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将军为何要……罢了。”青鹊听到这话,也垂下了头,许久之后,才轻声道:“小姐睡下吧,有什么事,明日再同老爷说。”
林枕棠轻声应了,她上了榻之后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不知道表哥为何这样做,更不知道明日该如何和父亲说。
*
翌日。
林枕棠今日身穿烟蓝色绣银线茉莉襦裙,戴了两根朴素的银饰。知道今日和父亲说得话非同小可,便选了淡色的口脂,以乞求得些心软。
她到父亲房间时,只见林仲手捧着邸报,眉头紧皱。
“父亲。”林枕棠轻声唤他。
看到是她来了,林仲合上邸报,他看着似乎是有心事,却没说什么,直接看向林枕棠,“怎么了?”
林枕棠捏着帕子,叹了口气,“爹,亲事不成了。”
“为什么?”林仲顿了顿,才道:“昨日你未明说,怎么此时……”
“是贺表哥。”林枕棠不准备瞒着林仲,直接道:“贺表哥不让我嫁人,说若是嫁给李璞,他就让我去和亲。”
让林枕棠没想到的是,听到这话的林仲,微微叹口气,却是没有或过于惊讶。
看到林仲这副模样,林枕棠倒是有些惊异,“爹,您是不是知道什么?外人给我说过,贺表哥同林府有仇,是吗?”
林仲很久没有答话,半晌才叹口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无需知道详情。更何况……再来一次,我也不后悔。实在是他娘当初那样做,把林府的脸都丢尽了。只是如今,这人却要报复在你头上。”
看林枕棠依然一脸讶然,林仲拍了拍林枕棠的手,“贺乾渊那里,为父去说。棠儿开开心心出嫁就是了。”
林枕棠有些不敢置信父亲会这样说,她顿了顿,有些急切地拉住林仲的手道:“父亲,不要因女儿而触怒贺表哥。他真的绝非良善,光我见他杀人,已不止一两次。”
听到这句话,林仲沉默了。
国势衰微,拥兵者皆蠢蠢欲动,这其中,贺乾渊兵权最重,连不少王侯也比不过,自然也就势力最大。
左相虽说是丞相,却也有右相牵掣,再加上并无兵权,如今的左右丞相早已不复当年的相府风光无限了。
“再等等吧。”林仲叹口气,他若是亲自去说,贺乾渊应该会给点情面。毕竟枕棠十四岁了,婚事也不能再拖,总有出嫁的一日,而且肯定不能去和亲,他哪怕拼了老命,也绝不让他这个女儿去。
林仲想了想,又开了口,“明日为父去找贺乾渊。”
林枕棠想劝阻,却看到了父亲坚决地神色,她覆下眼睑,应了,“是,那女儿一起去。”
林仲似乎心中藏着什么事,他神色有几分慌张,却并没有说与林枕棠知道,而是对着林枕棠道:“今日棠儿好好休息。”
“是,父亲。”林枕棠察觉到了林仲的异样,却不好出声询问,她压下心头的不适,慢慢回了房间。
途经表哥的房间,林枕棠回眸瞥了一眼,正好看到他戎装齐整,明光甲映着金灿灿的光芒,手握重刀,正阔步往出走,身后依然跟着一队将士。
林枕棠看着他,可那人却一眼也没往这里看,仿佛昨夜那个阴沉眉眼轻咬她嘴唇的人,不过是她的臆想。
半晌,林枕棠收回了目光,缓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担心着明日,却又期待着。
不管怎么样,对于女子而言,嫁人是一件极重要的事,就算她不喜欢李璞,也总是要嫁人的,她不希望表哥阻碍自己,
回了房,林枕棠心里烦乱不已,她看了书,又弹了筝,明月高悬,林枕棠看了眼天色,准备梳洗,却突然得知大哥哥还没有回府。
那是烟雀得来的消息,她的脸上满是焦虑,“小姐,听说大公子今日执意要入宫,说好正午回来,却也没有来。老爷打发了人去宫里问,皇后娘娘却说大公子今日根本就没有入宫!”
“什么?!”林枕棠大惊失色,她慌乱地站起身来,“哥哥今日还是去了皇宫?!”
怪不得早上父亲那样慌张,这还是她从未见过的。
林枕棠顾不上穿外衣,直接就往外走去,还是青鹊赶紧为她批上一件大氅,“小姐慢点!”
等林枕棠到了正厅,只见烛灯高悬,亮如白昼,父亲和李氏二人都没有睡,坐着等林玙。
林琛更是已经骑了快马出去寻。
“我早说过,这事情难办得很。”林仲长叹一声,“牵连的高门大员太多了,如今朝堂上几股势力交错,难办得很、难办得很哪!”
林枕棠赶紧为林仲端了杯茶,她语气温软,赶忙安慰着,“父亲不必太过忧心,我们再等等。”
虽然她这样说,心中却也是没底。
他们几个就这么坐着等林玙带来消息,贺乾渊深夜回来的时候,便看到正厅依旧点着灯。
他只看了一眼,便回了房间。
林家的事,他不感兴趣。
等了一夜,第二日微微亮时候,又下了雪,雪势汹涌,纷纷扬扬,好似鹅毛。
还没有消息来,众人难免心急,林仲又派了管家和十几个家丁,过去看看情况。
但他们刚走了不过两步,就见林琛回来了。
这一夜他定是一直在奔波寻找,林枕棠还从未见过二哥如此的疲惫沧桑。
“都找过了。”林琛哑着嗓子,他双眸里都是血丝,顿了顿,林琛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找不到,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
林仲听到这话,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猛然吐出一口血来,然后浑身无力地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爹!”
林枕棠手忙脚乱,想扶起林仲,却连带着自己也一起倒了下去,李氏赶紧也过来扶,林琛马上跑去叫郎中。
一切都乱糟糟的。
还好郎中来的及时,说林仲是急火攻心,养几个月就无碍了,只是最近不能下地,更不能吹风,需要静养。
大哥寻不见了,父亲又变成了这样,林枕棠只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过荒诞。
但是,这些事情又确实已经发生,不信都由不得自己。
林仲的急症令人猝不及防,林枕棠和李氏连着衣不解带地服侍了几日林仲,二人都忙得精疲力尽。而二哥林琛日日出去寻林玙,却也没个消息回来。
眼瞅着就要年关了,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这个年该怎么过呢?
好在慢慢的,林仲身子好转些,能坐起来了,说话也清晰了不少。
过了两日,他将林枕棠叫至身旁,长叹一口气,“父亲写了一封信,你带给枕嫣吧。总归她在宫里,不论怎样,都是皇后,也能出些力,好寻你大哥。”
之后他又嘱咐李氏,说自己写了一封信给吏部左侍郎的府邸,到底是和林玙结了亲的,吴清秋又与大哥哥情意很深,想来应该会帮忙。
林枕棠应了声,当下就亲自去办,她没乘轿子,穿着撒花团子的兔毛大氅,独步走了向皇宫。
足足有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才到,林枕棠亲手给宫门口的小公公塞了银子,眼睁睁看着他揣着信进了宫。
此时已经是午后了,风很冷,又下了些雪。但林枕棠没动,她站在那里等着林枕嫣的回信。
等了也不知多久,宫门快要下钥了,那小太监才快步跑来。
林枕嫣也带给她一份信,趁着此刻昏暗的天光,林枕棠迫不及待地打开。
林枕嫣这次回信口气倒是少见的诚恳,她先是表示自己一定会帮着寻人,然后又劝林枕棠审时度势,既然有绝色容颜,何不勾引贺乾渊,令那人成为她的掌中之物,如此不仅寻林玙一事易如反掌,林府也能得百年安宁。
最后林枕嫣还在信上嘱咐林枕棠不要过于严守那些死板礼教。毕竟这个世道,女子想过得如意,就要依着美貌。希望姐姐能不负容颜,重振相府风光。
林枕棠把信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然后才把信合起来,放在心口的位置。
她脑中乱纷纷的,觉得林枕嫣这一切都是歪理,却又觉得她说得在理。
回去的路上,纷纷扬扬下了好大的雪,林枕棠突然站住不走了。
青鹊想搀扶,却最终还是沉默地等在自家小姐身后。
林枕棠闭住眼睛,她仰起头,任凭飘絮一般的雪花落在她的面颊和双睫上。
左相又如何?没有兵权,还不是任人欺辱?或许,妹妹说得是对的……
第35章 春情缠绵,鬓乱钗斜。……
林枕棠行走在路上, 没什么表情,走得也很缓慢。
天色已经发暗,齐国夜间有宵禁, 所以此刻路上基本没什么人了, 唯林枕棠这方有些光亮。
她提着一盏灯,实在是很显眼。
所以, 远远的, 贺乾渊就看到了林枕棠。
他未提灯,和身旁几人皆处在暗处, 唯今日穿一身月白长衫反出几分月色。隐约月色中, 只见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儒雅又秀静,偏偏下摆溅上了暗红猩红交错的赤点。瞬时又染上几分妖冶怪异。
此刻, 贺乾渊骑在马上, 身后跟着四五位将军, 虽都是身着常服, 但那武将的虎狼之气却是掩饰不住, 令人生畏。
不过这时, 他们看到贺乾渊停下脚步,便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你们回去。”贺乾渊说着,从马上翻下来。
虽然将军并未说明原因, 但那些武将中不少识得林枕棠,知道她是贺乾渊的表妹, 猜测他们表兄妹二人或许有私事, 便都点头抱拳, 策马离去。
夜色深沉,林枕棠与青鹊根本没有察觉到贺乾渊的身形。青鹊还有些担心地轻声说着,“小姐, 可能已经到宵禁时间了,我们怕是赶不到林府……”
林枕棠冷静道:“无妨,交了罚银就是。”
“可是小姐,不仅有罚银,还有三个月的徭役。”
林枕棠没回答,她似乎真的不慌不忙,还是那样走着。
像是为了印证青鹊的话,很快就有人对着他们这里怒声呵斥,“宵禁时间,何人违规?!”
“啊……我们很快、没几步就到府里了……”青鹊有些害怕,她护在林枕棠身前,对着巡逻卫兵恭敬道:“我们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刚刚在宫门口等皇后娘娘,等的迟了一些……”
卫兵们自然知道大齐皇帝新娶了个小皇后,但是他们并不听命于皇帝,更不在乎什么皇后。于是卫兵队长毫不留情道:“无论何人,违反宵禁,皆罚银三十两,徭役五个月!”
但卫兵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来,“退下。”
这声音冷静淡然,却带着让人胆战心惊的威严。
卫兵们看清来人,皆恭敬行礼,“大将军!”
皇城禁卫军,如今皆把持在贺乾渊手中了。他们这些人,自然也都听命于面前这个男子。
贺乾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挥了挥手,卫士们便瞬间恭恭敬敬,竟一言不发地退下了。
不过说实话,看到这一幕,林枕棠一点也不惊讶,她仰起头,对着贺乾渊,轻声道:“谢谢贺表哥。”
贺乾渊没说话,他将马的缰绳递给了秦羽,然后缓步走到林枕棠身边。
“回去。”
“嗯。”
林枕棠点头应了,然后两人一起往回走。
一路无话。
一直等到了林府,林枕棠才突然又开了口。此刻,在白雪烛光的映衬下,她的皮肤更加光洁皎白,声音也带着温柔,“贺表哥那日说得话,枕棠想清楚了。”
贺乾渊听到这话,不知有没有想到什么,但是他的面容却依旧没有表情,也没有回声。
“等有了机会,枕棠会告诉表哥的。”林枕棠笑了笑,她走上了林府左侧的路,“贺表哥,明朝会。”
*
回去的路上,青鹊小心翼翼地问:“小姐,真的想清楚了,不嫁给李公子了?”
青鹊觉得可惜,李公子多好的人呢……
“是的。”林枕棠面容带着疲惫,如今大哥寻不见人,生死不知。父亲又病着,走动不便,唯剩下二哥,却也没有一官半职……
林府可谓举步维艰。
如此情况,倒也不必为难别人。
于是回了屋,林枕棠吩咐青鹊研墨。
她先是写了一份信给李府,毕竟,李府如今定然知道林府如今的情势,在这个节骨眼上,相信李府肯定不好意思出面退亲,以免被指责落井下石。
但是,谁又想与这样复杂的情况有牵扯呢?
说来说去,最好还是她来动笔。
于是,林枕棠信中言辞恳切,再三抱歉,又说了如今府中的难处,表示不愿牵连他人。
写完信,她包好交给了青鹊,“明日你就送出去,这决定父亲和夫人都知道了,如今倒也不必再给他们说第二遭儿了,反而惹得他们难过。”
青鹊应下了,她知道是大事,便贴身收好,只等天亮就亲自送过去。
接下来,青鹊为林枕棠梳洗,烟雀为林枕棠熬了碗姜汤。今日天寒,身上又落了雪,若不驱寒,恐怕要生病。
林枕棠乖巧喝了,觉得浑身暖融融的,舒服了许多,这才上榻休息。
只不过在睡前,她又忍不住偷偷将林枕嫣写得那封信拿出来,看了又看。
已经做过一次的事情,再做一次罢了。只不过这一次,再也没有退路了。
虽然林枕棠心中这么安慰自己,可是……这种事,实在不该是自己这种官家小姐做的,毕竟,若是这么做的话,可是连最卑贱的外室也不如了。
但是想一想,若是真能得偿所愿,她就有了能力找大哥,也能让相府不受人轻视。如今父亲病着不能劳累,二哥哥又从没顶过事……父兄对自己一直那样好,也到了她偿还一二分的时候。
这么想着,林枕棠把林枕嫣的那封信叠的整整齐齐的,然后锁在了妆奁的最下一层,准备明日叫青鹊烧了。
这么做不是没有原因的,林枕棠内心觉得,自己的这点小心思,日后绝不能让贺表哥知道,不然以他的性子,倒是很难说是否会让自己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