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里的标记可炼好了?”
“没问题,我绝对是幻阵当中最清醒的那个人。”褚珀自信满满道。
温竹影见她这般,却蹙起眉头,“灵府识海是最不可测之处,师妹当小心谨慎,万不可等闲视之。”
褚珀收回自己膨胀的心态,严肃道:“我明白的。”
回到流风崖,小熊猫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嘴里叼着一只纸鹤。她从灵兽嘴里扣出湿哒哒的纸鹤,点开纸鹤上的灵印。
罗不息的声音从里传出,“你要跟他一起进入浮生幻阵?浮生幻阵不是这一阶段的剧情啊!原著里,这都是中期的剧情了,是在他流落至妖城后!”
褚珀抬脚往里走,没有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小熊猫,在听到“妖城”两字后陡然竖直的耳朵。
“妖城那个鬼地方,才是地地道道的弱肉强食,不想被吃,就只能升级,他要打‘妖王’这个中期boss,金丹期的修为根本不够,只能强行突破结婴,要结婴就必须要么修出道心要么修出魔心,他是在浮生幻阵中修出魔心的!”
蝴蝶翅膀的影响出来了。
该怎么办?求师父师兄取消浮生幻阵?不可能的,师父为此准备了一个多月,除非要有一个足够说服他的理由,她总不能直接说,宴月亭进去会入魔吧?
褚珀刚踏进院子,第二只纸鹤飞来。
来自闻莲,大师兄说法阵已成,让她速去奈何川。
第34章 可我没有一身正气,只有……
塬清所在的奈何川是一小秘境, 秘境暗合八卦玄妙之阵,以一条河流划分,一岸生域, 一岸死域。
他的洞府居其中, 是一座小岛。岛中心有一座白石铺成的阵台,四方立着雕满铭文的方柱。
塬清和柳君行分据一端,宴月亭和闻莲站在一起。
一看这场面, 褚珀知道,现在是不可能后退的了, 有她师父和柳长老在,她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只不过宴月亭会怎么样,这就不知道了。
如果他在浮生幻阵中修出魔心,出来后,必定不会好过。
褚珀定定神,清除杂念, 见过礼后, 按照柳长老的指示, 走上阵台, 坐到指定的蒲团上。宴月亭坐在她对面, 两人相向而坐, 中间摆着一个小香炉,一股略带苦涩的药香萦绕在四周。
被法阵所罩, 这药香不散, 大部分是往宴月亭而去, 想来是治疗识海的草药之类。
“准备好了吗?”塬清问道。
褚珀和宴月亭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然后闭眼入定。
阵法启动, 激荡的灵力从阵台上荡开,四柱上的铭文相继亮起,白石台上起了雾,两人的身影很快被淹没其中。
褚珀眼前一黑,转眼又被鸟鸣声吵醒,她迷离地睁开眼,片刻后,猛地一翻身坐起来,来回望向四周,这里是她的流风崖。
幻阵构建在宴月亭意识上,她怎么会回到流风崖?
按理来说,入阵后的第一个幻境,应该是宴月亭心中最为执念的心结,她以为一入阵首先面对的会是什么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之类,结果却是她在流风崖睡大觉?
宴月亭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
她大白天从来没偷懒睡过觉,都是在打坐修炼。
褚珀当即踩上勾星刀去对面串门,宴月亭坐在试刀石上打坐,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感觉到她的气息,才睁开眼睛,高兴地从大石头上跳下来,“小师姐,你怎么过来了?”
“我修炼完,四处走走。”褚珀应道。
宴月亭一脸开心,眼神中毫无阴霾,湛然如盛夏的晴空,“那我陪小师姐四处走走。”
褚珀被他闪到了,眨眨眼,“也行。”
两人御着刀,慢悠悠地在小悬山穿梭,褚珀不知道这个幻境到底代表着什么,只能陪宴月亭耗着。
飞临三师兄的洞府上空,宴月亭忽然道:“小师姐,我给你捉只灵兽放松一下?”
她屋子里不是有一只小熊猫了么?褚珀刚冒出这个念头,便想起来,她从流风崖出来的时候,确实没有看到小熊猫的踪迹。
难道说,宴月亭目前心中最执念的事,竟然是想要一起与她捉灵兽?
不可思议。
褚珀顺着他的意思同意了。两个人按下刀身,一起朝着山谷坠去。
宴月亭对这里非常熟,什么地方住着什么灵兽,他都知道,褚珀被他带着,从山谷这头撸到那一头,撸了一身毛,累并快乐着。
撸完灵兽,他们被大师兄喊去喝茶,然后听师父讲经。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度过,褚珀不得不怀疑,她究竟有没有入幻阵,她刚产生这个念头,脑海里呜一声,慷慨激昂的音乐奏响。
褚珀脊背挺直,整个人惊得差点飞起。
安了安了,她确实在幻境里。
褚珀开始细细留心宴月亭的反应,幻境里的宴师弟与外面并无太大的不同,但细观之下,还是被她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幻境里的他越是与他们变得亲近,便越是焦躁,褚珀从他那双紧绷的瞳孔里,看到了不安。
这种情绪很快发酵成轩然大波,终于从他的意识深处被幻境拉扯到了明面上,平静的日子骤然被撕裂,露出了深埋在他心里的担忧。
褚珀眼前的场景飞快转过,她听到师父冷漠的声音:“宴月亭,斩魂刀落在你手里,只会成为祸害。”
“宴师弟,你伪装得太好了,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闻莲用最柔和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果然,宴师弟终究,非我族类。”
大师兄是不会这么说话的。
紧接着,褚珀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宴师弟,你真恶心。”
褚珀:“……”这是她吗?在宴月亭心里,她是这样的人?
这是原主吧?
过了好一阵,剧烈变幻的幻境才重新稳定下来。
褚珀发现自己身处一处阴暗的甬道内,她摸了下冰冷的墙面,从墙壁上的油灯花纹认出来,这是屹峰的囚室。
原主为了恐吓宴月亭,曾带着他来这里一日游过。
甬道深处的囚室里亮着阵法的光,暗红色的,像是浮在半空的血,褚珀心跳加快了一点。她已经预感到囚室里的人会是谁。
她一步步走进甬道,踏入那血红的光晕中,囚室正中的架子上捆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铭刻符文的锁链一圈一圈牢牢锁着他的四肢。
宴月亭大约是认出她的脚步声了,并不抬头,整个人在细细地颤抖着。
他应该是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凝固着血痕的下颌上重新淌下鲜血,汇聚在下巴尖上,要掉不掉。
褚珀发觉宴月亭真是个人才,在自己的意识里,竟然把自己想象得这么惨。
她伸手抚过他下巴上那滴血,鲜艳的色泽转瞬染红了她葱白的指尖。她抬起眼前人的下巴,终于对上了他刻意逃避的目光。
“小师姐……”宴月亭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呜咽。
褚珀从他眼神中看到了一种令人揪心的恐惧。
恐惧,所以……这个幻境是他的恐惧。
这是他现在最害怕发生的事?
这个场景和原著的走向还真像,可在原著里,他是因为杀了小师姐才入狱的。现在,她这个小师姐还活着,可他依然觉得他有一天会被关入囚室,并为此惴惴不安。
那他一定藏着和“杀小师姐”同等的罪。她得想个办法从他意识深处引出来。
“宴师弟,你做了什么?”褚珀咬着唇问道。
宴月亭沉默了很久,眼前的身影便一直不愿意离开,他只好艰涩地开口道:“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他简直是个无情的道歉机器。
“你是对不起我吗?”褚珀循循善诱,希望能通过对话勾出一点什么 。
宴月亭不为所动,“小师姐,你走吧,这里阴冷潮湿,血气又重,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如果我走了,你会做什么?潜逃吗?叛出巽风派?从此我们就是敌人,下一次见面,你会用斩魂刀指着我吗?”
宴月亭浑身一抖,褚珀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点挣扎的情绪。
褚珀等了片刻,有些失望,他还是不愿意向她坦白。不过,她不可能放任宴月亭陷在他的恐惧里,他识海本就有损伤,一点屁事都会变得惊天动地,在这种情绪里,他只会越陷越深,万一当场入魔了怎么整。
她进入幻阵,是要将他从心结里拉出去的。
褚珀抽出勾星刀,一刀斩在铁链上,明铭文发出亮光,与刀刃碰撞出刺耳的尖响。
宴月亭蓦地抬起头来,“小师姐,你做什么?”
“你既不想说,那你就走吧。”褚珀专心致志砍铁链,“离开巽风派。”
“我不需要你这样做,你又想受鞭刑了么!”宴月亭的语气几乎有些气急败坏,“放走我,你要受的远远不止三十鞭。”
褚珀没搭理他,锁链上的铭文是她师父亲手落下的,褚珀不可能砍得开,但她作为幻阵的引导者,其实可以对幻境进行一些细微改变。
锁链在刀刃下崩裂,铭文黯淡下去,褚珀扒下铁链,拉着他往外走。
宴月亭一手抓着锁链,纹丝不动。
“走啊。”褚珀去抠他的手指,“你想让师尊真的处置了你吗?”
“小师姐,我可以走,但不能被你放走。”宴月亭垂眸看向她。
囚室的灯光闪了闪,浮在半空的血色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褚珀眼睛一亮,他的意识松动了。
她还能继续演!
褚珀使劲憋出了点眼泪,“你要怎么走?别废话了,再耽搁下去,师父和大师兄就要来了。”
宴月亭几乎是将她半抱在怀里,低声道:“小师姐,你真的想知道我都做了什么吗?”
褚珀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被他捉着手按在小腹上,掌下的触感柔韧结实,褚珀下意识摸了下,隔着破损的布料,似乎摸到了腹肌的轮廓。
这是要做什么?色丨诱吗?再摸下去,她的眼泪就只能从嘴角流出来了。
褚珀手上一热,她的神识忽然被拽入一个冰凉的物品中,她一动不能动,狭窄的视野里正对上宴月亭垂下来的眼睛。
在他上方是旋转的星河。
褚珀一眼便认出了,是布道塔。
宴月亭的眼瞳中映出雪亮的刀刃。
“我在斩魂刀内?”褚珀心念微动,便看着宴月亭忽然并指为刀,剖开了自己的小腹,温热的鲜血染了她一身。
褚珀的另一半神识还在那座囚室里,被宴月亭抱着,听着他在耳边说道:“如果我没有抠出魔丹,或许早就被扔进这里了。”
“小师姐,刀无善恶,可我没有一身正气,只有一身魔气。”宴月亭笑了下,“所以,你师父早晚会处置了我。”
“我要给自己留后路。”他说着摊开手心,他掌心里浮出一朵血红色的小花,“你还记得云城里那朵食人花吗?我利用那口魔气,找到了它的本体。”
“屹峰内门弟子,有一半,身体里都有它的菌丝。”宴月亭收拢苍白的手指,食人花魔从他手里消失,“如果我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褚珀慢慢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震惊地望向他。所以原著里所说的屹峰动乱,是因为这个?
“你怕我了么?小师姐。”宴月亭看上去像是要哭了一般。
第35章 小师姐,那你帮我把魔丹……
我不怕你, 才有鬼了。
褚珀一时无语,他怎么做到在背地里埋好了炸丨药,还一副若无其事地与他们亲近的?如果师父发现他做的这些, 一定会二话不说, 抽出刀劈了他。
宴月亭藏得真好,他已经修出魔丹,意味着他炼有魔骨, 已达到金丹期修为,褚珀一想到他抠出魔丹时的样子, 都觉得自己金丹有点痛。
难怪他走出布道塔时,像个鬼样。
宴月亭倚着刑架滑坐到地上,垂下头不敢再看她,“小师姐,你走吧。”
视线余光里的裙摆是这座昏暗囚室里,唯一的光亮, 但那白裙上染了他的血, 也被弄脏了。宴月亭指尖动了动, 锁链断裂, 他被封的灵力也渐渐回来了。
褚珀神经顿时紧绷, 以为他要做什么。
可他只掐了一个洗涤术。
褚珀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污消失, 一身襦裙,纯白得纤尘不染, 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蹲下身, 雪白的裙摆铺开, 再次染上地面的血污,褚珀清楚地看到宴月亭脸上闪过痛苦的表情。
褚珀:“???”
好好好,对不起, 她改。褚珀立即起身,给自己放了个洗涤术,浑身白净得能在囚室里发光,才提起裙摆重新蹲下,“宴月亭,你随时可以走,那你为什么没走?”
“因为你心里其实也不愿意吧,不愿意和我们彻底撕破脸,你喜欢小悬山,喜欢我们,所以小悬山中的日子越是岁月静好,你心里就越恐惧,恐惧终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光是恐惧是没有用的,”褚珀觉得自己现在苦口婆心地就像是她曾经的班主任,劝导问题少年改邪归正,“你可以做点什么,让情况变得不至于这么坏。”
“魔骨又如何,魔丹又如何,这些都不过是修炼的一种方式,大道无名,世间万物皆可入道修行,又不是只有灵修一种。正道之中有堕魔者,魔道之中也有向善者,师父用‘问心镜’考验你,他只问你的心。若真的介意你半魔的血脉,在你入内门暴露魔纹的那一刻,你就死了。”
褚珀说完这一席话,又暗自回味了一遍,觉得甚是有理有据,不愧是校辩论队的一员。
宴月亭坐在地上,大概是被她辩懵了,表情有点空白。
“宴师弟,如果你真的用食人花伤害了一半同门的性命,才是真的再也无法挽回了。”褚珀试探性地去牵他的手,“你想离开的话,我带你走,我不怕疼,别说三十灵鞭,一百鞭我都扛得住。”
她吹牛了,但这里是幻境,牛皮吹破天,鞭子也挨不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