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日未进食，之前又为了假死更加逼真而在混乱中受了轻伤，如今越来越虚弱了。
虞月凝对这种脆弱感觉十分不适应，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一只雏鸟，毫无防备的能力，谁都能一手捏死她。
幸好她提前将自己的双手绑在魔狼脖颈之前，才没有在快速前进中掉下狼背。
魔狼奔跑了一天一夜，终于来到魔界边境附近，虞月凝看到前方熟悉的城镇和不远处那被黑云环绕的高山，才勒停了它。
前方便是界线了。
魔界与人间交界的地方是一条连绵高耸的山脉，横跨半个大陆。
由于魔界并无飞升之说，大魔和普通魔族都在同一大陆，为了防止大魔霍乱人界，山脉中有上古时期时留下的力量，以山体阻隔魔气，就此与人界划分出分界线，也隔断了魔界与人界。
九境内的魔族军队尚且还有自己的方法横越边境，只不过需要在与魔、妖、人三界交界的地方出去，大魔想出去便费劲而困难多了。
上辈子的经验让虞月凝知晓一条这附近最隐秘而便捷的通往人间的道路的位置，只不过若是要进山，她必须要补充一下自己。
虞月凝从狼背上爬了下来，她松开手的一瞬间，魔狼便立刻头也不回地逃窜进森林。
她收回目光，披着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的斗篷，遮住脸，向着前方的潜龙城进发。
如今仍然是战时，魔界地方管理很混乱，这样靠近边境的小城鱼龙混杂，守城的魔兵形如虚设。
虞月凝进了城，找了间最近的饭馆坐下，用碎灵石换了些吃的。
之前在白骨坡的时候她控制了魔狼，被血脉压制的魔狼惊恐万分，竟然刨出了它们埋在土里的小宝物来讨好她。
它们的智商和孩子相当，吃尸首时会顺便将亮晶晶的东西收藏起来，有许多便是没被魔族搜刮干净的一些小物件或者碎灵石和碎银之类，倒是便宜了虞月凝。
战争打了这么多年，普通人手中早就没有什么好东西了，原本不太值钱的碎灵石，又或者人界凡间的碎银碎金等东西，都能在人魔妖三界的底层流通。
虞月凝四五天没吃东西，饭菜上桌时顾不上筷子便伸手去抓，大口大口地吞下熟肉，又喝了一整壶水，才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饭馆里吵吵嚷嚷，都是些妖族和魔族在说话。
“听说了吗，魔尊大人这两天就要出关回来了。”旁边的魔族跟同伴兴致勃勃地说，“只要大人在，那些修仙者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了！”
听到‘魔尊’二字，虞月凝的心脏猛地一颤，捏着茶杯的手指关节骤然泛白，后颈瞬间便冒了薄汗。
魔尊殷无渊。
一个她听到名字就会下意识战栗的男人。
他是她的师尊，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噩梦。
-
对于培养苗子，修真界与魔界的做法截然不同。
仙宗里能参加比试切磋的弟子至少要修炼到二境水平，门派还要百般保护和限制，以免发生意外。
可魔殿培养魔修的方法则是更加血腥直接，修炼开始每隔三个月比试一次，死人是经常的事情。
在比斗中活下来的魔修，魔力增进的速度会越来越快，但哪怕走错一步，便万劫不复。
前世的虞月凝太想活下去，所以努力抓住一切机会，哪怕是这样的环境里，也很快便崭露头角。
她在血与恐惧中成长，击败一个又一个同僚。她比任何人都刻苦修炼，比他人都更不要命。
虞月凝本就十分有天赋，又如此刻苦，很快便被提拔，被派出去做任务，她也每次都完成的很好。
不出三年，那些原本懒惰又不可一世的底层魔族们看她的眼神便变了——没有人再敢小瞧她，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她的潜力。
直到有一天，虞月凝在一场比斗前被人暗算，受了重伤，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魔族刚想处理了她，结果得到魔尊所住的中心宫殿的指示，将虞月凝送进了几乎无人踏入过的魔尊皇殿中。
魔尊殷无渊原本一直在魔界深处闭关，回到魔殿之后也一直呆在自己的皇殿里，靠传音发达命令，甚至无人见过魔尊的样子。
虞月凝是三十年内第一个进入魔尊殿中的活物，殷无渊甚至大发慈悲地将她治疗痊愈，还问她想不想成为自己的亲传弟子。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却从没想过后果是什么。
后来，虞月凝一直觉得，世界上千千万万的魔族魔修想当皇称帝，可只有殷无渊是天生的魔尊。
原著里对他这个人的深层次展露不多，可实际上殷无渊是个极其恐怖的存在，魔界之中人人敬畏他。
他是个没有情感的魔头，天生没有共情能力，几乎没有痛觉，思维也偏颇冷血。
殷无渊也没有信任的概念，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虞月凝不得不按照殷无渊的要求，与他签署了魂魄契约，从此与他精神相接。
只要共处一室，哪怕她什么都没有说，殷无渊便可以感知她的情绪，如果触碰她，他还可以看到她的记忆。
甚至只要殷无渊愿意，他可以随时用精神压制来杀死她。
——百分之百的臣服和掌控。
从此，虞月凝成为魔尊唯一的弟子，也成为他最信任的人。
殷无渊对她倾囊相授，甚至教给她只有魔皇间相传的言灵之语，为她打造神器窥天鞭。
虞月凝越来越强大，她有了权力地位，终于踩在魔界大部分人的头顶上，可与之而来的代价是毫无秘密和此生与自由告别。
殷无渊阴晴不定，偶尔虞月凝没有做好他交代的事情，他会惩罚她——他对她精神上一瞬间的碰撞，足够虞月凝痛得浑身战栗，连续半个月都忘不掉那片刻的痛楚。
前世她以为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可是知道后来连求死都不能的时候，她才明白，自由比活着更加可贵。
停顿了半响，虞月凝垂下眸子，将茶水一饮而尽。
如今她已经重生了，再也不会和魔尊有任何瓜葛，可尽管这样，潜移默化中对殷无渊的恐惧还是让虞月凝的头痛了起来。
她对魔界没有任何眷恋，她一刻都不想在魔界多呆，可是跨越分界山脉需要更多的体力，和自己上一世的身体相比，现在的她实在太脆弱了。
理性按压着她的烦躁，让虞月凝强制自己在这小城里休整一段时间。
她在客栈住了半个月，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在各处收集消息，购买必需物品，了解如今各界的状况。
至于修炼，虞月凝并没有捡起来。
有上一世的经验，如果她想重新入门修魔会十分容易，可她已经不想再和魔界有瓜葛。
而且如今她想回到人界过凡人的日子，如果有了魔气，在人间又不太好藏身，反而是累赘，便打消了修炼的念头。
几日之后，直到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虞月凝才背着包袱离开潜龙城，向着边界的方向而去。
人魔二界边境山脉连绵不断，魔气与灵气顺着山体向上直到空中对撞，形成了紊乱的灵场，对双方而言都是屏障，不是谁都有能力来去自如。
边境山脉天生便隔绝了大部分两边居民，所以并未设防，让虞月凝十分顺利地穿过森林来到了山脚下。
一抬起头，就看到高耸入云的山脉，在魔界黑红色的天空下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虞月凝不由得叹息一声。
纵使她知晓一条捷径，可按照自己现在的凡人身体素质，想翻越这高山，不死也要脱层皮。
以凡人之躯爬边境之山，不愧是她，一如既往的莽。
虞月凝已经尽力做好了所有准备，她身上的衣服换成了便于行动的短衣劲装，还将布条缠在手掌上，最后将包袱在胸前打了个死结，开始了爬山大业。
边境山的山脚还不算陡峭，尽管如此，虞月凝只不过爬了一盏茶的功夫，额头细碎的汗水已经打湿了发梢。
她又向上爬了一会儿，指尖磨破的血已经沾染了手掌上缠绕的布条。
虞月凝注视着自己的手心，喘息中不由得叹气一声。
过去一瞬间掠过的距离，她却累死累活爬了足足快两个时辰，她真的是太弱小了。
再抬起头，自己似乎连这山的山腰都没有爬到，前方仍然高不见头。
虞月凝不敢休息太久，怕四肢没有力量，又赶紧向上爬去。
她看到前面有一块凹进去的岩石，爬到上面后或许可以休息一会。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背后有一股风流涌过，数年打下的经验让虞月凝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可她如今不过是凡夫俗子，脑子跟上了，身体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下一个瞬间，虞月凝的腰仿佛被人提起，并且狠狠地砸向山体。
她甚至听到自己的骨骼发出破碎的响声。
在天旋地转之中，她转过头，一瞬间看清了对方那张错愕的脸。
那是个带着黑色兜帽的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六七的样子，面容刚毅，眼神震惊。
或许出手的那一刹那，他才意识到对方没有任何修为。
“你不是魔族？”他低呼道。
青羽宗卫霄原。
虞月凝几乎一瞬间便确认了他的身份。
她计上心来，头向后仰，借着这次受伤直接昏了过去。
——她知道，作为正派人士，卫霄原绝对不会放任她这个被他击伤的‘普通人’不管的。
第3章 马厩
虞月凝这段时间总是做噩梦，这次被人打昏过去，竟然实打实地睡了一个好觉。
醒来的时候，她便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十分轻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完全好了。
看起来，果然如她所料，卫霄原不仅救了她，还毫不保留地治疗了她。
这个卫霄原是仙门青羽宗其中一位长老的徒孙，前世虞月凝和修仙界这些人打上交道的时候，他已经继承了长老的位置。
不过这一世他们见面太早，卫霄原还未在战场上一鸣惊人。
事实上，他的崭露头角便是从这段时日开始的。卫霄原不惧危险潜入魔界数月，得到了一手消息，而让修仙界大胜了一次，几乎将魔族部队全部打回魔界。
如果不是魔尊出山，估计魔界直接就歇火了。
前世虽然她与卫霄原是敌对关系，但他是个正人君子，虞月凝还是知道的，所以才敢昏得这么干脆。
虞月凝感觉被窝十分温暖，是身下的土炕烧得很热。
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然后长松一口气。
光是闻到这空气的味道就知道，这里是人界，某个不知名的小山村。
卫霄原果然将她带了出来。
正巧这时，卫霄原推门进屋，看到她醒过来，似乎有些讶异。
“你受了很重的伤，竟然不过一日便醒了过来，倒是素质不错。”他说。
虞月凝蜷起自己，她裹着被，瞪着他。
她这年才不过十六岁，一个瘦弱却看得出漂亮的姑娘睁着大眼睛警惕地盯着自己，卫霄原没有感觉到威胁，反而觉得她像是小鹿一样惊惶恐惧，楚楚可怜。
卫霄原不由得笑了笑，他歉意地说，“抱歉，我那时以为你是魔族，不知道你是人类。”
看着她不说话，卫霄原耐心地说，“我猜，你是被魔族抓去培养的苗子，对吗？”
女孩像是这才松动了一二，她仍然警觉地看着他，开口道，“你是谁？”
“我是青羽宗的人。”卫霄原感觉她没听懂，更干脆地说，“我是修仙者。”
“你才不是修仙者呢！”他本来以为女孩会松一口气，没想到她厉声说，“仙长不会攻击平民，骗子！”
看着虞月凝强撑着的厉害，又感受到她对修仙者的信任，卫霄原心中有点五味杂陈，无奈地说，“我真的是仙长，我只不过那时太紧绷了——哪有正常人会去爬边境山呢？”
“爬过山才能回家，为什么不爬？”虞月凝说。
“你这个小丫头，性格倒是厉害。”卫霄原笑了笑，“怪不得魔族把你抓走了，倒确实是个修炼的料子。”
他又耐心地说，“如果我不是修仙者，我又怎么会费力气救你呢？对了，你饿不饿？”
卫霄原从储物戒指里拿出干粮，女孩的眼睛这才亮了。
她像是小动物一样从自己的窝里爬出来，从他手中拿走食物又迅速缩回被窝。
卫霄原离开门派游走在外已经快半年有余，这场大战打得各界的百姓都苦不堪言，偶然遇到的平民都惊恐而瑟缩，他已经许久没在人间遇到这样色彩鲜明、性子有棱角的人了。
他刚刚查了虞月凝的根骨，确认她是个很有天赋修仙的好苗子，看起来还没在魔界接受进一步的修炼。
卫霄原原本就欣赏这样百炼成铁，乱世中还能保持性格的特性，又正好碰上是个苗子，再加上自己心中有愧疚，卫霄原已经不由得开始盘算将她带回门派里好好培养的事情了。
看着女孩吃东西的时候没那么拘谨了，他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装死。”虞月凝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能让自己的脉搏短暂停跳，等到被装上车运走时又醒了过来。”
这卫霄原虽然是个正直之人，但感官敏锐，可她也不是吃素的。对于他的问题，她干脆都说了实话——部分实话。
她确实是装死逃出来的，也赌运尸的魔族不会检查。她还说了她如何在死人堆里爬出来，扒了些盘缠来到边境的事情，只不过隐去了魔狼之事。
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卫霄原自然未觉不对。
听完她这几日的事情，卫霄原想要收徒之心也更加澎湃。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有勇有谋的好苗子，若是加以培养，日后定有大发展。
“你我能在魔界相逢便是缘分。”卫霄原循循善诱地说道，“你可愿意随我去修仙界，从此拜入仙门，走上仙途？”
卫霄原是做好了女孩会眼含热泪答应的准备的。
如今这世道这样乱，怎么可能会有凡人拒绝成仙的机会？更何况是从魔界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女孩，她必定是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份机缘多么珍贵。
结果，他听到女孩干净利落地说，“我不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