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娇骑到公社的时候，看到一大群村干部正在路边等车，里面就有昨天见过的别村干部，笑着道：“娇娇吧？今天真精神。”
“这次的光荣榜林智娇同志？年轻有为啊。”
“刚提拔成宣传干事，听主任说思想觉悟高，出身也好，祖辈都是贫下中农。”
“我听说了，没想到咱公社都出一个光荣榜人物，还是个小闺女。”
“就因为出在咱公社，这次主任才要求大家都去。”
“以往都是坐在那听一天夸别的公社，这次可算能夸到咱公社了。”
“对，不说亩产相关，起码确定有一样会逮着咱公社夸，得劲！”
林娇推了推听得津津有味的大妹，“走，我送你进去。”
智思攥着胸前的书包带，时不时回头，兴奋道：“大姐，好多人都在夸你啊。”
“夸我又不是夸你，你这么高兴干什么。”林娇冲着门卫打声招呼，带着大妹往里走。
智思崇拜看着大姐淡定的侧脸，“夸你就是夸我，一样高兴。”
林娇瞥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学校没多大，走一会就到了，班主任是个看起来很有文人气质的中年男人，林娇上前客气道：“葛老师，我妹妹就多麻烦了。”
葛老师笑说：“看着就聪明，把饭放好，进去等着上课吧。”
林娇看着大妹一点也不紧张，微微放心，突然体会到送孩子上幼儿园，大人比孩子更紧张的心情。
到了县文化馆广场，已经聚集了成百上千人，如同现代火车站过年返乡似的，三五群人围在一起谈闲，女工穿着厂里制服聚成一团说说笑笑，墙角蹲在一排人抽烟打趣...
停好自行车，融入人群，四处张望，没看到熟悉的人，文化馆门口搭了一个台子，台子上摆着一排铺着红布的桌子，桌子上放着好几个黑色话筒。
台阶下摆着几排长凳，前两排是椅子，林娇在第二排发现中间发现她的名字，前侧方就是付成兴，右侧方是应鹏，终于长长松了口气，走过去坐下。
人都没来，林娇一坐下，瞬间成为人群中最亮眼的崽，收到无数道惊奇的眼神，没过多久就有几个年长的人走过来问：
“闺女，你是不是林智娇？”
林娇抬头，笑出小梨涡，“是的，叔。”
“哟，我就说像，你比县宣传栏照片里还要俊。”
“可不是嘛，水灵水灵的。”
原来照片已经贴上去了，还以为宣传大会结束才会放上去。
“闺女，你跟我仔细说说那魏强的事，行不？”
“太可气了，这年头还有这样作风败坏的人，偷人藏钱，我真怀疑...”
从一个时代走过来，纵然再八卦，关键时刻都知道管住自己的嘴。
林娇知道这种被当成猴看，逮着被问的日子才刚开始，抿着唇笑笑，“等下大会上都会说清楚的。”
“大会是大会，我就想听你亲口说一遍。”
“是啊，你是怎么抓到他们偷人的？”
“我听说工位给你，你都不要？”
“你可真傻，咋能不要，制药厂质检工，那是最吃香的工种了。”
林娇眨眨眼，满脸好奇：“质检工为什么吃香？”
这话一出，大叔大婶立马插嘴：
“能学到技术，工资高，时不时有奖励，最主要厂里人谁不怕质检员啊。”
“质检员一句话能把你打回去重做，不管是大领导小领导，见到你都得客客气气。”
“质检员最受器重，你没进厂，不知道地位多高。”
林娇接着好奇问：“还有什么工种吃香？比质检员更吃香的？”
“供销社啊，买东西方便。”
“国营饭店啊，服务员鼻孔都朝天的。”
“厂里的话，文员也可以。”
“文员就是轻松点，哪里能跟供销社比，更别提跟质检员比，方方面面都不能比。”
“怎么不能跟供销社比，我跟质检员比了吗，我就说活轻松，我比方方面面了吗？”
“你比了，怎么没比，说过又不承认。”
“放屁！我没比，我什么时候不承认了！”
...
两个大叔吵得脸红脖子粗，各自拉上帮手证明到底比没比，彻底忽略最开始想要八卦的问题。
林娇单手捧着脸，看着大叔翻脸一哄而散，无辜眨眼，对着那群怒气冲冲的背影小声说：“比了。”
“娇娇！”
听到后面传来林智兵的声音，林娇回头，后水村干部都来了，喜气洋洋抢了林娇后面的长凳。
“叔，大哥，你们坐车咋比我骑车还慢。”
林智兵摆手，“别提了，今天公共汽车挤死人了，没走两步就有人招手，停的我早饭差点吐出来，都是来看大会的人。”
“怪不得。”
没聊几句，县宣传部工作人员，找到各个厂，各个公社的宣传干事，让村干部都坐好，围观群众排好队站着，大会马上开始。
一辆辆警车停在广场后面，押着罪犯走到红台子旁边。
几日不见，林娇差点没认出来魏强，头发被剃成光头，穿着劳改衣服，精神萎靡，再也没有原来老实忠厚的气质，后面站着一高一矮因为没定罪，还没剃头的魏家侄子。
广场上响起窃窃私语，如同捅破了巨型马蜂窝，嗡嗡声刺的脑仁疼。
等到一群穿着深灰色中山服的领导干部走出来才有所好转。
付成兴看到她扬起笑容，“不紧张吧？”
林娇笑着摇头，“不紧张，大舅。”
“小闺女，又见面了，每一次见面你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林娇转头，自己还没开口，应鹏就来搭话了，微笑道：“领导还记得我。”
应鹏侧身坐在椅子上，面朝她的方向道：“今天早上经过县宣传栏的时候，我还不太确定，看完介绍是双环公社的社员，这才确定下来，真不错，品德高不说，还有勇有谋。”
付成兴在两人之间看了看，“娇娇，这，怎么认识应副主任？”
“上次偶然在公社供销社碰到的。”林娇解释完又看向应鹏，“领导的夸奖，我就收下了。”
应鹏笑容和善，“收，必须收。”
寒暄几句，宣传委员宣布开始，开始长篇大论说这次会议的纲要，超长一段，说得人浑身没劲，市里县里领导分别上去讲话后，轮到各个公社上去报种植亩产情况。
能上去的公社都是提前收到通知，明白会被表扬的，等报道最后一个，也没听到双环公社的名字，怪不得他们村干部不喜欢来参加宣传大会。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林娇回头，收获后水村干部整齐一致好奇的眼神，问大哥：“拍我干嘛？”
林智兵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认识大领导的？”
林娇悄声道：“不是说了偶遇吗，别说话，我前面都是领导，能听见。”
刚说完，听到台上人哽咽激动说：“这次我们东淮公社亩产皮棉能达到全县第一，全市第二，离不开县技术人员，更离不开社员们三年六个月日日夜夜辛苦努力，三年六个月啊同志们，听起来不长，但换成三千一百五十六个小时...”
“咳！”
村官感人肺腑时被旁边会计打断，接过话茬道：“是三万一千五百三十六个小时。”
“是啊！同志们！三万一千五百三十六个小时啊！！”被打断丝毫不受影响，村官立马慷慨激昂，眼含泪水接起来，“三万不够，我们再说分钟，那是一...那是二百...那是多少来着？”
广场上响起哄笑声，连林娇都忍不住笑出声。
“你就别出洋相了！”
“干什么呢，让人家说！多感人哪。”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别打断，让人家继续说！”
村官脸色涨红，也不知是刚才过于激动涨的，还是说不出来涨的，转头看向会计求救，会计解围：“是...是一百九十八万两千一百六十分钟。”
“是啊！同志们！一百八十九万哪！一百八十九万九千两百六十分钟哪！！！”村官再次慷慨激昂接起来，丝毫不受影响，走到前面眼含泪水，“同志们，上百万的时间，你们要是觉得不够震撼，我们再说说秒...”
会计捂嘴疯狂打断：“咳咳咳！！”
哄笑声再次响起，广场上气氛彻底燃起来：
“是多少啊？说啊方铁！！”
“哈哈哈，震不住，再来！必须说出来！”
“多少秒来着？哈哈哈哈，出大洋相了！”
“来，别打岔，让会计讲！”
林娇摇头失笑，“刚才就说错了，这不是要会计的命吗。”
旁观干部转头，笑着说：“是方铁干事复述错了。”
林娇笑了笑，“都说错了。”
林智兵伸头，“会计说错什么了？”
林娇往前挪了挪，没有压低声音：“正常情况下，三年六个月，是三万一千五百三十六个小时，一百八十九万两千一百六十分钟，一亿一千三百五十二万九千六百秒，另外，既然是三年六个月，就包含七二年闰年，闰年不是三百六十五天，而是三百六十六天，要在这基础上再增加十二个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八万六千四百秒。”
一堆砸晕人的数字，吸引周围人的视线，前面的领导也转头望过来，付成兴眼神惊讶，应鹏笑着问：“加上闰年秒数，又是多少秒？”
林娇淡定自若：“前三位数不用动，拿后六位数加上八万六千四百秒，等于一亿一千三百六十六万。”
周围安静半瞬，应鹏笑意更深，“心算能力很好。”
“这么多数字打算盘都得打一会，上一秒问，下一秒就能答出来，脑子转得真快。”
“是心算能力好，不是脑子转得快。”
“你说废话，心算也是脑子在算，闺女，你可真厉害，该去当会计啊。”
“秦主任，这心算能力，不招去当会计可惜啦。”
“应副主任都夸奖了，该去供销社上班。”
应鹏点头，笑道：“我看也合适，心算能力强，又是榜样人物，最重要的是，我一直把你上次说的那句，供销社要服务到农民心里去，谨记于心，并且传达给每一位供销社人，你有兴趣到供销社上班吗？”
听到后面林智兵的吸气声，周围人屏住呼吸等待林娇的回答，市级供销社办公室大领导亲自发话，这位置稳定了。
接收到付成兴的眼神示意，后背也被林智兵戳着，林娇依旧保持淡定，面色挂着浅笑，“领导，愿意肯定愿意，具体什么职位还得再谈一谈。”
“娇娇！”
话音刚落，秦克衷在后面斥了一声，付成兴也朝应鹏笑着道：“应副主任，年轻人有什么说什么，没有心机，多多包涵。”
应鹏没有生气的意思，笑容未曾减淡，温和道：“她给我第一印象就是真诚不虚伪，还有一股子莽劲，这事等大会结束，我跟你谈。”
“好的，领导。”林娇确信五百块人脉肯定起到作用，否则一个市级干部，怎么可能对一个小丫头细谈。
付成兴有些意外应鹏答应细谈，再看林娇时，眼神有些许不对劲。
后面林智兵凑过来，低声说：“你真是胆子大，能进供销社上班，还挑肥拣瘦。”
林娇微微一笑，没再说话，看向台上。
公社统计汇报都说完了，轮到淮峰县光荣人物和耻辱人物，最后是宣读罪犯判刑，借此机会给社员普法，让大家知道，有些不起眼的小事，做了也是要判刑坐牢劳改的。
第一位就是宣读批评耻辱榜榜首，魏强罪行。
第31章 3更合1
县宣传委员站在台上举着话筒道：“淮峰县四月光荣榜, 榜首人物是双环公社后水村二生产队的社员林智娇同志，光荣事迹是揭穿县宣传委员魏强与制药厂女工杨娟做出道德败坏行为，及时追回付雪芬同志的遗产，关键时刻临危不惧, 有勇有谋, 事后拒绝付雪芬同志在制药厂的质检工位, 做好事不贪图财务，优秀的思想品德值得让所有社员学习！”
“请林智娇同志上台接受县宣传给予的光荣人物徽章。”
掌声响起, 林娇身后这一排尤为热烈, 一个个精神抖擞，嘴巴快要咧到耳后根，使劲拍手。
站到台上领取一个红色五星徽章, 转身时瞥了一眼魏强方向，见他垂着脖子, 压根不敢抬头。
林娇讽刺一笑，接过话筒开口：“这枚奖章对我来说起到督促作用，希望大家都能作风优良，不要再做出这种天打雷劈在所不惜的道德败坏行为, 也希望以后的宣传大会, 我和我们双环公社能给全县人民带来鼓励和帮助。”
说完之后, 缓步下台, 成百上千人的视线下从容自若，丝毫不怯场。
掌声如雷迎接, 群众听了半天, 总算来了一个感兴趣的人物。
每次宣传大会, 光荣人物和耻辱人物都是受关注度最高的人。
这个年代出轨偷情，是最恶劣的事, 人人鄙视喊打，比之现代网友，反应更为激烈，再加上偷藏老婆留下的钱给情人，又是县干部，更让社员群众气愤。
因此，林娇这个光荣榜首，没有任何人持反对意见，都认为是‘天降正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