩子就是爱胡说八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自己都不清楚。
不过很可爱就是了。
“微儿真招人喜欢。”药归尘和明琅耳语,“和你小时候一样。”
明琅先是羞涩,继而有些诧异,“咱们小时候见过面?”
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药归尘回忆往昔,“那时候老侯爷还是我义父,他待我很好,但是管得也很严,大冬天我光着上身在院子里练功,又冷又累,我就哭了,义……老侯爷说男子汉不能流泪,罚我不准吃中午饭,到了下午晌,我饿得前心贴后心,跑到外面,看着烧饼摊子流口水……”
药归尘低头一笑,满是自嘲之意,“那时候我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最怕的就是饿肚子。”
饥饿的滋味,实在太难忍受了。
彼时年纪小,以为挨饿已经是世上最惨的事。长大了之后才知道,有些遭遇比饥饿可怕千倍百倍。
明琅惊呆许久,熊熊怒火在胸中燃烧。
他在江家,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老宣德侯夫妇俩把江博儒、江博雅兄妹俩都惯成什么样子了,号称疼爱义子,却如此虐待!
明琅不知不觉握紧了药归尘的手,“之后呢?”
药归尘手是温暖的,心也是温暖的,“后来,一位小姑娘来买烧饼,她心地好极了,送了我一个烧饼。”
“不光送我一个烧饼,她还陪我说了一会儿话。”
“她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那时我不读书,不知道什么意思,她就一字一字,一句一句,解释给我听。”
“她长得好看极了。她的声音纯净动听 ,如同天籁。”
“那小姑娘便是我么?”明琅懂了,“大哥中进士那一年,我在京城小住过几个月。”
“可怜的娃。”明琅低叹。
他小时候也太可怜了吧?老宣德侯这么对他,不叫严厉,叫虐待。
明琅满是怜惜,却又觉得奇怪,“我怎么不记得这件事?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如果见过,不会忘记的。”
药归尘被新婚娇妻夸奖得一阵激动,耳后根都红了,“彼时我自伤自怜,蓬头垢面,看着也不比小乞丐强多少。”
他满怀感激之情,“你心地这般良善,就算我是小乞丐,你也肯帮我的……”
一个小脑袋从他二人身后拱过来,“不过只有长得很好看,我娘才会同意嫁给你。”
明琅和药归尘一齐低头。
小女孩儿眼睛忽闪忽闪的,一脸感动,“我娘真是人美心善啊。”
第39章 039
嘉善长公主府举办赏花宴, 也邀请了明家众女眷。
明老太太上了年纪,不爱拘束,可以不去,大太太二太太和四太太, 却是推辞不得的。
大太太还命人去问了明珨。如果明珨和王丽愿意出去散散心, 也可以一起, 不过明珨正没意思,推说身子不爽快, 不肯去。
明珨按药归尘的说法给王家回了话, 她的公公婆婆就以为是关系打通了,事情一定能办成,欣喜若狂, 让王潜直接到鹰扬卫找药归尘。
药归尘让王潜随意挑选兵器,王潜傻眼了。
王潜不是武功高低的问题, 他是根本一点武功也不会。
不只不会武功,他甚至是文弱的,没有缚鸡之力的那种文弱。
这就纯属胡闹了。鹰扬卫是朝廷正规禁卫军,真把这样一个人弄进来了, 成何体统。
药归尘话说得很客气, 让王潜练好功夫, 能过上十招了, 再来申请。
王潜被卫兵给请出去了。
王潜是兴兴头头来的,垂头丧气走的。
王潜在鹰扬卫受了挫折, 回家后少不了一通抱怨, 明珨的公公婆婆气得不行, 让人给明珨带了话,责备明珨办事不力。
这带话的人也是没眼色, 大太太来给明珨送月例银子,明珨留大太太喝茶,当着大太太的面,这带话的人就把王家二老的原话给复述出来了,“……你既是王家儿媳妇,就该为王家着想,小叔子的事你都不操心了,像话么?”
明珨面红耳赤,大太太颇为恼怒,“王家既然知道珨妹妹是王家的儿媳妇,为何不把珨妹妹接回王家,锦衣玉食养着她和丽儿母女二人?”
大太太也让那人带个话。那人把话带回王家,明珨的公公婆婆闹了个大红脸。
让他们把明珨和王丽接回王家,他们才不肯呢。明珨一个寡妇,王丽一个丫头片子,母女俩一对赔钱货,王家哪里养得起?更别提王丽以后长大了,还要嫁人,还要贴嫁妆,赔的更多了。
王家二老向明珨索要那幅黄金头面,明珨虽然住在明家,却一向畏惧王家,就想去明琅,但她是当添妆礼送出去的,自己也觉得没脸,实在不好意思去。
就在明珨左右为难的时候,明琅亲自把头面送回来了,“珨姐姐以后若有事,直接跟我说便是。自家姐妹,何必遮遮掩掩。”
明珨羞愧难当,一张脸简直要烧起来了。
明珨把头面还给王家,王家二老总算消停了。
明珨脸上无光,这阵子整天躲在房里不出来,嘉善长公主府的宴会,她也没脸参加。
明珨既然不肯去,大太太等人自然也不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