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月亭上完药,拉拢衣襟,今日三番四次同勾星刀接触,现在伤口已然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拾起床榻上的金色铃铛,在黯淡的光源中,那纤细的颈项间闪过一道流光,形如一条项圈缚在他脖子上。
其实那些嘲讽他的人说得也没错,他现在不就像是狗一样么。
要与不要,都是别人说了算。
宴月亭一动不动地坐着,烛火的光映照着他的侧脸,光影在脸上界限分明,越发显得轮廓冷硬。
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收入贴身的储物袋中。
【试炼凶险,确实如此,宴月亭伸手拢住烛火,像是想要汲取火光中的暖意,在满室摇曳的阴影里,无声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个凌厉的弧度。】
彼时,褚珀嘴上敷着消肿的药,趴在床上,正在本子上罗列可能的和谐词,“又要遭到一番口口。”
“霸凌没有被和谐,那可能是欺辱,欺负,侮辱,辱骂,羞辱,凌.辱,折辱,折磨,折腾……”
根据情景剧,结合上下文,填空。
褚珀:怎么忽然有一种刷语文考试题的感觉?
她蓦然听到旁白音,下意识翻页,先记录下来,高兴地喃喃道:“太好了,这一段没有和谐词。”
高兴完,褚珀重新读了一遍这句话,越读越觉得这一段话杀气腾腾,让人害怕。
男主怕不是要搞事啊!!
第5章 原来还是她啊,那个醒过来……
巽风派相当于是一所综合性修仙大学,管理相当规范,外门弟子三年一考,完成外门所有考核,成绩达标后,才能跨过这堪比高考的巨大分水岭,进入内门。
内门弟子则是每五年一小考,十年一大考。门中弟子通过考核向上晋升。
如褚珀这样的亲传弟子,也都是要参加大考的。
她穿来时一睁眼就看到宴月亭给她揉腿,正是由于刚参加完上一场考核,被封锁着灵力徒手扛大鼎爬岱山的缘故。
这一项考的是修士的体能体魄,提醒弟子在修行一途中,不能只专注于修“法”,而不修炼“自身”。
每次的考核形式由十二长老堂拟定,但唯一不会变的考核项目,就是后山试炼,从实战中综合性考核弟子实力。
褚珀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听到那段阴阳怪气的旁白音后,瞌睡顿时被吓飞了,她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宴月亭奸笑着准备挖陷阱的模样。
她只听同桌说过“褚珀”被主角坑死,还声情并茂地给她形容过死得如何凄惨,差不多是死无全尸,魂魄稀碎。
但就是没有告诉她是怎么被坑死的,又是何时被坑死的。也有可能同桌提过,但她没记住。
原主身为这本大长篇修仙小说的前期炮灰,那应该是死得挺早的吧。
难不成就是这一次吗?
就算不是这一次,在她把他的牙齿砸掉之后,他应该也不会放过她了。
褚珀绝望地从原主的记忆里,挖出了她穿到这具身体里前半个时辰的事。
那时原主正用一种羞辱人的方式踩在宴月亭肩上,右手握着勾星刀,用刀尖“啪啪啪”拍着宴月亭的脸威胁:“宴师弟,试炼考核时,你可得好好跟在我身边,你乖乖听话我就赏你几个猎物,若不听话,当心我让你有去无回。”
她强迫宴月亭跟在身边,为的是想在考场上将他也当做猎物玩一玩,体验一把不一样的乐趣。
小姑娘年纪不大,想法还挺多。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她的语气格外轻柔,透着撒娇一般的娇憨。
但听话的人却蓦地变了脸色,颤抖着肩膀,低声应是。
这之后,一道刺眼的亮光闪过,原主似乎看到了什么,心绪剧烈波动,记忆戛然而止。
原主剧烈波动的心绪,裹挟着残留在回忆里的恶念涌上心头,褚珀脑袋里嗡一声,竟有片刻的失神。
勾星刀自行破开刀鞘,呼啸而出,迸发出一抹刺骨的寒意。
同一时刻,宴月亭从入定中惊醒,他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压低的眉眼里含着隐忍的痛楚,动作僵硬地掀起袖摆。
手肘内侧的细长刀伤上,寒气成霜,周身的每一道刀口都被唤起锤心刺骨的寒意,深入灵脉之中。
又来了,每一次她不高兴后,都会给予他的惩罚。
宴月亭死死咬着牙。在夏末秋初的时节,他呼吸之间都带着白气。
身上的刀伤与勾星刀遥相呼应,几乎冻结他的骨肉经脉,宴月亭忍着浑身剧痛,指甲陷进掌心,鲜血从指缝里渗出都毫无所觉。
小师姐很懂得如何利用勾星刀折磨他。
他还以为……
他还真是学不乖,老抱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宴月亭自嘲地笑了下,偏头望向流风崖的方向,眉心的绘纹在一片昏暗中,泛着幽幽冷光,反衬得那双眼瞳中沉沉地没有一丝光亮。
原来还是她啊,那个醒过来的人,还是她。
***
流风崖上。
褚珀被刀光扑了一脸,蓦地清醒过来,她一把按住蠢蠢欲动的长刀,大惊失色地抚向自己心口。
她刚刚竟然不由自主地被原主残留的恶念勾动了。
褚珀脸色发白,咚咚咚的心跳声撞击着耳膜,自己的情绪被别人牵着走,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对谁产生过这样激烈的情感。
原主一边对宴月亭抱持着如此大的恶意,一边又非要将他拴在身边,这心灵也太扭曲了吧。
这么看来,这场试炼,男主真的很有理由杀她。
勾星刀被她按在怀里,还在意犹未尽地嗡鸣,不消耗掉刀身上的戾气,怕是一晚都不得安宁。
褚珀吐出一口浊气,干脆翻身而起,拖上勾星刀来到流风崖上的小平台,连夜磨合身体与刀法。
她魂穿到这具身体里,虽然接收了原主的部分记忆,但毕竟是个西贝货,不论是意识还是与身体的契合度,都比不上从小就修炼的原主。
只剩下不到两日便要进入围猎考核,实战凶险,还有男主在旁虎视眈眈,她必须要抓紧时间练习,能与躯体多磨合一点是一点。
俗话说得好,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流风崖外,山风呼啸,月色和星光都格外敞亮。
身单体薄的小姑娘伫立在风口,衣裙被狂风卷得肆意翻飞,披帛从她手臂间脱落,像一片被风打落的云絮,转眼就被风裹着消失在山崖边。
褚珀单手拖着几乎与她等高的斩丨马刀,大量灵力灌入,沉重的刀身在她手中一点点变得轻盈。
幸运的是,身体记忆远比她想象的要深刻。
原主从小习刀,所有刀法都铭刻于心,褚珀只要闭上眼睛,那行云流水的刀光身法都浮现心头,身体自然而然地随之舞动。
刀刃过处,虎虎生风,勾星刀的寒芒划破沉寂的夜色,氤氲出肉眼可见的薄薄寒霜。
蝉鸣鸟啼随着夜风飘然远处,孤悬的巨石,浓墨的树影,都从她眼中消逝,刹那间,只剩下凉如水的月色坠在刀尖上,牵引着她向前。
褚珀不知不觉沉入一种玄妙的境界中,很快就发现,她的意识总是要比身体本能慢上一拍。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金石相撞的锐响忽然穿破重重霜气,扎入她的神识。
褚珀蓦然从这种浑然忘我的境界中抽离,就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被打破,外界的光影重新合围而来。
太阳倚在地平线上,山风裹挟着清晨的凉气扑面而来,褚珀猛地抬手横劈,勾星刀划破长空,在虚空中留下一道锋利的白霜,仿佛将空气都切割成了两半,重重垂落到地上。
崖上呼啸的山风停了一瞬,她鬓角凌乱的碎发往下一坠,又随风而飞扬。
还是差了一点点,但没关系,她很快就会追上刀尖上的那一抹寒光。
褚珀抬手挽一把耳发,挥手撤去流风崖禁制。
一道金光落进她手里,化成一块巴掌大的青玉铭牌,半透明的青玉中心裹着一朵金色的花骨朵。
下一场考核的准考证来了!
她竟然一练就练了三日?褚珀活动了下胳膊,身体并无太多疲惫之感,修士的体魄果然不同凡响。
从流风崖上望去,能看到无数金光从头顶划过,天女散花一般坠入巽风派的四面八方,宛如一场磅礴大雨,将猎场铭牌发放到弟子手中。
褚珀回屋飞快梳洗一番,双手拖住勾星刀,抡铁饼一般朝着半空抡去,纵身一跃踩住刀身,化作一道格外刺目的白光,逆着金雨,朝向无涯学宫而去。
无涯宫位于群峰环抱的中心位置,是巽风派综合学宫。
广场上已经汇集了很多人,服饰交错,来自巽风派不同内门,半空中还有源源不断的白光坠落。
褚珀一落地便吸引了周遭许多人的目光,那鹅黄的裙摆上鸿鹄飞羽的图腾实在太显眼,路遇的弟子都停下来跟她拱手行礼。
褚珀一一回礼,目光从人群里扫过,定格在一人身上。
宴月亭站在广场边缘,黯淡的影子和树影融在一起,要不是褚珀捕捉到他过于直白的目光,兴许根本发现不了他。
两个人的视线隔着人群在半空中交汇。蓦地,宴月亭动了。
完蛋,他怎么朝我走过来了?!我那天晚上不是说的很清楚吗?
褚珀心跳得犹如受惊的兔子,仓促避开他的视线,四下一扫,快步跑进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迫切地希望甩掉宴月亭。
耳畔的旁白音如约而至。
【看着那个避他如蛇蝎的背影,宴月亭愣了愣,但他的脚步只迟疑了片刻,就再一次抬起,继续朝着那抹鹅黄的身影走去。】
褚珀在心里哀嚎,别过来啊!你追着我干什么?
很快旁白就给了她答案。
【他曾经因为没有主动迎向小师姐,而被捆住手腕,在屋梁上口口整整三日。】
第6章 宴月亭这是已经被她虐出P……
【他曾经因为没有主动迎向小师姐,而被捆住手腕,在屋梁上口口整整三日。】
褚珀震惊,在屋内什么了三日?原主的记忆里怎么没有?
这旁白是故意的吧,为什么每次和谐的都是关键词!
褚珀简直快哭了,她放出一缕神识,偷偷打量身后,果然见宴月亭紧紧跟在她后面,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
越来越多的弟子接到试炼玉牌,聚集到青石广场上,他们一个跑,一个追,不免引起旁人的注意。
周永安笑道:“看见了吗,在这种大场合,小师姐根本就不想跟那种低贱的人扯上关系,你们还担心什么?”
他说着走上前去,“宴师弟,且留步。”
一群屹峰弟子合拢过来,将宴月亭堵在中间,褚珀回过头,正好看见一人对她挥手,用神识传音道:“小师姐你快走,我们帮你把宴师弟堵住。”
宴月亭错过那人的肩头往她看来,眼眸润润的,含着点不知所措的怯懦,让褚珀不由联想到做错事的狗狗,不安地等待主人的惩罚。
方才的旁白音在脑中盘旋。
因为没有走向小师姐,就被捆住手腕,在屋梁上难不成吊了整整三日?这也太毒了。宴月亭会这么坚持不懈地走向她,只是害怕再给自己伤害他的由头?
褚珀逃离的脚步变得犹疑,都是原主造的孽,宴月亭这是已经被她虐出PTSD了吧。
一名弟子挪步刻意挡住了他的目光,低声警告道:“宴师弟,这里不是在屹峰,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追着小师姐,实在有点不成体统。”
“就是,平日就算了,现在是什么场合?别让其他同门看屹峰笑话。”
宴月亭被堵在中间,默默垂头不语。
褚珀被他那一眼定在原地,正天人交战。她心里清楚书里面的宴月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文字符号总归和活生生的人是不一样的。
原主曾经对他的霸凌和伤害都是事实。
眼前这个未来叱咤风云的人,现在也只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而已。
屹峰弟子围着宴月亭小声奚落,那群人里有三个熟面孔,正是那夜欺负他的人。
周永安道:“你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地缠着小师姐,还真想癞蛤丨蟆吃天鹅肉?你也配?”
一名弟子强调道:“小师姐喜欢的是温竹影温师兄……”
宴月亭低着头,垂下的眼眸中毫无波澜,他早就听习惯了这些讽刺的话语,所以并不在乎。
还得感谢现在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说的话要平和文雅许多。
他没有反驳,他们说够了就会走,无人再注意他,至于那位小师姐,或许这又是她新想出的乐趣,等着以后拿出来当做惩罚他的借口。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一只手忽然伸来捉住他的手腕,那只手白皙柔软,虎口处泛着红,是练刀留下的痕迹。
她以前绝不会这样不带任何欺凌目的地主动碰他。
宴月亭眼睫颤了颤,抬起眼眸。
“你们误会了,我跟宴师弟闹着玩的。”褚珀微笑道。
围着宴月亭的屹峰弟子露出诧异的表情,不赞成道:“小师姐,你怎么还在为他着想。”
“小师姐就是太心软,他才会得寸进尺,一直缠着你不放。”
“就是,没见过这么厚颜……”
褚珀打断对方的话:“我说过了,我们是在闹着玩,谢谢各位师弟的好意。”她拉住人往外走,“马上就要考核了,各位师弟还是别为了旁的事分心的好,祝你们考核顺利。”
褚珀拉着宴月亭,在周遭探究的视线中,一直走出人群,重新回到他之前所在的地方,才松开他的手,无意识地在自己的裙子上蹭了蹭手心。
刚刚的那番举动显然不符合原主人设,定然又会惹起他的怀疑,她得说点什么,褚珀仰起头,“我……”
少年的目光一垂,落在她手上,从袖口里抽出一条手帕,“小师姐请用。”
褚珀顺手接过,用一种你最好别自作多情的口气,说道:“我不是想帮你。”
“我知道,”宴月亭低垂着眼,“对不起,脏了小师姐的手。”
褚珀捏着手帕的指尖一下子僵住。
上辈子,她是个手汗狂魔,手心里常年都是又潮又湿,情绪紧张的时候尤为严重,如今换了一具身躯,也没改掉这个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