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老修女一开始听到孩子丢了很紧张,知道她只有六七岁就不紧张了?”
“我说了,洛斯特领区没有丢过孩子。比起在这里和我说话,你不如出去帮忙。”
室内烛影摇曳,神像前的蜡烛噼啪一声爆芯了。分裂的蜡烛芯掉在了供台上,大修女与泽卡之间凝滞的氛围逐渐紧张。
“生病的修女,”泽卡主动拿过一根未点燃的蜡烛,“需要我找医生过来么?”
“明天我先请附近的医生。”蕾妮雅的目光移至别处。
“好。”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妥协。
身着黑色衣裙的少女借着原有的烛火点燃了新的蜡烛,她将蜡烛置于案台,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走去。
“站住。”大修女叫住她。
少女侧首。
“一根蜡烛3个铜币……嗯,你拿的是长蜡烛,5个铜币。”蕾妮雅说的时候顺便瞥了眼地板上湿漉漉的宛若水鬼般的脚印,“记得收拾干净。”
泽卡:“……”
她立即转身拿回了那根长蜡烛,弯腰提起了案台下的玻璃铜罩,把蜡烛插了进去,“不好意思,忘了,找人需要灯,这个算公费。”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泽卡!”站姿庄严的大修女再次叫住了她。
“又怎么了?”
“别总是穿黑衣服。”
泽卡莱亚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米娜找到了我就考虑一下。”
……
秋日的夜里,空气中弥漫着麦秆的清香,还有不知名昆虫的鸣叫。修女们的灯火分散点缀在田间,若是忽略一声声的呼喊,恐怕还有种点点烛光的浪漫感。
“诺拉,”泽卡叫住领头人,“田里你们是不是快找遍了?”
棕发修女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天啊泽卡,你说怎么会这样……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她。如果说不小心在田里睡着的话,不至于叫了那么久都不出现啊!这孩子,到底会在哪里迷路了呢?”
“你派人去村庄了么?”黑发少女拍了拍她的背,“蕾妮雅说有可能被村民捡回去了。”
“嗯,派了。”诺拉用袖子擦了擦眼眶,鼻音重重地说道,“大修女说的也有可能,这需要点时间,希望她们能带她回来。”
“我先去把上山需要的东西准备好,如果村民那边没有找到,我们可以立刻出发。”泽卡莱亚把手里的铜灯换给诺拉,“你的快灭了。”
“谢谢你。”棕发修女的眼眶又红了些,甚至脸颊上的雀斑都被擦红了,她的脑海中好似出现了非常糟糕的画面。
泽卡正打算说“别难过,我们还有时间”,没想到远方乍然间传来了惊喜的呼喊。
“回来了!!!回来了——!米娜找到了!!!”
黑衣少女与棕发修女双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路口跑去。粗糙的麦秆划破了少女们的小腿,然而她们毫不在意地奔跑着,甚至连裙摆上都溅满了杂叶与泥点。
“哦,米娜!主啊,感谢您的保佑!”诺拉一个箭步冲上前,激动地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女孩,“你终于回来了,你这个死孩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啊!不知道姐姐们都很担心你么!”
泽卡与站在一旁的修女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稍微退后了几步。
“在哪找到的?”
“村口那边。”
“村口?”
“是啊,村口,奇怪吧。”修女感慨地说,“小家伙说自己下午和村民的孩子玩着玩着睡着了,醒来就在村口了。”
“没有村民看见她在外面睡觉吗?”泽卡顿了顿,“你们有没有去附近的农户家里询问情况?”
“没呢,怕你们着急,我们先把她带回来了。”修女回答道,“怎么了,泽卡?”
“没什么。”少女扭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
“泽卡呀,你母亲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是小孩子嘛,恶作剧很正常的。你小时候以一敌百,大家不敢作弄你。但是啊,村民和那些孩子真的都是好人,他们和我们修道院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啦。”修女拍了拍她的肩膀。
泽卡沉默地走回了诺拉身边,捡起她丢在地上的铜灯。她打量了一下米娜,女孩确实完好无损,只是掌心和脸颊脏了些。
或许是她想多了。
回到餐厅,一众修女围着米娜嘘寒问暖,甚至为她煮了碗香气浓郁的牛奶蘑菇汤。小女孩晃荡着小腿,眼眸里充满了糖果般的笑意。
“米娜,”泽卡莱亚抱着双手靠在墙边,“你今天走过西边的坡道么?”
“西边的坡?”女孩愣怔了一瞬。
“对,商队用的那条路。”
“没、没有呀。”小女孩眼神躲闪,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没有走过那条路。”
“泽卡!”诺拉责备地剜了少女一眼,“你先让米娜好好休息啊,万一吓着孩子了怎么办?”
“孩子就是这样被你们惯坏的。”泽卡淡淡评论道,“你再宠下去只怕她会无法无天。”
正在喝汤的金发女孩倏地涨红了脸庞,紧张地说道:“泽、泽卡姐姐,对不起,我今天给大家添麻烦了。”
“你要是真的知道对不起就好了,诺拉姐姐为了找你都急哭了。对了,你今天采摘的药草呢?”
米娜呆滞了一瞬,这次她是真的愣住了。她放下了喝汤的勺子,双手不安地捏紧了裙摆,“对不起……我把篮子忘在山上了。”
这下泽卡引起的可不是一位修女的不满了,几位修女同时走近了泽卡,脸上充斥着不赞同的神情,“你不会说话就出去。”
“是啊,泽卡,不要现在为难米娜嘛。大修女明天肯定会有惩罚,你该让她放松下来,吃完饭好好睡一觉。”
“对啊,你这样咄咄逼人,万一米娜吓生病了怎么办?我们修道院那么拮据……”
“好。”泽卡站直身体,走到了门边,扫了眼米娜的头发,发带还在,没有被动物偷走。
“最后一个问题,不是针对米娜的。”她握住门把手,没有推开,“你们最近有谁掉过发带?”
第三章 神在馈赠。
“没有。”修女们纷纷否认,有人指出,“泽卡呀,你自己去杂物室看看吧,那边有记录。”对于一个资费紧张的修道院来说,取用什么都要登记。
“好。”泽卡推门而出。
“唉,你等等!”一起找人的修女叫住了她,“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我帮你包扎下吧!”
“不用,小伤,我会处理。”
退出餐厅,泽卡快步走向宿舍。她这回动手敲了敲第一间的门,老人们应声打开,停止了祷告。
“丢了的孩子找到了,谢谢你们的祈祷。”少女脸色平静地说完,便合上了门。
她故意慢慢地走远了几步,随后立刻脱掉了鞋子,光脚跑回了木屋窗边。
屋内果然一阵唉声叹气。
“唉,找到了就好啊,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喜欢大惊小怪,都这个年纪了还……”
另一个老人不服气,“我也说过多少次了,你这辈子都生活在洛斯特领区,我可不是!有一年我们领区足足失踪了多少个孩子,他们……他们都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啊!甚、甚至还有……”说到最后,老人开始哽咽。
“说白了,要不是自己家的兄弟姐妹,你们根本不能体会……”
“可你不能否认神的恩赐,”第一个声音颤颤巍巍地打断她,“收成一年比一年好是真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我听说有个领区,某一年没有献祭……最后发生了天灾,好多人都死了。”
“相信神吧,”第三个苍老的声音开口了,“神一定需要更多的人手,才能更好地馈赠人间。”
“我们只需要继续祷告下去,熄灯吧。”
“……”
泽卡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窗边,她捡起又脏又湿的鞋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因为身上哪里都脏,她只有先脱去外衣,换上干净的服饰后,再把外衣抱去公用的石槽。
石槽的水引流自沟渠,水很快浸湿了衣服,流过泽卡的伤口。
掌心传来的尖锐痛感唤醒了少女的理智。她无视手上传来的痛,拿起肥皂,熟练地揉搓起了衣服。
失踪、献祭、天灾。
这几个词牢牢烙印在了泽卡的脑海里。
根据老修女们的对话可以得知,有的领区似乎会把孩子献祭给神,选择的因素好像和年龄有关。
那她母亲的失踪……与献祭有没有关系?
森林里的那根发带,是不是以往被献祭的女孩不小心留下的?
“麦田已经完成了一半收割,明天你去东北角,我负责另一边……啊!泽卡!你怎么洗衣服也不叫我啊!”安顿完米娜的修女们正缓缓朝宿舍走来,“你的手不是受伤了吗?”
见黑发少女默不作声,诺拉提起裙子冲到水槽边,一把推开少女的手,接管了那堆衣物,并且絮絮叨叨地说:“你伤口那么大,万一感染了怎么办?艾琳已经病倒了,要是你也出什么问题,这麦子都要收不完了!”
说完,她又招呼其他修女,“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给她包扎下啊!”
“哦哦,好。”其他修女这才反应过来。
诺拉于是继续嘟囔道:“这就是侯爵家的小姐吗,连受伤了都不知道给自己包扎……”
这虚惊一场的一天,最终在泽卡被按着头包扎、强制休息中结束。
……
翌日。
好事成双,清早泽卡莱亚尚在吃饭时便听见修女们大声嚷嚷着好消息。
“姐妹们,艾琳修女醒啦!她好像好起来了!”
“真的吗真的吗?我可以去看看吗?”
“干完活才能去,别想偷懒哦!”
“什么嘛,人家真的想探望艾琳啊……”
一众鸡飞狗跳中,泽卡沉默地吃完了饭,沉默地来到了仓库。
管理仓库的修女尚未上岗,门锁着,但是泽卡拥有钥匙。
她打开门,登记表就随意地摆在桌上。泽卡扫了一眼,今年没有发带的领取记录。
而去年的记录不在这里。
泽卡放下登记表,来到仓库内部。灰扑扑的石墙上倚着一把普通的十字砍刀,上面微微落了一层灰,有些时日没用了。
她拎起那把砍刀,独自走向麦田。
正是太阳初升的时候,清晨的田野间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泽卡来到被分配好的位置,唰唰几声,麦子艰难地被割下了几簇,许多麦穗掉落在了地上,现场一片凌乱。
十字架砍刀极大,矮小一点的修女甚至可以倚在刀架上,因此非常沉重。拿这种武器来割麦子,只能说幸好修女们分散得较远,无人注意。
少女固执地试着割了几下,最终放弃地抽出了腰后的镰刀。弯型镰刀的效率远比一把笨重的砍刀来得速度,泽卡过于心急了。
几年前,因为总和其他孩子打架,洛斯特侯爵在怒火攻心之下将泽卡送到了修道院静心,并且一分钱没给。
侯爵的本意是希望泽卡在体验几天苦日子后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端正态度成为一名优秀的贵族小姐。
然而,泽卡硬是没有道歉。
没有钱她就和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一样,每天干活换取自己的食物。
后来因为她体力好力气大,蕾妮雅大修女开始教她一些冷兵器的招式。
到了秋季,因为收获的忙碌,泽卡被禁止练刀,转而帮忙农务。大修女告诉她,农务不比练刀轻松,甚至身体会瘫痪般酸痛。
开始时,泽卡体验到了肌肉酸痛外加持久性挑战的艰难,时间久了,她的耐力逐渐增长,身体肌肉更加结实。
就像现在,泽卡认为收割麦子不太够她的锻炼量了。
她把一束一束的麦子捆好,尽力保持最快的速度来消耗体力。日光渐盛,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泽卡抹了把额头的汗。
“泽卡姐姐,泽卡姐姐。”有孩童在小声呼喊。
“怎么了?”泽卡放下镰刀。
“是我,米娜。”小女孩小心翼翼地从麦子后探出头,“我可以跟你说会儿话吗?”
教堂的钟声响起,是午休的信号。
泽卡瞥了眼高处的钟,点点头,拉着女孩走到了附近的木桩边,坐了上去。
“昨天对不起呀,害得姐姐手受伤了。”
泽卡不吃这一套,“为什么要说谎?”
“如果我说,说谎是为了做好的事情,姐姐可以接受吗?”小女孩湛蓝色的眼眸认真地看向泽卡。
见少女没有回音,米娜拿出了一直藏在背后的草篮。
“姐姐收下这个吧。”
草编的篮子里是满满一堆紫浆花,用石头压着,不知道女孩花了多久收集到的。修道院物资匮乏,想要拥有彩色的衣服,必须依靠自己采摘可以染色的植物。
“我不需要这个。”泽卡一口回绝。
“为什么呀?姐姐你又不是正式的修女,你甚至没有受洗,你为什么每天要穿黑色的衣服呢?”
“其实其他姐姐们,在你刚过来的时候都很期待的。”米娜跳到了泽卡面前,学着大人叉腰的样子说道,“姐姐们觉得自己是孤儿,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她们听说侯爵的女儿要来,觉得自己也能沾沾贵族的裙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