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珀越听越麻木, 越看宴月亭,越像一枝倚在墙头,随时都会出墙去的红杏。
他们守在宴月亭一整夜,看着他身周的气浪逐渐平稳收敛,才放下心来。
晨曦破晓的时候,宴月亭睁开眼睛, 一眼便看到枕在膝盖上盯着他发呆的人。两人目光静静对视了片刻, 褚珀才回过神来, 直起腰身问道:“怎么样了?”
“没事了。”宴月亭的侧脸被晨曦镀了一层温柔暖光, 细碎的金色洒在他纤长的睫毛上, 眨一眨眼都像能抖落一地金粉, “谢谢小师姐。”
罗不息咳嗽两声,宴月亭转眸看向他, 温和道:“也谢谢罗师兄。”
“……”罗不息浑身一颤, 怎么回事, 他怎么觉得后背发凉?
翌日一早,玄阳宗的比试安排通过玉牌传送到每个人手里,褚珀的对手, 是一位来自潮海剑派的剑修,两个人一上场,二话不说就开始对砍。
潮海剑派身处海岛,每日对着澎湃的海浪修习,所以剑中也带着山呼海啸的剑意,带着迫人的气势,直压头顶。
勾星寒霜被剑意逼得节节败退,在所有人看来,她简直是被人压着打。
就在对手的剑意达到顶峰时,褚珀一脚踩在擂台边缘,唇角往上一翘,勾星刀光倏地碎成万千寒霜,反扑而去。
“没用的,别再垂死挣扎了!”那剑修高声道,海潮剑法,一浪叠一浪,当推至最高潮时,有万夫莫当之势,他赢定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澎湃的剑气忽然一滞,继而猛然溃散,一道身影在分崩离析的剑意狂风中,青丝飞扬,裙摆如花,撞入他眼中。
玄色长刀划过一抹凌厉的白霜,停在他眉心。
和她那霜气逼人的刀意相反,女子眉眼弯弯,一刹那霜雪化作春风,撩入心底,“还是有用的,承让了。”
褚珀从台上跳下,兴高采烈地去其他擂台找人,剑修追在她身后,喊道:“褚姑娘。”
褚珀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飞快扫一眼玉牌,看到他的名字,回头应道:“齐道友,有什么事吗?”
“我想冒昧请教一下姑娘,是如何破解我的海潮剑法的。”他说着,脸上泛起红,肉眼可见有一种手脚不知如何摆放的慌张。
褚珀点点头,“其实不算破解,我只是在道友不断推高剑意的间隙,在其中偷偷埋入了勾星刀的刀气,最后一刻,勾星刀光里应外合,才破开的道友剑意,我只是钻了一个小空子。”
她一开始便不断败退,一点一点堆满对方膨胀的志得意满,他想要热血上头,想要一鼓作气取胜,自然会忽略到一些小细节。
“原来如此。”剑修扭扭捏捏地还不打算走,无话找话地跟她尬聊,“褚姑娘,刀法如此利落精妙,让人佩服。”
褚珀心中疑惑,面上礼貌回道:“齐道友谬赞了,在我看来,海潮剑的剑意如滔滔海浪,连绵不绝,令人震撼。”
剑修脸上一红,惊喜道:“以后齐某可以找姑娘切磋吗?”
互吹突然变成了约架,褚珀愣了下,“可、可以的啊。”
宴月亭找来时,就看到褚珀正和一陌生男子交换通讯灵印,那人满脸傻笑,眼中的惊艳欣喜藏都藏不住。
影魔从袖子探出一缕触须,恼怒道:“怎么回事,这接二连三的!怎么个个都对我们小师姐心怀不轨!”
就像是为了印证它的话,师飞鸾从天而降,插进两人中间,低头对褚珀说着什么 。
小师姐仰头对他笑了笑。
影魔顿时躁动不安,怒道:“我这就去把小师姐裹起来,不准别的男人看她!”
她本身就发着光,会被人看到是理所当然的。宴月亭一把扯回影魔,“别闹。”
他嘴上这么说,手里揪着影魔,几乎将它揉成一块酒楼里用了三十年的烂抹布,影子被揉得话都说不清楚:“里这亚子好像怨糊哦……”到底是谁在闹了?
宴月亭扯起影子一角堵进它嘴里,将影魔塞回袖口,快步朝那边走去。
褚珀转眸看到他,高兴地对他挥手,于是另外两个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
师飞鸾淡淡道:“宴道友方才的对决很精彩。”
褚珀很遗憾,“我本来想去看的。”
宴月亭眼眸亮晶晶,“没关系,我可以讲给小师姐听。”
“你对阵的是御兽宗啊,我听说她的灵兽是雪豹。”
宴月亭:“……”小师姐根本不是想去看他,小师姐只是想看雪豹。
【小师姐好像很喜欢长相漂亮的兽,他没有青龙那样修长好看的身形,也没有雪豹那种雪白斑斓的被毛,小师姐那日在御灵阵中,那样惊骇,一定不会喜欢他的原形。】
褚珀睁大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那日在御灵阵中,她见到的凶兽,其一是穷奇,其二就是……鳞甲玄黑,目光冰冷的鳄鱼。
大鳄鱼?!
此时,无数的线索在她脑中连接起来,摸起来刺刺的鳞片,能在水下憋很长的气,却又不能像鱼一样呼吸,元婴蛋里面的阴影。
鳄鱼,鳄鱼也是龙吗?
宴月亭注意到她的表情,心念微微一动,所以,现在她又听到那所谓的旁白音了?
他垂下头,认真地想:
【生而非人,长得又丑,大概是没人会喜欢他的,小师姐这般耀眼,是天上的云,他只是地上的泥,他是为何要来到这世间呢?】
褚珀:“???”怎么回事,这似曾相识的画风,现在天还没黑呢!
宴月亭转过身,随着旁白音,落寞地独自离开,褚珀想也没想,甩下另两个人,追上前去,“宴师弟,你要去哪里?”
宴月亭缓下脚步,勾唇笑了笑,“我想去找那位御兽宗的道友,请她给小师姐看看灵兽。”
他这笑容,在褚珀眼里完全就在强颜欢笑,褚珀连忙摆手,“我不看我不看,雪豹没什么好看的。”
宴月亭动作顿住,眉眼舒展开:“可是我想看,小师姐陪我去吧。”
【如果是小师姐喜欢的,他都想给她。】
褚珀心里一软,“那好吧。”
那位御兽宗的道友很热情,别人喜欢她的灵兽,夸她的灵兽漂亮,比喜欢她这个人,夸她漂亮,还要令她高兴。
黑白交错的光芒自御兽匣中射出,落地化作一只气宇轩忙,胖乎乎的雪豹,它仰起头,高傲地打量眼前的两人,辨认出宴月亭是先前才揍过它的人,雪豹龇出尖利地獠牙,发出威胁的怒吼。
宴月亭主动示弱,退了两步,拱手行礼,“方才在擂台上,多有得罪。”
雪豹歪歪脑袋,一屁股坐到地上,原谅他了。
没等他们说话,御兽宗的道友已经很热气地招呼道:“它的名字叫阿雪,快来摸摸它的毛,超级柔软顺滑,我每日都要打理,还有这爪子,厚实有力,这尾巴又粗又长——”
雪豹喉咙咕噜一声,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己主人这般炫耀它。
褚珀抬手放在它脑袋上,手指直接陷进蓬松的毛发里,赞美道:“真的好软!呜呜呜。”她好想埋进去。
“肉垫比我脸还大!”
“毛好滑!”
“尾巴真的好粗好长!它好美啊——”
雪豹主人被她的反应取悦,抓着她的手,你再摸摸这里,你再摸摸那里,阿雪,吼一声,两个人捧着雪豹的尾巴,乐得合不拢嘴。
褚珀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点忘乎所以了,她匆忙抬头去找宴月亭。
宴月亭站在一旁,眼眸湛蓝清透,映着雪豹的身影,像极了白云飞絮的碧海蓝天,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宴师弟,你也来摸摸看?”
“来摸来摸!”
宴月亭听话地蹲过去,三个人围着雪豹,直把灵兽撸得呼噜噜发起火来,扬起尾巴一人抽了他们一耳光,自己钻回了灵兽匣。
另一边,罗不息从擂台上下来,没找到他们人在哪里,随便找了一处休息,取出小本子将刚刚听到的旁白音记录下来。
他肩上垂落的长发中,翘起一缕细细的发丝。
宴月亭正和褚珀并肩往回走,小师姐正在绞尽脑汁给他讲一个民间小故事,大致意思就是,心灵美才是真的美,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影魔顺着他的袖子,从领口钻出一缕影子,凑到他耳边,将罗不息刚刚写下的话告诉他。
原来真的是这样,那所谓的旁白,还能传达他的心声,从罗不息近段时间的记录来看,旁白只是随机出现,并无规律。
不知道可以不可以控制呢。
第二轮的比试安排通过玉牌传递到每个人手里,宴月亭拿起玉牌看了一眼,眼眸沉寂下去。
“怎么了?”褚珀伸头看去。
合欢宗,夏夭夭。
褚珀唇角微微一抿,果然和原著走向一致,罗不息说,这一场比试下来,他们的关系会突飞猛进。
褚珀抬眸看向他,会吗?
宴月亭收起玉牌,对上她的目光,期待道:“小师姐,有话要对我说?”
褚珀迟疑片刻,还是叮嘱他道:“夏夭夭是合欢宗女修,修行媚术,自从碰上她后,就一副对你志在必得的模样,你要当心。”
宴月亭颔首,满脸都写着高兴,“好。”
第71章 (修) 你一句话就能毁了……
现在已经快入夏,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擂台上的两人光影鲜明。
夏夭夭很懂得利用阳光的变幻,身影像游在光中的一尾鱼, 让人捉摸不定, 她身上的红纱映照在光里,将整座擂台都笼进暧昧的绯红中。
刀刃劈开一重虚影,宴月亭伸手插入变幻的红光, 从中扯出一段朱红色的纱锻。
夏夭夭的娇笑声虚虚实实地传来,宴月亭伸手一扬红纱, 手中冷铁刺破轻纱,朝身后一处红光刺去。
刀光撕开虚影,夏夭夭从中跌出,抬起惊慌的眸子,望进宴月亭眼睛里,那刀尖霎时一顿。
“宴月亭, 看着我。”夏夭夭勾起嘴角, 绯红从瞳孔深处铺染开, 妩媚的声音就像贴在他耳边, 宛如情人间的呢喃。
宴月亭只有片刻的凝滞, 便手腕一转, 雪亮的刀刃上映出夏夭夭陡然睁大的眼眸,刀尖携着凛冽的杀意, 从她眼前横劈而过, 要不是她退得足够快, 这双眼睛怕是已经不保了。
夏夭夭双手结印,红纱从她身后铺天盖地地袭来,裹住她的身影。
宴月亭撕开红影后, 夏夭夭再次不知隐去何处。
比试台下观战的群众啧啧唾弃,“打人不打脸,竟然朝姑娘家的眼睛上招呼,这也太阴损了!”
另一人道:“你懂什么,合欢宗媚术大多是通过瞳术发动,他们炼的就是那一双眼。”
“即便如此,这只是一场较量,点到为止,实在没必要如此狠辣。”
先前那位解释的修士顿了下,也附和道:“说的也是。”
褚珀在旁听到一两句对话,暗自呢喃,“瞳术。”
夏夭夭那双眼睛的确很漂亮,眼中总流动着动人的波光,褚珀曾与她对视过几回,都有一种要沉溺其中的错觉,她不由得有些担心。
但转念一想,媚术是惑人心神的术法,宴月亭虽然将修为压制在金丹圆满,实际上却已经结婴,渡过心魔劫,元神是炼神大成所化,又岂是金丹期的夏夭夭随便就能影响的,他们几人中,最不可能受蛊惑的就是他。
就这么片刻功夫,比试台上又有了新的变故。
萦绕在比试台上的绯红忽然凝为实质,仔细一看,竟然化作了一朵一朵飘飞的合欢花,刀光荡开合欢,那绒花便碎成了漫天的细丝,如一场红色风暴,宴月亭一身玄色长袍,衣摆猎猎作响,身处风暴中心。
“这画面还挺好看的,不愧是合欢宗修士。”
褚珀看到一缕细丝缠上宴月亭飞扬的发尾,漫天花雨就像突然找到了落脚地,朝着他疯狂涌去。
她紧张地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一抹红影撞入眼中,毛球一样的绒花在眼前绽放,她只觉得神识猛地一沉。
恍惚间,她的神识被拽入一处陌生的地界,周围亮得刺眼,只能看到朦胧的轮廓,褚珀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一道刀影已经撕开白光,刺到眼前。
她飞身后退,勾星刀随着意念出现在手中,寒霜荡开了直抵面门的刀光。
“勾星?”白光里响起宴月亭迟疑的声音,“小师姐?”
褚珀听见他的声音,正想要回应,神识却突然被人扼住,一下脱离了她的掌控,只能眼睁睁看着宴月亭的身影消融在白光里。
所以,她被卷进了比试台吗?这是夏夭夭的媚术幻景里?她是什么的时候中的夏夭夭的瞳术?
“呀,被你发觉了。”夏夭夭娇笑道,“第一次是在玄阳宗外门我们隔空相望,剩下的两次都是你为了宴公子与我对峙时。”
细细的红丝缠上她的神识,褚珀仿佛成了夏夭夭手中的牵线木偶,被她操纵着。
“小师姐!”宴月亭茫然地伸手去抓,什么都没能抓到,他能感觉得出,那是小师姐的神识波动,不是夏夭夭的伪装。
耳边响起熟悉的对话。
“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任由她接近男主吗?”
“不然呢?”
宴月亭整颗心都在这冷漠疏离的三个字里往下一沉,朦胧白光里透出一个模糊的背影。
这个身影他太熟悉了,宴月亭脱口喊道:“小师姐!”
那身影微微侧了下头,像是被他惊到了一般,慌张地往前跑去。宴月亭急忙追上去,喊道:“小师姐,是我啊……”
听到他的声音,褚珀反而躲得更快,宛如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她怕我,宴月亭心想。
一朵绯红的合欢花落入手中,宴月亭下意识垂眸,目光只离开了这么须臾一瞬,再抬眼时,前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