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也知道,二哥为了逃避议亲,这些年做了许多荒唐事,他如今都二十有五,身边分明连个通房都没有,却经常出入烟花之地,故意弄得花名在外,惹得京城里的正经人家没人敢把闺女许给他。爹已经忍无可忍,最近变着法子想将二哥逮回家,说是就算得五花大绑也要想办法定下一门亲事。”
温延清身为京城四俊之一,容貌自然不俗,可说极为出众,惊绝昳丽,俊美妖孽。
他年纪轻轻就已是正四品太常寺少卿,也曾是许多少女的春闺梦中人,可惜坏就坏在他的名声与脾气,一年差过一年,京城里几乎没人敢将女儿嫁给他。
温释月一脸同情,接着像是想到什么,摇了摇头:“也罢,景德不知道也好,否则,怕是要闹出人命。”
没闹出人命,也要将那容家大公子打成残废。
“长姐既然已经见过那个小姑娘,那么……”温澜清好奇,“那么你觉得她有可能就是知知吗?”
温释月忽然叹了口气:“不好说。”
温澜清眼里闪过失望,低头不语。
温释月看出妹妹的难过与失落,不由得开口安慰:“元烨已经派了好几批人下江南打探,很快就尘埃落定,水落石出。”
温家姐妹并不知道,她们口中讨论的对象此时已经碰在一块。
岑煊今日出马又被拦驾,来人也是未经通报就自己上了马车。
来人眸子清冷慵懒,眼尾微微上挑,浑身上下皆充满着一种张扬的漂亮、轻狂与肆意。
目光冰冷的睨着人时,与岑煊一样,都有着世家子弟特有的倨傲与贵气。
“元烨。”那人说,声音很冷淡,带着微微倦懒。
“何事?”岑煊面无表情,黑眸沉沉,差点都要以为自己今日出门乘的是私人马车。
指挥使座驾说拦就拦,放眼京城,也就只有温家父子敢。
“人在哪?”
温延清也是不喜欢废话的个性,跟他亲爹一个样,一上马车就开门见山。
岑煊不语。
“别这么看我,”温延清懒散而冷淡的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这几日实在太忙,否则你找我讨要玉佩那日,我就该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冰冷冷懒洋洋的语调,带着点漫不经心。
岑煊自然知道他在“忙”什么。
他嗯了声,语气难得幸灾乐祸:“听说舅舅正准备帮你议亲。”
“……他做梦。”温延清冷冰冰的嗤笑一声,神情极为淡漠。
“如何?确定了没?”这次开口,温延清已经敛起平时惯有的懒散。
“派人下江南要一段时间,回来也需要时间,没那么快。”
“人还在江南?那么远?”
温延清微怔,随即眯了眯眼。
“我分明听人说,前几日‘我’出现在大慈恩寺,怀里还抱着一个姑娘,那位姑娘衣着不俗,看上去就是大户人家的正经姑娘,而‘我’被三公主的侍卫拦下后,模样语气还非常嚣张,直接亮出我爹大名。”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连着被我爹追问数日,问我这次究竟又祸害了哪家姑娘,要是真占了人家的清白,他就先打断我的腿,再上门提亲。”
“我已经事先跟你说过。”岑煊不以为然。
“你只有说要借用玉佩跟我的身份。”
岑煊安静的看着他,冷峻黑眸里全是“当日一切所作所为,都很符合你的身份”。
“……”温延清不虞的低嗤一声,“我要见她。”
岑煊:“几年前我也寻到一个不论是容貌或是年纪,都与知知极为相符的姑娘,你可还记得当时你做了什么?”
温延清可疑的沉默了下,少顷,懒洋洋往后一靠。
岑煊继续说:“那个姑娘也是孤女,她从小就被人买回去当童养媳,可惜她的夫家对她并不好,她的丈夫更是不珍惜她,不止风流还时常对她拳打脚踢。”
“当时,你差点把她丈夫活活打死,后来人虽然救活了,腿也残了。”
温延清俊美锋利的眉眼间浮现戾气,冷笑:“就算那个姑娘不是知知,那个男人也该打。”
他接着眉头一皱,追问:“你的意思是这一次寻到的姑娘也所嫁非人?”
这一瞬间,弥漫在男人周身的懒散与闲适全都消失。
温延清坐直身,神情十分严肃:“那混账在哪?不管那姑娘是不是知知,我先去打一顿再说。”
岑煊懒得理他。
温延清清楚岑煊的个性,知道他这次铁了心不会透露那姑娘踪迹,退而求其次,改问:“那你至少告诉我,这一次这个姑娘……”
“她成亲了没?”
岑煊依旧沉默。
温延清耐心等他,姿态懒散的靠着马车壁。
良久,岑煊终于开口:“没有。”
温延清唇角微弯。
“但是。”
“?”温延清抿直嘴角,眉心微蹙。
“她是大户人家的通房丫鬟。”
温延清沉默。
马车内忽然陷入安静,只有两人平缓的呼吸声与外头车轮滚动的声音。
沉寂半晌,岑煊才又开口:“所以,要是──”
“那又如何?”温延清眉眼散漫,懒洋洋地打断他。
他知道岑煊要说什么,要劝什么。
“我不在意。”
岑煊微微颔首:“我知道,耐心点。”
温延清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所以,要是她真的是知知,你完全可以安心的把人抢过来。”
温延清满意的挑了挑眉,垂眼低笑:“一言为定,到时在知知面前记得帮我多说好话。”
“一切未定,别高兴太早。”
温延清不以为然,仍低着头,不发一语的摸着系在腰间的玉佩。
向来惫懒的桃花眼,难得浮现温柔。
-
云娆服下钟钰为她开的“安胎”汤药之后,没多久,钟钰就被容珺亲自送出宅院。
钟钰想多留一会儿时间也没办法。
她看着已经紧紧关上的宅邸大门,恼怒的跺了跺脚,但她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背着药箱离开。
如今药已经送到阿娆手里,她得尽快通知岑煊做好准备才行。
容珺将钟钰送离之后,很快就回到屋内。
见到小姑娘乖巧的坐在床榻上,心中一片温柔。
“之后如果有哪里不适,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容珺上榻,将小姑娘拦入怀中,低眸看她,温声细语。
“我若不在,你就直接让管事将钟钰请来就是。”
云娆已经在容珺回来前,将药藏好。
这一次,她不想再连累钟钰,所以并不打算马上服下假死药。
她决定过几日,再趁容珺上朝不在时,再服下假死药。
钟钰说了,假死药的药效并不长,服下之后,假死状态只能维持三到五天。
到时钟钰会想办法劝容珺早日将她下葬,待下葬之后,钟钰会趁夜深人静时,开棺将她救出。
再之后,她就自由了。
想到之后出门再也不必戴帷帽,也不用担心自己再被容珺锁起来,云娆就忍不住想笑。
容珺的目光从来没离开过云娆。
见到小姑娘听完自己的话,唇角微微弯起,看起来显然也很开心。
他看着小姑娘白皙昳丽的脸庞浮现淡淡嫣红,嫣红中透着微微的幸福笑意,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狭长漂亮的双凤眼里全是温柔。
容珺忍不住将人揉进怀中,低头压住了她的嘴唇。
云娆微微挣扎:“公子,不可以……”
钟钰怕她又被欺负,临走前,告诉了容珺许多有孕初期的注意事项,还再三吩咐,云娆如今胎象极不稳,两人之间绝对不能有任何逾矩。
容珺自然记得,他很快就将人松开。
男人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的指尖轻轻摸着她微红的脸颊:“别怕。”
“我只是太开心,想亲亲你,没要做什么。”
容珺此时的模样,又是云娆记忆中,那个冷静而又温柔的公子。
她想到之后容珺会难过一阵子,不想再多说什么。
像以前那样,柔若无骨的依偎进他怀中,轻声道:“嗯,我知道。”
容珺实在太善于观察,在服药之前,她不能有一丝破绽。
接下来几天的日子极为安稳,除了容珺每天一下朝就立刻赶回宅邸外,一切几乎与前世无异。
只是前世她是待在小院子,而现在,她换了间大院子罢了。
这日,容珺上朝前,一如既往地吩咐管事及云笙要好生照顾云娆。
“公子您放心,云娆姑娘这几日心情都很好,还时常在庭园散步,散完步之后,就在大厅给您绣荷包──”
“荷包?”容珺打断云笙的话。
云笙一脸懊恼地捂了捂嘴:“糟糕,我答应过云娆姑娘不说的,公子您还是装作不知道吧!”
容珺微怔,半晌,愉悦地笑了起来。
“好,我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是早上出门前听见小姑娘偷偷给自己绣荷包,这一日,容珺与陆君平商谈完,处理完所有事,回宅路上竟比平时还要急躁。
路上,他心头不知怎的微微不安,就和那天小姑娘趁着他离京偷跑那日一样。
容珺忽然就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小姑娘,确认她平安无事。
忍不住一再催促着车夫。
一下马车,就见到管事及云笙都站在门口。
两人脸色都十分难看,云笙更是惨白着一张脸,双眼微红,像是哭过。
容珺那股不安,瞬间被放大数倍。
“公子……”云笙焦急上前,欲言又止。
他不敢说,他实在太害怕了。
之前云娆姑娘就只是病了几天没醒,公子就几乎崩溃,要是告诉公子,云娆姑娘突然、突然就没了,那么公子肯定会疯的!
容珺猛地将人挥开,大步流星走进宅邸。
心跳得飞快。
就在快到屋内时,云笙终于忍不住上前,拦下容珺。
“公子,云娆姑娘她、云娆姑娘她……”
“姑娘她早上明明人还好好的,但不知为何,下午睡完午觉之后,就突然、突然没了气息……”
第3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娆儿这次又想去哪?……
云笙鼓起勇气,闭眼拦在容珺面前。
“云娆姑娘没了。”
跟在后头的所有人,包括管事,瞬间惶恐的低下头,就连大气都不敢喘。
云笙说得心惊胆跳。
他以为公子会像之前那么疯狂,或是愤怒,或是失去理智,但没有。
全都没有。
容珺只是冷静而又沉默的看着他。
男人狭长漂亮的双凤眼,缓慢地眨了两下。
像是根本没有听清楚他刚刚说了什么。
云笙张了张嘴,想安慰公子,但在看见公子逐渐猩红的眼尾,黑眸漫上一层水雾之后,他突然一个字也劝不出口。
容珺没有哭,只是泪意不受控的涌上,湿润了他的眼眶。
男人唇角甚至还噙着如春风般的温润笑容,只是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望着他。
目光微微涣散,眼神空洞茫然。
自近二十年前,夫人离世之后,云笙再也没见过公子哭过。
云笙知道,公子早在六岁那年,就把这辈子都眼泪都流光了。
但公子如今双目失神的模样,看起来却比哭还要痛苦,还要让人觉得难受。
云笙忍不住哽咽:“公子……”
容珺这种像绝望到极致,仿佛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眷恋的模样,更让云笙觉得害怕与担心。
容珺站在原地不动。
痛苦犹如丑陋的藤蔓,于心中肆意蔓延,扎得心脏鲜血淋漓的疼,遍及四肢百骸。
他不是冷静,他是浑身血液与呼吸都在那一瞬间被抽走,手脚虚软,身体冷得发僵,窒息得动弹不得。
这种仿佛天要榻下来的滋味,他尝过。
并且不止一次。
那种感觉特别可怕,特别的无力与绝望。
第一次是在母亲怀胎近五月被活活逼死时。
那天是他的六岁生辰。
这世间最疼爱他的母亲却带着妹妹永远的离开了他。
当时他不知道,为什么娘只愿意带走妹妹,却不肯带他一块走。
“爹,娘和祖父他们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走?为什么?珺儿想跟娘一起,珺儿想祖奶奶了。”
那是他懂事以后第一次放声大哭。
记忆中的小男孩泪流满面,眼泪不停的落下。
他的睛酸涩胀痛,喉咙发紧,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每一字都带着说不出的无助与痛苦。
他不停的追问着唯一的亲人。
他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父亲了。
他还记得当时爹沉默了好久。
记忆中的父亲颧骨紧绷,凌厉的下颚线条透着某种隐忍与愤怒,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因为你要帮他们报仇。”
那一次不止娘和妹妹没了,就连从小就疼爱他的祖父与祖母也都没了,不止他们,还有很多人,很多人。
那时的他还不明白,至高无上的皇权能有多霸道,京城几大家族间的斗争能有多残酷。
爹说娘没带他走,是因为希望他帮他们报仇。
“珺儿,你要学着坚强,学会隐藏情绪,不可有妇人之仁,当断则断,当舍就舍。你要记住,只有让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够伤害到你,才能在豺狼环伺的京城之中立足,才不会再会像这样被人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