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嬷嬷忙道:“奴婢知道奴婢知道,老奴虽在宫外待了几年,这宫里的规矩还是没有忘的,必不会让娘娘失望。”
温贵妃脸儿上露出了几分不耐,又懒懒的躺下了,阖目道:“李家那姑娘如何了?”
嬷嬷回道:“娘娘一番精妙安排,如今一切顺当着呢,小鱼已经咬钩了!”
温贵妃轻笑了一声,美艳的脸上掠过一丝狠意,“甚好,本宫已经不能再等了。”
近日朝臣们上谏立储的折子已越来越多,陛下却还只一味的搁置此事,不就是想将皇位留给那个贱人的种。
思及此,她方才染好蔻丹的修长葱指不自觉的戳进了手心,她当真是不明白,一个已为人妇的低贱妇人,为何就这般让他放不下。
“唉哟,娘娘当心啊,可别折了这水葱般的好指甲。”那嬷嬷忙谄媚着笑道。
温贵妃轻抚额揉了揉,淡淡道:“这儿没你的事了,下去罢。”
这婆子退下去后,方才的侍女才缓缓走进来,瞧着她离去身影,不禁俯身对温贵妃道:“娘娘,这样的人,靠得住么?”
温贵妃轻舒了一口气,徐徐道:“这样没根基的人,用不着的时候才好处理。”
侍女忙福身道:“是奴婢蠢钝。”说着,她轻拿起小几上放着的一柄小团扇,徐徐给温贵妃的玉指扇着风。
少时,看着那葱指上的蔻丹已干.透了,侍女轻扶起温贵妃道:“娘娘,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可要往宝华殿去?”
“着什么急?去的早了还是帮衬着布置,本宫近日已够累的了,不急,慢慢儿的去。她们谁爱显风头,让她们去好了。”
温贵妃到宝华殿时,寿宴还未开始,宫妃命妇已落座。宫中后位空悬,且贵妃只有一人,自然与她留着最尊贵的席位。
走上座时,她往下瞥了一眼,杜氏母女在中后方坐着,孟妱则同几位郡主一齐坐在公主们的旁侧。
她的视线在孟妱的脸上停了片刻,才缓缓移开。
几位货真价实的公主郡主,并不将孟妱放在眼里,围在一处攀谈并不理会她。
须臾,温贵妃所出的六公主伴着太后款款入席。不多时,门外便起了通报声:“皇上驾到。”
众人皆起身跪地行礼,礼毕便见皇帝之后浩浩荡荡跟了一行人,皆是肱骨重臣。右侧是首辅冯英德,左侧却不是次辅司冶,而是穿着靛青色仙鹤纹官袍的沈谦之。
此前便有人传言,皇上有意提沈谦之的官位,以替次辅司治,如今看此站位,心内便更笃定了几分。
须臾,孟妱身旁坐着的几个郡主便窃窃私语起来,一面说着还不时的瞟几眼孟妱。
年少有为的内阁大学士,却娶了个有名无实的郡主,自是令人不入眼的。
从前,这样的目光,她便没少受,也因如此她并不大爱进宫里来,尤其是此等宴席。只去寿康宫陪太后抄抄经书,便也罢了。
如此想着,她不免微舒了一口气,至少以后,这样的目光便不会再有了。似是为了与过去割裂,今日她特意穿了艳色的衣裳来,却见旁侧的几位郡主皆是仙气淡雅的衣着,倒显得她格外惹眼。
孟妱敛了敛衣袖,不禁有些心虚的四下望了一眼。
偏生撞上了沈谦之幽深的眸子,只一瞬,她便如寒气侵体般轻颤,忙垂下眸子。
太后略说了几句话,皇帝便道:“都入席就坐罢。”
此话一出,众人才缓缓坐了下来,孟妱不再瞧向别处,只垂眸瞅着眼下的菜馔,见其他人都举起了酒盏,她也不自主的端起抿了一口。
辛辣入喉,她不敢所有动作只深抿着唇。
这时,身侧之人递过来一盏茶,她忙接过,正要颔首致谢时,生生僵在了原处。
“大……”孟妱方张了张嘴,余光瞥见四下皆坐满了人,且她也未听到任何礼部的风声,想必,他还未将和离书上呈礼部,也是,近日城中盗窃案闹得紧,他该无暇顾及此事。想了想,她还是改口道:“夫君。”
孟妱原以为和离应是他所愿,却见沈谦之脸色铁青,虽有疑惑却也不愿再问,今后他的事,该与她无关才是。
她喝罢茶,便将茶盏轻放回桌上,目不斜视,只将手端庄的放在食案下。
倏然,孟妱倒吸了一口气,引得旁坐的人都望了过来,她的脸便更红了。
“大人……”
孟妱将声音压的极低,近乎嘤咛的唤了一声。
此时她案下的双手正被沈谦之冰凉宽大的手紧紧的握着,为了不使旁人瞧出来,她尽量坐得端正,亦不敢去看他。
第23章 和离(二)
半晌,那力道却丝毫没有减小,她不得不转过杏眸。
沈谦之就这么直直的盯着她,出言讽刺道:“这又是你的新花招?”
孟妱不禁朱唇微张,她怎会用和离书去玩闹?罢了,如今他不信她也是该的。
见她沉默不语,沈谦之的手渐渐捏的更紧了,“上回在崇光门外,你是不是料定我会去。”他语气笃定根本不是在寻求她的回应。
可那里对孟妱来说,意义不同,是沈谦之初次救她的地方,她又怎会在那里骗他,何况,她确实未想过沈谦之会来。
即便知他会不信她,还是开口道:“不是。”
沈谦之终于松开了手,脸上却丝毫未有信服的意思,只自端起一旁的酒盅,一饮而尽。
大殿上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殿中花容玉质的女子们正轻歌曼舞,她与沈谦之却再未说过一句话。
少时,坐于殿内前座的二皇子穿着一身蟒袍举杯起身,上座的温贵妃瞧着欣慰的点了点头,接着便听二皇子贺道:“孙儿恭祝皇祖母福寿绵长活百岁,身体康健行如风。”
二皇子话说到一半时,沈谦之蓦然放下了手中的酒盏,拉起孟妱的胳膊便往宝华殿侧门走去。他步子迈的大,孟妱几近跟不上他,行至殿外,他终于放开了手。
孟妱被他抵在墙上,听着他低声一字一句清晰的对她说道:“待会儿无论听见里面什么动静,都不要进来。只在这待着,等着我。”
忽然间被他这一顿嘱咐,孟妱一头雾水,还未来得及去问,沈谦之便转身离去了。
孟妱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这宝华殿外竟围了些禁军。她进宫数次,只见过些巡逻的守卫罢了,登时心内不安起来,转瞬想到嬷嬷与爹爹他们还在里头,不免担忧起来。可直觉却告诉她,沈谦之的话是该信的。
她就这么靠着红墙,定定的站在殿外,不多时,殿内响起嘈杂叫喊声,守在殿外的禁军训练有素的迅速冲了进去。
又过了许久,殿内的声音平息了下来,众文臣命妇在禁军的指引下缓缓走了出来,个个皆面如土色,惊魂失魄。
“沅儿,娘在这儿啊,不哭不哭,别怕。”杜氏拥着孟沅从殿内走出,孟沅不住的用帕子拭泪。孟宏延亦跟在身旁,轻抚着孟沅的头,耐心道:“有爹在的,倒这点子事也值得你吓的这样。”
孟妱并不知里头发生了何事,却见几个陪同进宫的官家小姐都娇柔的躲在父母怀中啜泣。
“怎的会出这样的事,当真是让人后怕。”不远处一个穿着文官官袍的男子也不由缓缓叹了一句。
孟妱怔在原处,不一会儿,听见殿内传出李嬷嬷的声音:“郡主!郡主!”
她瞥了一眼父亲与长姐的方位,见他们无甚大碍,便忙又跑进殿内去了。
李嬷嬷面色焦急,只围着大殿不住的找寻,孟妱忙远远的唤了一声:“嬷嬷,我在这儿!”她一面应着,一面跑过去接嬷嬷。
等李嬷嬷将她抱住,心下安定了下来,她这才注意到大殿中央有一片浓厚的血污。
“走,咱们快出去。”
她似乎都能闻见那血腥气,方才分明是丝竹交错的宴席,转瞬便成一片狼藉。
李嬷嬷揽着她出了宝华殿,正碰上了站在殿外的孟宏延三人。
“妱儿,没事罢?方才竟半天没寻见你,为父甚是担忧。”孟宏延上前两步说道。
“郡主与我们坐的远,还当您与几个公主一同被禁军护送走了呢。”杜氏在一旁跟着说道,似是在解释着什么。
孟妱抬眼看了一眼父亲,不知怎的眼眶红了起来,低声道:“我没事。”
一旁李嬷嬷满是皱纹的双眼,却直直的盯着孟宏延。
*
昭仁殿里的温贵妃惊得花容失色,伏在皇帝膝上直哭不止,“陛下,今日若不是臣妾日前引荐的那位少傅在场,茂儿只怕是凶多吉少。那贼人也忒狠心了些,竟敢在太后娘娘寿宴上行刺,实在是不将天家放在眼里,这样的人,合该碎尸万段才是!”
说着,美人咬牙切齿起来。
看着怀中哭的梨花带雨的贵妃,皇帝面色未动,良久,轻抚了抚她的鬓发,“朕知今日你与茂儿都受了委屈,此事更是惊扰了太后寿宴,朕自会为你们母子做主。”
如此这般安慰了一番,温贵妃的哭声方渐渐平息。
“陛下,臣妾今日实是后怕呢。”她说着,艳红的指尖轻拍着胸前,凤眼不住的往皇帝身上瞟去。
皇帝抓过温贵妃的玉手,她忙趁势倒在他怀中,枕着他宽厚的臂膀,良久,听他温声道:“贵妃今日受惊了,晚上朕再过来看你。”
温贵妃这才缓缓从他怀中坐起,用帕子轻点了点眼角,柔声道:“妾身今日失礼了,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皇帝轻笑了一声,道:“贵妃爱子心切,何罪之有?再说,茂儿也是朕的孩子。”
温贵妃听他如此说,面上这才有了些笑意,道:“方才宴会被搅的乌烟瘴气,实是晦气,陛下都未能吃上一口好饭菜。稍后陛下还要往奉天殿去,不若让臣妾现下亲自下厨去给陛下做些简单的小菜来。”
说着,温贵妃站起身来,就要去吩咐下人。
“你也惊着了,歇歇罢。朕晚上再来。”皇帝亦起了身,轻声的说着。
温贵妃唇角的笑意消了些,福身下去道:“臣妾恭送陛下。”
皇帝前脚走了,掌事的女史便进来回道:“娘娘,二皇子殿下还在偏殿等着呢。”
温贵妃轻叹了一口水,“把他召进来,罢了,还是本宫过去瞧瞧。”
果不其然,温贵妃走去偏殿时,魏茂整个人脸色煞白的坐在桌旁,双目无神,双手紧紧攥在一处。
见温贵妃走了进来,连忙上前哽咽道:“母妃,怎么办……怎么办?这事儿谁干的?老大?老四?!”
温贵妃理了理方才有些凌乱的发鬓,一径往里面走着,边冷冷的说了一句:“住口。”
“母妃……儿臣不想争储了……”魏茂语气中的哭腔愈来愈重,惹得温贵妃顿时停下了莲步,回身怒喝道:“茂儿!”
魏茂揪住了温贵妃的敞袖,几近崩溃道:“母妃,咱们停手罢,儿子不想当太子了……”
“啪”的一声,偏殿内猛得响起一个清脆的巴掌声,方才跟着温贵妃进来的掌事女史忙垂眸退了下去,合上了左右的门。
魏茂脸上登时现两道血印,瘫坐在了地上。
温贵妃见他这般不争气,挥开长袖蹲在他身前,揪起他的衣领道:“你哭什么哭!今儿是少了你一根胳膊还是少了你一条腿了,还是伤着你一根头发丝儿了?这点子事儿你便在这里哭哭啼啼,哪里有一点子男儿气概!”
“你可知老娘爬上这贵妃之位费了多少心血,保住你又费了多大心血?”
如今这个风姿绰约的温贵妃早已不是刚东宫时娇怯的小良娣了,伊始,她只觉在那东宫中,她的夫君不是她一个人的,君恩似流水。
但自打她怀第一个孩儿时险些被人算计的一尸两命,她才知,原来从来都是她妄想了,在这吃人的宫里,活着才是重要的。
“茂儿,听母妃的话,你必须要坐上这皇位,母妃会帮你,你外祖也会帮你,我们都在的。”
温贵妃见儿子已面色惨白,脸颊上又赫然两道被她长指划出的血印,心下的怒意早已散去,不免心疼起来,轻抚上他的脸,柔声道:“你不会有事的,正如今日一般,母妃总会让人保护着你的。”
*
出了昭仁宫,皇帝面上的柔情即刻消散不见,大太监姜贯忙命人跟了上去。
皇帝也不乘龙辇,只这么走着,良久,他缓缓道:“那丫头可安置妥当了?”
姜贯小步凑近皇帝,侧耳听着,答道:“派去的人还未来得及安置怀仪郡主,便让沈大人带出去了。”
皇帝忽而嗤笑了一声,连步子都轻快起来了,“这小子也算懂事。”
行至奉天殿后,沈谦之已在殿内候着了。
“陛下,臣已派人守在建章宫外,少傅晁嗣——”皇帝一入殿门,沈谦之便直入主题的说道。
晁嗣是数月前温贵妃找人安插进宫里给二皇子授课的少傅,他查遍了所有出入京城的记录,却独独漏了直入宫册的朝臣名单。且这位少傅在册文书注的是只通文墨的儒生。
今日在宝华殿上设计假意行刺二皇子时,温贵妃一声令下,他几招之内便令一名禁军高手当场毙命。
且他出入宫办差的记录与京城中的重大盗窃案发起时间全然吻合,若不是他无意间发现此人有些功夫,一时半会却是很难想到竟是宫内人所为。
这次大案引起了京城民心动乱,更是让圣上将大理寺卿都撤换了,而这换上来的人偏偏又与平阳侯有些牵连。这倒让他不禁怀疑,这原本便是温贵妃看上了大理寺卿这个位置。
此事牵连至后妃皇嗣,即便已证据确凿,他仍是不敢轻易动手抓人。
“若已有铁证,便动手罢。”皇帝不疾不徐的坐回龙椅,淡淡的道。
“方才趁宴席期间安排下去的人来报,已从少傅住处寻得了赃物,证据确凿,”沈谦之回道,他迟疑了一瞬,继续道:“只是此事,温贵妃那里……”
皇帝轻敲了敲桌子,虽说打草会惊蛇,可蛇这如今到底是该惊一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