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湛没听清楚,有些迷惑,但他向来不是会追问的人。
梨汤冒出的白烟袅袅,勾得人喉间干痒,闻湛用瓷勺碰了一下皱巴巴的梨皮,软而不烂,一勾就破开,露出内里雪白的梨肉。
烤过的梨肉水汪汪,甜当当的,吸满了甘草汁,既有水果的甜蜜,又有药草的清苦,中和了腻感,有一种悠长的回甘。
果肉绵密,每一颗颗粒都吸饱了水分,一口咬下去,像是糖水在舌尖绽开,整个人都同这梨肉一般,被甜水滋润浸透变得嘭嘭的,瞬间抚平了秋日的干燥,神清气爽。
闻湛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这股水润的甜蜜,慢条斯理地小口吃着,看来是很喜欢这种吃食。
他吃了几口,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陆云初。
“怎么了?”
他指指烤梨,略微歪头,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想要递给她又收回,不上不下的,十分尴尬。
“哎呀,你放心吃,厨房还烤着好几个呢。”陆云初读懂他的想法后,不由得失笑,“这是梨,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的好东西,至于担心我吃不着只给你吗?”她可是从闻珏那里顺来了一大筐呢。
而且闻珏作为一个霸气外露的大男主肯定不会来讨要,估计会差人再运一筐过来,等着下次跑剧情的时候,她再去薅一把。
她想着想着,突然意识到,或许是因为闻湛作为一个工具人npc,关于梨的记忆和他寥寥几笔的人生一样模糊,才会下意识觉得梨也很宝贵。
她不由得叹气。
即使是配角,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凭什么就要这么暗淡地无关紧要活着呢。
她看闻湛这么精细地品着烤梨,有些口渴,也跑厨房去给自己盛了一碗。
热乎乎的烤梨吃起来和记忆中的无甚差别,她一边喝一边同闻湛闲聊道:“烤梨是中原北部地区的路边小吃,好像南边儿有些地方也有,做起来不难,以前晚自习下学路上,小摊周围总围满了学生。”她也不管闻湛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地回忆着,时隔两世,记忆都快模糊不清了,但有些画面总是忘不了。
“一般是老人家在卖,拖着一个车,车上放着铁皮箱,箱子做成无数个小方格,方格外带着门,方格里放着搪瓷杯,用于烤梨。越冷的天,甜味就越浓,整条街上都是甜香。”只可惜当时拮据,很少买来吃,长大后换个心境,再去买就没那种感觉了。
闻湛垂着眸,安安静静地听她说,一点儿也没有不耐烦的心思,反而在她的碎碎念中沉静下来,周身透着柔和的气息。
寒冷的夜晚,拥挤吵闹的路上,叽叽喳喳的谈话,飘的很远的温热甜香……听上去就很美好。
陆云初一口气喝完甜滋滋的梨汤,很饱,晒着暖洋洋的日光,困了。
她软绵绵地塌着腰,眼睛快要睁不开了:“闻湛,你困了吗?”
不对,好像是她自己困了。
迷糊中,她好像听到一声轻笑,有人将她扶着躺下,一股清冷的药香将她包围,闻着十分心安。
她睡得很甜,睡了一半,忽然被一阵力道拽醒。
该死的剧情!
她烦躁地睁眼,一个大挺翻起来,看清自己所在之处,吓了一大跳。
闻湛躺在她身侧,墨发如瀑,安静地合着眼,呼吸平稳。
床榻很大,他靠在最内侧,就算陆云初睡这儿,两人之间也能间隔很远。
偏偏陆云初是个睡觉不老实的人,一路从床边滚到了闻湛身边。
难怪她睡梦中闻到了一股安稳的药香,且香味越来越浓,原来睡着的自己在不自觉地朝那个方向不断挪动啊!
她看着自己不老实的脚,差一点就要贴着闻湛了,估计再睡一会就会压在他身上。万万没想到,缺了大德的剧情居然救了她一次,否则她真是要尴尬死。
她看着闻湛沉静的睡颜,忍不住小声感叹道:“他可真好看啊。”
她伸手将他鬓侧的碎发拨开,没什么文化,说不来好词,只能感叹道:“真漂亮。”
本还想要再看一会儿,剧情一把子把她拽了起来。
陆云初心中埋怨,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跑剧情。
她骂骂咧咧地出门,也不知道今天要干啥,万一等太久赶不上晚饭,感觉剧情并不是很急迫,于是一个拐弯去小厨房揣上烤好的饼,又给闻湛留信后才终于出了门。
等她出了门,门内传来压抑的呛咳声,似是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
第14章 夹肉饼
陆云初跟着剧情的指引走,走到两院之间的假山处,一眼就看见了在亭中赏景的柳知许。
她不受控制地朝柳知许走过去。
柳知许看见陆云初过来,脸上的神色从深思变为惊讶。初入府时,她觉得这位陆夫人实在是奇怪,呆了几日后,她发觉似乎闻府的主人闻珏比她还要奇怪……莫不是这地儿风水不太好?
她对陆云初行客气行李:“二夫人。”
一踏入亭中,陆云初就感觉头皮一麻,这是身体本能的恐惧反应。
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一个人正在注视着自己。
书里模糊的剧情从脑海闪过,没猜错的话,这个在暗中注视着自己的人正是女主的暗卫。
柳知许作为双强文女主,看着柔弱,实则内里有一股韧劲在。
她此次出行明里只带了几个侍卫,伪装成普通大家小姐,暗里还带着一个武功高强、心狠手辣的暗卫。此人是奴隶堆里磨出来的恶人,关键时刻可以一敌百,女主谋划的需要沾血的腌臜事通通经由他手。
每次他出场都是无声无息的,对着女主点个头,女主便知道他已经把人解决了。
这人武功高到一种变态的境界,便是男主光环加身的闻珏也望尘莫及。最后女主被人算计,他带着女主从沦陷的城池中突围,浑身浴血,而后又护着女主滚下山崖,女主只受了轻伤,而他浑身没有一块儿好肉,气绝身亡,死前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也是最后一句——
“属下无能。”
无能二字深深刺痛了女主。他的死让女主失去臂膀,但让女主痛定思痛,向算无遗策成长。
陆云初对柳知许回了个礼:“柳姑娘,可否一叙?”
柳知许抛开刚才的胡思乱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笑道:“当然。”
陆云初在她面前坐下:“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耽误柳姑娘的时间,直入主题了。”
柳知许想着两次会面的经历,有种不详的预感:“陆姑娘请讲。”
陆云初的手臂忽然动了起来,朝怀里探去。
电光火石间,她的脑海里闪过那天大雨捡到闻珏玉佩的画面,明白了剧情是要干什么。
她控制着自己的手,努力不握住衣襟里的玉佩。
她的表情挣扎,让柳知许有些茫然:“陆夫人?”
陆云初的动作看上去就像是在把手探到怀里一动不动,表情挣扎,确实是奇怪,然而实际上她正在把指尖一点一点从玉佩上挪开。
她以前面对剧情时完全不可控制自己,而现在已经可以控制一下动作幅度了。
她的指尖终于离开了玉佩,落到了玉佩旁边那块儿热乎乎的饼子上。
“唰”地一下,她飞速拿出饼子,接上了剧情的动作:“柳姑娘,我有一物要给你。”
她都要笑出声了。
哈哈哈!狗逼剧情线,没想到我会在怀里随身揣饼吧!
柳知许看着她手里的油纸包,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啊?”
“是的,正如你所想那般,此物……”陆云初嘴角勾起,“柳姑娘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费口舌,想必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明明是一番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但谨慎如女主柳知许偏偏还品出味儿来了。
“我明白了。”她点头。
陆云初瞪大眼,在内心震惊地喊道,你明白啥了?我给你个饼你能明白啥?为啥我不明白?!
可惜她还要跟着剧情走,徐徐站起身来对柳知许道:“那便好,我先告辞了。”
说完后不受控制地走远了,留下柳知许一人深深沉思。
她想了一会儿,指尖探上油纸包。
一道黑影闪过站在她面前。
她的动作被打断,抬头看向面前的暗卫。
他没有名字,只有“影”这个称呼,影的脸上有一道骇人的刀疤,但柳知许并不惧怕他。
“怎么突然出来了?”她问。
影并未答话,作为见不得光的奴隶,他不配和主人说话。
柳知许手指在石板桌上点了几下,了然道:“我知道这个月的解药还未给你,你再等等,那边还没送来。”作为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胜者,柳家自不会安心将暗卫放在身边。柳家的每个暗卫都被下了毒,解药只有柳家掌权人才有,每月给他们吃一次,以保证可以牢牢地控制他们。
影身形稍顿,但并不会开口反驳,利索抱拳,眨眼消失在光亮中。
柳知许站起身,走到扶手边,遥望着萧瑟的枯叶,喃喃道:“难道一切都是真的吗,他们确实是有私情在?”她难过地垂下眸,“我应该相信他是坦荡荡的君子,可、可她给了我他的玉佩,玉佩乃私人……玉佩乃……玉佩……”
她就像被卡主的机器,不断重复这一词,最后眼里被浓浓的迷茫填满。
“玉佩?”她痛苦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为何要说玉佩?”
她转身快步走向石桌,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的里脊肉饼。
似乎有一种桎梏从身上脱离,她短暂得以喘息,坐在石凳上,认真地看着里脊肉饼。
陆夫人刚才那么挣扎,就是因为……舍不得这一块儿饼?
柳知许叹了口气,不知如何评判才好。
拆开油纸包,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烧饼外层烤得金黄,内里白软蓬松,麦香明显。里面夹着里脊肉,酱汁浓稠,里脊肉被染成红棕酱色,软白的烧饼馅儿也被浸润,白白棕棕。
她忍不住吞了下口水,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烧饼怎么闻着就这么香呢?
柳知许想到了兄长还在时,偷偷带她到益州街上游玩,她见百姓们不舍地掏出几个铜板,满脸期待地买烧饼将其分食,一副极其美味的模样,忍不住叫下人也给她买了一个。
结果吃到以后非常失望,烧饼的味道只能说平平,不像手中这个烧饼,看着粗糙,但仅仅是香气就足够诱人。
她将烧饼拿起,缓缓递到嘴边。
还未碰到,影突然现身,半跪在她身前,打断了她的动作。
柳知许看他一眼,笑道:“她不至于这么傻,怎么会在烧饼里给我下毒?”
影抿了抿嘴,终是没有退下。
被他这么一打断,柳知许感觉腹中的馋虫开始叫嚣,手指一捏,夹馅儿里饱满的酱汁往涌,快速咬下,接住将要涌出来的酱汁。
她这才知道看着浓稠的酱汁原来不是酱汁,而是里脊肉的肉汁,鲜香浓郁,饼馅被其浸润,内里咬起来湿糯糯的,咀嚼起来极其有满足感。
里脊肉很能抓浆,不带肥脂却丝毫不柴,又嫩又华,味道咸甜,肌理分明,一丝一丝的,层次丰富。
热气在口中冲撞,回韵久久不散,她连忙用手帕擦到嘴角碰到的溢出来的酱汁,维持优雅。
“真奇怪。”她放下烧饼道,“怎么这么好吃?”
她又陷入了沉思,缓缓道:“她这么频繁地……”
影捏了捏拳头,在心里接道:频繁地骚扰。
却听柳知许接着说:“……频繁地对我示好,莫不是知晓了我的身份?”
影高大的身影有那么一瞬的僵硬。
柳知许迅速做出决定:“让人查一下她,看是否有古怪。”
说完,还没等影抱拳告退,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消灭里脊肉饼。
陆云初对女主的想法一无所知,心情颇好地回到院里,闻湛正在廊下等她。
“你怎么起来了?”她快速跑过去,“外面冷,不是让你躺着休息吗?”
闻湛笑着指指厨房,陆云初恍然大悟,一拍脑门:“糟了,忘记熄火了!我的饼!”
刚迈出去半只脚,就被闻湛拎了回来,眼前出现闻湛早已写好字的本子。
——别担心,我把火熄了。
陆云初点点头,放心了:“今天咱们吃饼,我想了想,整天喝粥人也会喝得没力气,你这么虚弱,还是得吃点让人有力气的。”
闻湛点点头。
“不过你得循序渐进,胃不舒服了,马上就停下,知道吗?”
闻湛再次点头。
点头的时候倒是利落,吃的时候就全忘了。
刚出炉的饼最是诱人,表皮金黄喷香,热烫的炉温将麦香激发得淋漓尽致。
一口咬下去,松软的饼,细嫩的肉,裹不住的肉汁,很难再维持优雅。嘴巴要紧抿,以防肉汁溢出来,脸颊要高高鼓起,才能包住饼,大力咀嚼。
陆云初从来不是什么精细的人,她做饭,怎么实在怎么来,烧饼个大结实,里脊肉拼命地往里夹,肉汁也灌得满,差点就要裹不住了。
正是这种实在才让人能充分体会碳水的满足感,抛掉优雅,彻底尽兴地感受食物带来的纯粹欢愉。
闻湛低着头,速度越来越快,咀嚼地时候脸颊鼓鼓的,一点儿也不像他。
他吃饭很安静,陆云初抬头才发现这一幕,连忙厉声制止:“吃慢点,小口小口来!”
闻湛抬头,有种被捉包的羞怯,赶紧咽下。
结果当然又被凶了:“嚼细了再咽。”陆云初无奈道,“生怕你的胃不痛吗?”
见她皱眉,闻湛一下子萎靡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神色染上愧疚,把饼放下。
陆云初觉得自己真是完蛋了,看见他这幅模样心就软了,挪到他旁边,问他:“胃难受吗?”
闻湛摇头,摇完头后又摸了摸腹部,确认并非因为自己习惯了痛感而麻木,而是真的没有痛感后,又一次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