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琳飞快地牵了昭昭的手,就要去她的营帐,“我早就收拾好了住处,郡主快随我去休息,免得被我爹看见,今夜就别想睡了。”
大家都怕玉将军絮叨,昭昭道了一声好,跟着玉琳就走。
飞廉打马车下来,一眼就瞧见昭昭同人携手朝某处营帐走去,那人穿着甲胄,是兵卒的打扮。
他狐疑道:“郡主怎么牵着一个男人的手。”
那该不会是郡主在凉州的相好吧。
都说凉州民风开放,还有女子在大街上相中了夫婿,就将人抢回去拜堂成亲的风俗。
他心中一惊。
话音刚落,便被顾淮拍了肩膀,顾淮轻斥他,“别胡说。”
顾淮的目光也落在那相伴而走的二人身上,直到二人身影消失在密布的营帐后。
有人前来,“顾世子,您的住处在这边,请随我来。”
他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道了一声谢,随人前往住处。
军营不是女人待的地方,分给玉将军之女的营帐也也不过小小一处,又因为昭昭要来,玉将军还花了心思让人重新收拾了一番,不过也简陋,只有一张床榻。
昭昭清洗了一番,忽而想起了什么,走到帐前撩了帘子探头看去,今夜外头当值的是贺岚。
“主子,怎么了?”
昭昭抿了抿唇,“你去顾世子那儿瞧瞧,看他那儿可要再添笼火,然后你也去休息吧,不必守着。”她见着玉琳,一高兴便将所有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
“是,属下这就去。”贺岚应了声,拔腿就走。
玉琳解着头绳,好奇走过来,“顾世子是谁,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昭昭坐在床榻边,拿着梳子篦着一头长发,她不知道玉琳心中所想,只同玉琳解释道:“他是我在长安认识的一个朋友。”
“他身体不好,夜里凉,多添笼火能好受些。”
玉琳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只倦意来袭,便同昭昭并头睡去。
*
军营的天色亮的格外早,因为军营的一天不是太阳从东边升起,而是将士操练的声音响起开始。
顾淮素来浅眠,虽住的地方离练武场隔得很远,还是能听见齐整划一的口号声。
他睁开了双眼,眼中一片清明。
似是知道他醒了,营帐外就响起了说话声。
“小兄弟,我是来给世子送水的。”
飞廉忙准备接过对方手中的铜盆,“不劳烦你,给我就成。”
对方却不肯:“没事儿,我送进去吧,你们是从长安来的贵客,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他实在太热情,直接绕过飞廉,走到帐前,“顾世子,我是来给您送水的。”
顾淮已经起身披上了外袍,他已经将帐外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此刻便道:“请进。”
来人端了水盆进营帐,先是探究的将顾淮给打量了一番,而后才放下了水盆,朝着顾淮行了一礼,,方才退出营帐外。
没过多时,又有人端着早点走来,用着与方才那人同样的理由,入了顾淮住的营帐。
再过一会儿,竟又有人打着送茶水的由头进来。
……
接二连三的人用着不同的借口在顾淮面前露过一回脸。
飞廉毛骨悚然,“主子,这并州的将士是不是有问题。”他主子在长安自是美名远扬,每回出门,多少姑娘家争相探头观望。可这军营里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怎么也如此热情。
顾淮端着热茶喝上一口,仿佛被围观的不是他本人,心平气和道:“他们不是并州的兵。”
飞廉没反应过来,顾淮又道:“他们是凉州兵。”
顾淮心中知道,这些人定也不是受了昭昭的命令,前来送各种各样的东西。
这些人只是寻了借口,进帐中来观察他。
至于为何要来观察他,顾淮一时也没明白。
他喝过了药,外头竟又有人问话,“顾世子可有空?我们将军请您一见。”
他微微皱了眉头,却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
昭昭难得的醒迟了一回,睁开眼时,帐中已是大亮。
她洗漱了一番,想着该先去给长辈请个安才对,便同玉琳一起走去玉将军的营帐。
不想还未走近,便见玉将军帐外围着一群人。
阿罗部军营军规森严,哪有将士敢这般不守规矩,在主将营帐外窥视。
而且也没被玉将军责罚。
这可真是奇了。
这些人边探头,还边讨论。
“不会吧,怎么是个小白脸。”
“还真是,那脸可真白,比咱们凉州的凉糕都白。”
“长得好看啊,都说长安世家贵公子,样貌出众,面若好女,果不其然。”
“看上去不会武功啊。”
“连把佩刀都没有,以后怎么带兵打仗啊。”
这些人讨论的激烈,连身后有人走来都不知道。
昭昭听见他们议论,疑惑着走上前,朗声问道:“你们瞧什么呢?”
刚刚还吊儿郎当,围成一团的一群人,瞬间就站成了齐整的两排,齐声同她行礼,“属下见过郡主!”
昭昭抬手让他们都起来,“玉叔正在见客?”
“是,郡主。”
“将军正在见您带来的郡马。”
回答问题的人,说着一口流利的凉州话,昭昭却觉着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脸上笑意一僵,“你再说一遍,玉叔在见谁?”
第32章 相看女婿 “我们都盼着你能早日找到心……
顾淮茫然又疑惑, 眼前这位玉将军同他所了解的好像太过不同。
眼前这位玉将军,身上留下的岁月痕迹,清晰可见, 他的脸上,有一道没过了右眼的伤疤,许是某次打仗时,敌军所留下。让他整张脸都带上了骇人之势。
多年前, 十八岁的阿罗怙接过父命,带领阿罗部众抵抗西戎来犯,其麾下少年将士, 皆在那一战中成名天下。
其中子桑瀚、玉宇成、卫青等人皆是阿罗怙的左臂右膀,阿罗部的顶梁柱,自也有英雄故事流传于民间。
其中记载,玉宇成面若黑煞阎罗、沉默寡言、从不轻易在人前开口。
民间话本甚至还写的更为离奇古怪,说这位阿罗王麾下的黑面阎罗,无需动手,开口就能要人命,是以他平日里从不开口说话。
顾淮虽知道传闻并不可轻信, 此刻却还是片刻失神, 怀疑起了眼前这位话说个不停,让他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的玉将军,真的是传闻中的黑面阎罗吗?
玉宇成已经快将顾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给刨问了出来。
只是越看, 就越不满意。昭昭千里奔赴长安,找到的心上人,怎么能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弱书生呢?
生的倒是一副细皮嫩肉的好样貌,可要做阿罗部的女婿,光有一副好皮囊能顶什么用呢?那日后都得上战场保家卫国的。
瞧着身子骨单薄的像片纸似的, 阿罗部那些小子们随便一个巴掌都能将他给拍碎了。
自古以来,文武不对付。
文人看不上武夫舞刀弄\\枪,头脑单纯四肢发达。
武夫看不惯文人爱写点儿酸文酸诗的那股酸劲儿,江山永固靠的可不是笔杆子。
那都是战场上,将士们用血和肉化作了泥土,巩固这山河太平。
双方互看不顺眼的历史,源远流长。
玉宇成怀揣着要替主上相看未来女婿的态度,不由自主地就带上了些许老泰山的心态,挑起了各种不满之处。
顾淮将对方嫌弃的目光尽收眼底。
他心中疑窦愈深。
一开始他以为玉将军是为探他的底细。
只是玉将军的问题全都围绕着,顾家祖籍何处,家中亲戚几许、兄弟姊妹又有多少、平日爱好什么……
玉宇成忽而想起了什么,又问,“我记着,尊外祖崔指挥使一手崔氏刀法名震天下,不知顾世子可有承其衣钵?”
南北镇抚司,在四十年前还未分成两部,其总指挥使名崔延,家学渊源,一手崔氏刀法在救下先帝时,名震天下。
玉宇成懒得理会顾家如今是皇亲国戚,皇恩浩荡,只提起崔延时颇有几分敬意。
顾淮不曾想到玉宇成会提起崔家。
记忆总是会随着时间一点点淡化,那位白发苍苍的外祖父,身影仿佛也已经淡的看不清。
崔家早就没人了,只留下一座空宅。
他有时会去看看。
顾淮带着些许怀念道:“晚辈不才,不曾习得外祖真传。”
玉宇成重重的叹了口气,他心里头才浮起的丁点儿希冀也没了。
顾淮见他掩不住的失望,心中茫然感愈发强烈。
这些同他家世背景、品性有关之事,根本算不得是探听他的底细。
怎么问,都更像是在……
顾淮心里隐隐浮起了个答案。
这位玉将军像是在相看女婿。
思及长安世家子弟,最好那些附庸风雅、红袖添香的风流韵事。
玉宇成难免就又挑剔了许多。
玉宇成便又问,“顾世子房中有几位美婢姬妾……”
这问题实在太过露骨,也太过失礼。
顾淮嘴角笑意都快维持不住。
昭昭踏进营帐刚听见个开头,朗声阻止:“玉叔!”
玉宇成话被打断,见着昭昭却是喜笑颜开,连右眼上的伤疤都显得温和了许多。
他快步走到昭昭跟前,将昭昭打量了一回,和蔼道:“半年不见,郡主长高了,也长大了不少。”
昭昭飞快地瞄了一眼顾淮。
许是因为方才玉叔的问题太过匪夷所思,顾淮虽尚且能保持镇定,泛红的耳尖却透露出了他此刻心情应该极为复杂。
昭昭忙用凉州话说道:“玉叔,这才头回见面,您怎能随意问顾世子的私事呢。”
玉宇成便道:“主上同王妃都不在此地,郡主打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托个大,自是要好好先为你好好把关,相看这未来夫婿。”
“这不是只关乎你的未来,也关乎咱们阿罗部的未来。”
“我们都盼着你能早日找到心上人,平安的回到凉州。”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许久不见,长辈又是一片好心,虽说这片好心用错了地方。
眼见着玉将军话也停不下来。
昭昭忙道:“您是我的叔父,我向来尊敬您,我的事情,您当然可以帮忙把关。”
“可您真的误会了,顾世子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他也不会是我未来夫婿。”
玉宇成也看了一眼顾淮,狐疑道:“若他不是,那他怎么会同你一起来并州?”
昭昭就更头疼了,“一两句话同您解释不清楚。我先送顾世子出去,回来再同您说话。”
她不等玉宇成回答,便对顾淮使了眼色,“顾世子,玉将军还有军务要处理,咱们不妨先出去吧。”
“我还未问完话呢。”玉将军意犹未尽,还想拦下顾淮。
昭昭忙朝顾淮招手,“顾世子,请吧。”
顾淮捂嘴轻咳了两声,难得有些局促感,朝着玉宇成礼貌道别,“那晚辈就先不打扰将军了。”
便随着昭昭走出玉将军的营帐。
外头那一窝蜂围在帐前的阿罗部将士,依旧目光灼灼地看向二人。
昭昭愣是被这些炽热的目光看出了心虚。
昭昭咳了两声,板着脸道:“你们这会儿不用出操,不用练兵了吗?”
“怎么,半年未见,我说的话已经不管用了?”
这群人见她似乎生气了,方才一哄而散。
顾淮终于松了一口气。
打从他起床开始,迎着这些如坐针毡的目光走到玉将军营帐内,再听玉将军那越问越奇怪的话题。
一向待人理事游刃有余的他,竟觉着有些招架不住。
终于走到远离人群的僻静处。
二人之间,仿佛空气里头都流动着尴尬气氛。
他看见身边的红衣少女停下,站在他眼前,一双明亮眼眸认真的看着他,“我代他们向你道歉。”
昭昭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大早上,玉将军没能唠叨她,竟来唠叨顾淮,还对顾淮刨根问底。
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玉将军是拿顾淮当犯人审呢。
也是顾淮脾气极好,也没生气。
换做是别人,比如像赵成义那般的心性,恐怕早就拂袖而去了。
“他们没什么恶意,肯定是因为没有见过你,才会对你这般好奇。”
“玉叔他也没恶意,他也不是有意试探你,他只是……”
昭昭抿了唇,“罢了,你不用管他在想什么,反正是误会一场,待会儿我同他解释清楚以后,他就不会再打扰你。”
她难道能说玉叔误以为她将顾淮拐来,就是为了让顾淮做上门女婿吗?
千算万算,都没能算着,她到了并州遇见的这第一件难事,居然是要将顾淮从玉将军的营帐中解救出来。
顾淮见她皱着眉头,便知她心中不知该如何解释,弯了弯嘴角,和煦道:“我当然明白,郡主不用多做解释。”
顾淮笑了笑,顺势就转移了话题,“我比较好奇的是,传闻中那位沉默寡言的黑面阎罗玉将军,竟如此能言善辩。”
方才那些问题,问的是又快又急,他刚回答一个,便有下个问题等着他。
“沉默寡言这几个字,向来同玉叔可丝毫没有关系。”昭昭叹口气。
长安人可真能乱传,玉将军还沉默寡言,天底下就没人会是哑巴了。
“若是你从小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便体会得到他有满肚子的话能将你说的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