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为何闹了乌龙,找错了人……泽卡觉得,既然事情已经坦白,彼此心知肚明,为什么还要用刚才那种日常化的口气和她说话呢?
他不觉得尴尬、窒息么?
还有…原来尴尬是这种滋味。
考核接近尾声,其他学生仍在细分排名。西格莉德的战斗似乎没有结束,泽卡懒得看。第一是她已经板上钉钉,她问司铎领了奖金,存放好武器,直接回到了宿舍。
里恩不在,这很方便。泽卡撕下前两天誊抄的账目,放在桌上,随后把刚到手的奖金全部压在了那几张纸上。
这样差不多算是还清了。
她提起中午收拾好的箱子,彻底离开。
……
泽卡莱亚是个速战速决的人。
提着手提箱,她率先前往属于教员的那栋建筑找到了布莱尔。
布莱尔不仅教他们区域恶魔学,同时是人事部的代表。泽卡叫住他,男人眼眸亮了亮,“泽卡,我听说你这次又得了第一!”
教团内消息传播的速度永远这样快,亚摩曾对她说过,教团内部是没有秘密的。
这倒也方便,省得她多费口舌。
泽卡冷淡地应了声,直接说出自己的要求:“我要转部。”
“什么?”布莱尔尚未绽放的笑容完全僵硬在脸上,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我不想待在神使团了,我要转部。”
棕发男人倒吸一口冷气,强自镇定地推了推眼镜。那些风言风语他听说了,但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泽卡莱亚居然要转部啊!!
她这么优秀,次次考核第一,随便在许愿池挑个恶魔都行,怎么偏偏到了要转部的地步呢?!
于是他沉吟道:“泽卡小姐,据我所知,其他任何部门的考核奖励都是没有神使团的丰厚的。”
“我知道。”
布莱尔噎住,极力想着其他理由,“我现在去找个恶魔来!泽卡,择日不如撞日,你今天就去许愿池看看吧?契约不契约的不要紧,重要的是看看嘛!年轻人,不要一根筋……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何必为难自己呢?”
泽卡莱亚冷笑一声:“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任何学生都有权利转部,责任我自己承担。去默祷团还是什么团都行,想让我待在神使团,除非你们让阿撒兹勒不出现在我的眼前。”
“哦对了,如果他们契约的话,那就还要加上你们的神子殿下。他们两人,我统统不想看见。”
男人被少女的语气震住,眼镜蓦地砸到了鼻梁上。
一瞬间,他似乎回忆起了少年时见到蕾妮雅的模样。那时候蕾妮雅已经是教团内最巅峰的人物了,她说话也是这样冰冷冷的,寒气逼人,总让他怀疑自己下一秒是不是会被抹了脖子。
他不擅长应对这种类型的人。
偏偏泽卡莱亚当初的推荐信交到了他的手里。
时间轮回,他还是陷在蕾妮雅的噩梦漩涡中。布莱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干脆扯下眼镜,“你是圣团最优秀的孩子,这件事不是我能定夺的。我先去上报大主教,你这几天可以不用去上课。之后有结果……我随时通知你。”
“好。”泽卡莱亚转身就走。
第四十章 母池。
第三领区, 奥涅佛。氵包氵末
无人区深处的火山岩洞内,圣团团员贾斯特认命地抹了把汗。他是S级团队的侦查员,被困在这里已经整整两天了。
在他们之前, 先是B级团队全军覆没,再是A级团员不知所踪。他们S级根据线索追查到这个岩洞, 然而一进入内部,他便与自己的恶魔走散了。
长而陡峭的熔岩隧道犹如地底迷宫, 不时传来诡异声响。更加奇怪的是, 他进来时做的标记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过多久,他便彻底迷失了方向,只能依靠直觉摸索着后撤。
火把熄灭, 贾斯特迷路期间曾多次尝试联系自己的契约印记,然而另一边石沉大海,渺无回音。
漆黑的岩洞中,他不清楚自己的恶魔在哪。对方显然是活着的,却不知为何没有回应他。
身为侦查员的契约魔, 阴影擅长藏匿身形传递消息, 若被位魔瑟德扣住,只要他拼死相抵, 这个山洞他应该是出得去的。
或许…阴影已经出去了, 但是团长出于考量不准备救他?
无论哪一种猜测, 他都感觉自己的生命似乎快要抵达尽头了。
岩穴内温度极高,贾斯特已然进入脱水状态。加上若有若无的刺激性气味, 他晕头转向,即将昏迷。
迷茫间,贾斯特依稀见到了自己的恶魔。青年朝完全魔化的恶魔伸出手, 干裂的嘴唇开合:“你……来了。”
他不知这是临死前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阴影确实未像往常一样应答他。
完全魔化的恶魔有着粗壮的顶角与尾巴,体格相比人类化时期大了两倍不止。贾斯特莫名有些恐惧,他问:“我们还…出得去吗?”
阴影忽视了他的话语,径自伸出巨大的爪子粗暴地捏起了主人。他捏住时转头看向身侧的粉发恶魔:“你确定?”
并非所有的恶魔皆心甘情愿地与人类契约。
恶魔渴望修士、幼童等一系列具有力量的心脏。然而前提是,他们必须先达成主人的愿望,才能于主人生命尽头前获得心脏中蕴含的能量。
如果他们随意屠杀人类……那么虐杀下剖得的心脏只会残留一点微弱的能量。
虽然足以解馋,尝尝滋味,但通常这点能量大约仅有完成契约的百分之几点。
阴影无法得知这算不算神的制裁,抑或是神的规则。
总之千年来恶魔们乖乖与人类契约,任为奴隶,便是这个令魔烦恼的生存法则。
他们一边深深瞧不起人类,一边又为之做牛做马。一些恶魔早已厌倦,却不得不为了获取食物融入人类的社会体系中。
可是如今位魔瑟德却说,他找到了一种办法不仅能够提高力量的留存率,还能从此破除人类为主导的社会……
阿比瞄了眼高大瘦削的恶魔,她恶趣味地笑了笑:“确定不确定,你试试就知道了,反正不亏。”
说着,她带领阴影将贾斯特放入他们画好的阵法中。
那是一个破坏契约的阵法。
红芒骤闪,两人身上的契约印记齐齐如火燎过般瞬间消失。阿比满意地拍拍手:“来吧!”
她按照拟定好的计划消除了贾斯特婴儿期后的所有记忆,又示意阴影迈入滚烫的岩浆中。她以岩浆为笔,在岩地中烙下了一个复杂的阵法。
金红色的液体滚热,这是恶魔生命的源泉,以此作为法阵的基地,通常是新位魔登位时才有的古老宣告仪式。
瑟德想到的办法十分简单——既然位魔可以依靠“献祭”获得祭品的所有力量,那么只要增加位魔的数量,那么他们或许能凭借“献祭”的理由最大化地汲取能量。
阴影沉默地掏出贾斯特的心脏。
他跟随贾斯特差不多数十年,但在贾斯特之前,他与无数人类契约过。他对人类没什么感情……
手中的肉|体异常脆弱,阴影锋锐的指尖轻轻一划,轻而易举地扯出了小巧玲珑的心脏。他张开嘴,顺势吃下——
“怎么样?”阿比期待地望着他。
阴影闭上眼,表情渐渐舒畅……阿比惊喜地跳起来:“瑟德,我们似乎成功了!”
然而还没高兴过一秒,这位恶魔的躯体上蓦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金红色脉络——他双眸突出,噗地一下,整个身体竟然由内至外地炸开了!
血肉飞溅,阿比嫌弃地掀起裙子挡住:“啊,真讨厌…看来又失败了。”
隐藏在黑暗中的瑟德轻描淡写地说:“你再出去抓个试试吧。”
位魔是由母池精挑细选出来的恶魔,他原以为这不算什么…只需强大就行,现在看来,位魔的挑选规则应当大有周章。
不然不会炸死那么多只恶魔了。
娇小的女孩失落地飞出去:“瑟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王都啊?说不定需要母池才有效果呢?……好烦,我好累啊。”
“再等等,等八区发出信号……我们出发的时机就到了。”
-
王都,王宫内。
红衣主教呈上今日份的简报,宽宏的殿厅内,黑发男人身着没有一丝褶皱的简约长袍,独坐于华丽的王座之上。
他静静地撑着侧脸,“就这些?”
“是的,陛下。”主教沉吟了几秒,“我们接到简报说八区也出现了一些状况,请求支援。”
“八区?”王伊格内修斯虚伪地笑了一下,“他们领区内的恶魔这么多,还要我们支援?不去,就当作没收到讯息,他们有动作了再告诉我。”
主教点头称是。
男人随意地扫视着报告,啧了一声:“泽卡莱亚又得了第一啊?她不是没有圣痕和光明原力吗?这都打得过半魔人?你们培养的新圣女行不行啊?”
他想到祖辈流传的那些秘密,不屑地翻过:“你们尽快想办法让圣女和阿撒兹勒契约吧,一旦契约成功立刻命令他们前往三区。这样呢你的教团可以少死一些人,我呢,也达成了我的目的,两全其美,你觉得呢?”
主教面露难色:“西莉刚过来不久,阿撒老得都快成精了,想要骗过他实在不容易。”
“唉,”王忧伤地叹了口气,“难道就要让他们生生世世地契约下去么?”
他二十五岁那年接过王冠时,便一同接过了代代相传的秘辛。从此他的世界观受到了剧烈的冲击,他拼命想要证明那些是错误的虚假的,然而那两人居然还是出现了。
怪惹人厌的。
王无比烦闷地挥了挥手,转眼间又看见泽卡什么的提出转部申请……他疲惫地捏捏眉骨:“把她的申请压下来。对了,她姐姐不是想要什么继承权么?你用这个吊着她吧,去去,别来烦我了。”
红衣主教恭敬地退下。
他退下后,一旁的仆从立刻蹲下为王整理袍子。这时,第一王储尼克勒斯大步流星地闯进来:“父亲,八区那边出大事了……”
“哦?”伊格内修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
干净如洗的墙垣,芬芳迷人的花朵,动听悦耳的鸟鸣……泽卡莱亚的童年理应是色彩斑斓的。然而记忆里的过往却仿佛全部褪去了颜色,淡漠且不含感情。
少女望着小时候的自己,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她似乎是在做梦。
她很少做梦。
梦里的小泽卡仍然生活在母亲未失踪前,那时候的洛斯特府邸处处焕发着生机,女主人在与不在,一个家的状态是不同的。
但她知道母亲夜里会哭。
母亲白天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夜就会抱着年幼的她啜泣不已。
可惜,她那时比现在要更加冷漠一些。
母亲啜泣,小泽卡非但不会主动抱住安慰她,相反,她只会呆呆地盯着窗外,眼里不含一丝情绪。
她知道母亲爱她,爱的同时她也知道母亲经常会对着她说“恶魔”。
是的,因为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依赖大人,甚至排斥大人的情绪……说的好听些会有仆人夸她纯净不染尘埃,说的难听些便是魔鬼的孩子冷血至极。
黛西也一样,她爱她的同时又不断质疑自己质疑她,究竟为什么上天会带给她这样一个孩子。
幼童时期的泽卡莱亚什么都不懂,母亲夜夜对她哭泣,她本能地感到不高兴。
就好像母亲的悲伤与痛苦尽数发泄到了她的身上,她只能被迫接受这种负面情绪,并为之感到窒息。
从那时起,泽卡莱亚就十分讨厌被情绪感染。
小时候她与大姐二姐交往并不多。当两个姐姐高兴或是伤心愤怒时,除非是被人欺负,她会问那人是谁并帮忙报复回去,或者偶尔背背姐姐闯祸留下的锅,其他的来龙去脉她不太关心。
反正都是一时冲动,过去了便是些无意义的情绪。若是跟着喜怒哀乐,她会觉得……麻烦无比。
她的情感接收能力并不是坏了,她只是非常排斥被情绪消耗支配的感觉。包括交朋友,修道院的修女们有开心的时刻,亦有抱怨不完的话题,那些她不愿参与。
她觉得每天吹风晒太阳最好能再摸摸动物,便是再舒适不过的一天。
梦境里,泽卡看着年幼的自己坐在树下吹风,一位穿着修道服的老婆婆骤然出现,冷漠地质问她:“那么阿撒兹勒呢?”
——你不断逃避他人的情感,可当你自发地产生了混杂的情感呢?
“所以我申请转部了。”一旦发现势头不对烦心次数过多,她就会果断地切除那些蛛丝般复杂细密的情绪,转而恢复简单的生活。
“这是否与你当初的目标背道而驰?泽卡莱亚,你可别忘了你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我可没忘,”泽卡压根不知道这个老修女是谁,不过对方口气凶狠那她也阴冷,“说白了,管您什么事?”
老修女诡异一笑,蓦地离开了。
泽卡莱亚乍然睁开眼。
天色已暗,她身上盖着毯子……她在二姐家的沙发上睡着了。
发现妹妹醒来,迪莉娅心疼地摸了摸妹妹的额头:“考核这么辛苦啊,你二姐出去迎了下我,回来你就睡着了。”
少女撑起上身,手臂一片酸软,过度使用力量的后遗症出现了。
她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我先去洗澡清醒一下。”
“好啊,浴室在地下室,那里有活水,直接进去就行。”
“嗯,大姐你等我,我有事要和你说。”
泽卡莱亚拿好换洗的衣物来到地下室,那里确实有一汪泉水,水天然就是热的,咕嘟咕嘟冒着气,似乎还带着一股特别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