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卫霄原蹙起眉,他不敢相信地说,“你不愿意修仙?”
这世界上竟然有不想成仙的人?
“是的,我不愿。”虞月凝说,“我就想做个普通人。”
“凡人在这世道只是浮尘,脆弱得谁都能一手捏死。”卫霄原蹙眉道,“你甘心做一个无法反抗的蝼蚁?”
“朝生暮死,有何不可?”虞月凝无所谓地说,“就算明天死,今日我也要痛痛快快自由的活。”
“你……”卫霄原一时无语。
过了半响,他无奈地说,“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好说什么。”
卫霄原本来是因为探查到她底子很好,才有心多留了一日。若她没有修仙的意愿,他也不便在呆下去了。
想了想,他从戒指里拿出一柄短刀和一个叶子形状的吊坠。
“若是有一天你想通了,就捏碎这个叶子,会有人去接你。”卫霄原道。
哪怕是人类皇族都将修士的联络法器视若珍宝,能修仙是他们求都求不来的福分。然而眼前的女孩却对叶子没什么兴趣,倒是因为他给了她一把刀而十分高兴。
卫霄原有些无奈,也有点可惜。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孩子真的是个修炼的料子。
“人各有志,便祝你安全健康吧。”
“仙长。”看着卫霄原起身,她连忙唤道。卫霄原侧过头,虞月凝道,“我刚刚在城里听别的魔族说魔尊要回来了……仙长要小心呀。”
卫霄原一怔,随即笑着颔首。
“放心。”他缓声道,“所有人都在全力以赴,这场大战一定会结束的。”
卫霄原离开了屋子。虞月凝趴在窗边,看着他在院中上了剑,飘逸地离开了。
她明明记得上辈子他没这么浮夸,看起来他为了想让她回心转意去修仙,还故意秀了一下自己的飞剑和法力。
虞月凝不由得笑了笑。
看着上一世稳重严肃、视她为洪水猛兽的人来关怀拉拢她,这种感觉有点奇妙。
只不过可惜,她没有说假话。
如今的她既不想修魔,也不想修仙。
她宁可随时卷入危险死了,也想自由地、做普通人渡过自己的时光,而不再次深陷其中。
卫霄原带走的情报确实能重创魔界,可惜殷无渊归来,又再次逆转的局势。
为了回报卫霄原将自己带进人界,她刚刚已经提醒了他有关于魔尊的事情,如果卫霄原能严谨一些,说不定会改变前世的走向。
至于如此轻描淡写地便将自己前世师尊的消息给出卖给正道,虞月凝倒不觉得良心有愧。
他们魔修本来就没有良心这东西,更何况殷无渊确实太危险了,如果有人能解决他,倒是一大功德。
如今的大战让许多村庄都荒废了,卫霄原安置她的地方便是如此。
虞月凝背好包袱,离开了这间小平房。
走在荒芜的村子里,只有风卷着灰尘沙沙作响的声音,一片死气沉沉。
刚刚聊天的时候,卫霄原告诉她往东走,东边有一座名为桐城的城池还算大。若是想活下去,最好还要去皇都,才能保一时平安。
虞月凝启程向东。
没有马,她便靠双腿走过去。白日少吃些干粮。幸好是夏天,虽然一路上不见人影,但杂草丛生,还有浆果丛与果树,不至于没有吃的。
虞月凝虽然如今只是凡人,但她终究修炼过百年,就算没有修为也能自学武器。
她简直就是一个99级的大佬重练小号,虽然身体提升的慢,要重新练技能,可思维上的超前经验让她没有正常人的瓶颈和迷茫,进步神速。
她在走路的时候练习双手的攻击与防御,让身体慢慢适应。还自己做了弓和鞭子。
连续练习两天之后,她在第三天便打猎抓到了兔子。
——只不过,她用的最习惯的果然是鞭子。可惜普通的长鞭没办法和主人心灵相通,终究比不上窥天鞭。
就这样断断续续走了半个月,虞月凝一路遇到的大小村落都荒无人烟,百姓似乎和她一样,都向着东边的大城逃难去了。
逐渐靠近桐城的时候,附近的村落终于开始有了人烟。
快到晚上了,虞月凝打算和往常一样,在村子某个偏僻的房子里渡过夜晚。
她找到一间没人住的院子,推开门随意地将蜘蛛网挥走,便将自己的包裹放在床榻上,一头栽了下去。
就算只有木板床,也比之前在野外过夜时舒服得多。
这一路风餐露宿,让虞月凝都快忘记自己曾经在魔殿里舒服的宫殿和享受的日子了。
屋里还有一块虽然有点脏兮兮又破旧的枕头。虞月凝毫不嫌弃,她伸手拍了拍,便将枕头塞进自己的头下。
她体力消耗太大,躺着没有一会儿便开始犯困,有些昏昏沉沉。
就在这时,村子的另一边似乎传来叫骂和嘻嘻哈哈的声音,在安静的氛围里极其清晰。
虞月凝将所有噪音都当做耳边风,她刚准备睡一觉,便听到一声又一声清脆的闷响划破空气,那是她最熟悉的声音。
有人在抽动鞭子。不像是在催赶动物,打得没有任何章法,更像是在单纯的发泄。
如今这样动荡而没有秩序的年代,弱肉强食已经不是新鲜事。
她并没有匡扶正义的想法,只是被这不断传来的恼人声音扰得睡不着觉。
虞月凝尽力入睡,可那鞭打的声音不减反增,年轻人的笑声盘旋在村子的上空。
她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干脆从包裹里摸出匕首,出了院子,顺着声音寻去。
来到村子的北边,鞭子抽过的凌厉声音和嬉笑怒骂声更加清晰。
虞月凝蹲在墙头外,探头看过去。
传来声音的地方似乎是马厩,只不过里面就栓了一匹马,边上还系着头羊,似乎是这个村子唯一的动物。
她的目光向着人群扎堆的地方移 ,不由得一顿。
一个骨瘦嶙峋的青年赤/.裸着伤痕累累的上半身,像是犯人一样双手被绑在头顶。
青年垂着头,整个人的脸都陷在头发的阴影里。他身上新伤叠着旧伤,有些鞭痕在流血,有些地方已经青黑泛紫,看起来十分严重。
这些人打他还不过瘾,其中一个人伸手掐着青年的下巴,让他抬起头,一个巴掌过去,似乎想看看他还有没有意识。
虞月凝漫不经心的神情一顿,她看着这个犹如牲口般被人绑在马厩里侮辱的青年的样貌,直接呆滞在原地。
霍盛凌。
这竟然是霍盛凌?!
第4章 这些杂种也配伤他?
说起她和霍盛凌的渊源,要追溯到前世的很久以前。
那时虞月凝已经是魔尊殷无渊的左膀右臂,在魔殿平步青云,名声逐渐显露,魔族魔修们都隐隐听说那位闻风丧胆的魔尊大人有了个十分看重的弟子。
也就是这个时间点,殷无渊让她离开魔界去执行一项任务。
殷无渊拥有着真魔血脉,是天命魔皇,力量从出生起便比普通魔人强大无数倍,但同时这魔血也是极阴极寒,需要时时刻刻压制,让他根本无法离开魔界。
仙魔对立,力量更是如此。和魔族一样,仙族的血脉越纯正,蕴含的天赤之力便越发强大,若是用仙族的血来炼制丹药,可以有效缓解殷无渊的痛楚。
此时,有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根据魔族的探子报告,某地富商的儿子重病,为他家放牧的年轻人割血救人,竟然奇迹般地让病人病情好转治愈。
当地人觉得这是老天怜悯富商是好人,才治好了他儿子的病。
后来富商想认这个年轻人为义子,年轻人婉拒之后当夜离开了,再无踪迹。于是百姓们更觉得这人就是菩萨显灵。
只不过据说,这位菩萨是金色瞳孔。而异瞳往往是妖族特质。
殷无渊当时一听,便来了兴趣。
如果此事不假,血能治病乃仙族其中最纯正一脉的独有能力。
当今天帝,便是这一脉的传人。
早年其实传闻天界天帝与妖族之女有染,只不过因为魔、妖、仙三族从出生便自带血脉的力量,所以不同种族生下的孩子天生要被相互对立的力量撕扯,极易夭折,所以众人即使知道这皇家秘闻,也鲜少会去想他们有没有孩子。
要知道,唯有人类能与三族通婚,但婴孩的血脉被人血稀释,即使健康长大也很难有作为,混血身份又不会被认同,最后只能被排斥成为边缘人。
在这样的背景下,如果这个年轻人是仙与妖的孩子,那便是个奇迹——更何况天帝血脉也是仙族天赤之力最纯正的一脉,不是寻常妖族之身能承受得了的。
殷无渊大胆地猜测这年轻人是天帝都不知道的私生子,并且将所有事情都全盘与虞月凝托出。
虞月凝与他签署魂契,这个世上殷无渊自然也最信任她。
殷无渊要求她去与这个年轻人接触,确认他的身份,若真是天帝之子,抓回来复命,从此魔尊便会有一个源源不断的丹药原材料,而且无人知晓。
虞月凝领命重返人界。
上一次离开人界的时候,她不过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脆弱少女,或许还对未来有一丝虚无的憧憬。
而如今返回人间,她的心已经冷了。
她的目标便是霍盛凌,一个因为异瞳处处碰壁,却还是在危急关头割伤自己救人的傻子。
让他爱上自己很容易,没吃过糖的孩子总是很好满足。几次敞开心扉的挑灯夜谈,平常日子里的温情片段,对上目光时不经意的巧笑倩兮。
从没被人温柔相待过的霍盛凌很快便沦陷了。
给他一点温暖,他自己就会主动凑过来,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生怕那最后一点烛火的温度也消失不见。
虞月凝想起最开始霍盛凌,剩下的只有这些记忆。
一个自己不论受了多大伤害,仍然遮掩伤口,笑着对人的白痴。在虞月凝的经验里,这样的白痴活不过第二天。
于是有一天,她亲手‘终结’了他。
那时她已经是三境魔修,对付一个没修炼过的混血绰绰有余。
魔族有炼血做丹的传统,在魔丹师的眼里,顶级的心头血必然在大喜大悲之时取下,才效用最佳。
确认了他是仙族后裔,殷无渊要她先取他的心头血,再带人复命。
于是,在大婚的那一天,虞月凝刺穿了他的心脏。
仙族混血不会死,所以她并没有留情。
霍盛凌葱白如玉的手指死死地抓着她的剑刃,血顺着剑滚下,与他胸腔的血液融为一体。
虞月凝垂眸,却是在想,这心头血恐怕不会效用太强了。
霍盛凌濒死爆发仙族之力,一掌击碎虞月凝的肋骨,踉跄地逃离了简陋却张灯结彩的婚房。
虞月凝一身染血的婚服,如同女鬼般回到魔殿,魔人纷纷避让,生怕触到霉头。
任务失败,那是殷无渊第一次惩罚她。
仅仅是一个瞬间,人间短暂的泡影瞬间从她的脑海里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疼痛与战栗,还有永无边际的黑暗。
她痛哭流涕地抓着殷无渊的衣摆,疼得浑身发抖。
殷无渊坐在高位,垂眸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痛苦,过了半响,他才伸手揽起她的后背,轻柔地治好了她那被霍盛凌拍碎的肋骨。
他抚摸着虞月凝的头发,好像刚刚的暴/.行并不是他做的。
从此之后,虞月凝和霍盛凌的孽缘就此结下,剩下的百年里都在相杀。
直到最后,她卸了他的妖骨,取了他的血,终于将百折不屈的霍盛凌逼到死路。
她以为他死了,直到入魔的霍盛凌归来,亲手杀了她。
对于这件事情,虞月凝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
从她踏入魔界杀了第一个对手的时候,便早就做好了第二天身首异处的准备。
只是……
她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围墙另一边的马厩。
和他相杀了那么多年,虞月凝自觉对霍盛凌是了解的。
她知道霍盛凌起初因为混血而过得艰难,尤其是最开始他不会隐藏瞳孔的时候,但没想到是这么严重的伤害。
——一个因为妖族身份而被人类如此虐待的人,竟然未来还能做出不求回报救人的举动?
原来最开始他比她想象得还要更傻子。
一声又一声的鞭打落在皮肉上,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虞月凝在围墙后面缓缓坐下,她靠着墙壁,有点头疼。
若是按照她不想被牵扯的风格,应该现在立马走人才对。反正她知道未来,也知道霍盛凌是天帝私生子,人类的鞭子根本不可能打死他。
但是……
虞月凝有点烦躁。
算了,关她什么事?
不论怎么样,霍盛凌都是杀了她的人,她是魔修,一向讲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报不了的仇下一世也要报。
这么想着,虞月凝又原路返回自己临时落脚的院子,她推开门,在满是灰尘的木板床上躺下,压得废旧多年的老木床咯吱咯吱直响。
她闭上眼睛。
乌合之众的笑骂声,空气的破空声仍然不断传来。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虞月凝再次睁开眼睛。
她撑着自己坐起来,面无表情地拔出卫霄原送给她的短刀,在木床的边缘擦了擦,木屑随之而落。
锋利无比,果真好刀。
虞月凝推开房门。
这一次,她没有躲避,而是正大光明地向着马厩而去。
快走到马厩的时候,鞭声忽然停了下来,空气十分安静。
虞月凝潜意识地察觉到危险,便听到有人说,“听说妖族的畜生不会死,不知我们将他身上所有的肉都片下来,他还会不会活?”
她瞳孔紧缩,几步之下来到马厩正面,果然看到其中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拿起了柴刀!
“喂!”虞月凝厉声道。
几人抬起头,他们看到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姑娘手握短刀,即使过于消瘦也遮掩不住眉骨的漂亮,在这样的乱世让人眼前一亮。
他们不仅没有害怕,反倒有人笑着问,“姑娘,你瞧你气冲冲的,这是谁惹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