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初见他们都走了,贼兮兮地跑到闻湛跟前,小声说:“其实就是我哈哈哈哈。”她叉着腰,埋怨道,“我看他那歪嘴歪眼的样子就知道又在凶你了,真是不要脸,就欺负你不会还嘴,他怎么不去和瘸子比赛跑呢?”
她说完,觉得不对,连忙找补道,“我知道你会在爆炸前把炮仗踢开的,就算没有,闻珏武功高强,天下无双,一定能避开的。”
闻湛看着她这样,摇摇头,忽然就笑了,越笑越大,最后尽是笑得前仰后合。
陆云初没明白笑点在哪,无措道:“你笑什么呀?”
闻湛自是不可能回答她,他痛快地笑着,好像这辈子都没这么笑过。
等他笑停了,陆云初也没有追问,忙了一天,她有点困了,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走吧,洗漱睡觉,咱们去床上守岁,暖和。”
闻湛自然点头答应。
两人洗漱完后窝在床上,陆云初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大红荷包,放在闻湛的枕头旁,解释道:“压岁钱。”
闻湛疑惑地看向她。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虽说这东西是长辈给晚辈的,但寓意很好,咱们就忽略这个规矩,纯讨个吉祥意。”
闻湛身着中衣,周边无纸笔,只能在她手心写字:什么寓意?
“你不知道?”陆云初诧异。
闻湛点头。
她便呲牙笑,腿一盘:“那就当给你讲睡前故事了。是这样的,相传古时候有一只叫做‘年’的怪兽,头长犄角,身长牙尖,十分可怖,每到年关都要来伤人。若是‘年’要来伤害小孩子,小孩就可以用枕边的压岁钱来贿赂它,化凶为吉,保佑平安。”
闻湛笑着在她手心写字:可我不是孩童。
陆云初撇嘴:“我不管,反正就是讨个吉祥,辟邪驱鬼,保佑你身体康健,能压住噩梦里的邪祟也是好的。”
闻湛愣了愣,再次笑了起来,这次笑得很柔和,在微弱烛火的照耀下,温柔得过头。
陆云初有点不好意思,收起傻样,辩解道:“别看了,故事讲完了,睡吧睡吧。”也不知是谁说要守岁。
闻湛没有反驳,同她一起躺下。
刚刚躺下,远方传来悠扬古朴的撞钟声,这是新年到了。
陆云初又翻起来,对闻湛说:“新年快乐。”
闻湛也跟着坐起来,他不能说话,只能在她手心一笔一划认真写道:新年快乐。
麻麻痒痒的,让人心尖发慌发软。
陆云初收回手,同他相视一笑,再次躺下。
她才玩儿过,还兴奋着呢,毫无睡意,盯着床幔问:“闻湛,你今天过得开心吗?”
闻湛侧头,她把掌心递过去。
他便在她手心写字,烛光熄灭,感官顿时放大数倍。
她感觉他写字比往常慢了很多,似在斟酌。
——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过年”,会永远记得的。今日我很开心,谢谢你。
最后一个字还没写完,陆云初就把拳头攥紧了:“说什么谢呀。”
她道:“我不是承诺过嘛,我会让你吃很多好吃的。”她翻起身来,趴在闻湛跟前,语气郑重,
“我还要同你开开心心地生活,带你体味人间烟火。”
闻湛睫毛一颤,微微蹙起眉,认真地在黑暗中捕捉她的剪影。
他的眼里好像有一汪倒影皎月的湖水,明明无风,湖面却无端起了波澜,泛起阵阵涟漪,月光化作稀碎光影,似星似珠。
片刻,他笨拙地学着陆云初的笑容,笑得灿烂。
——好。
第23章 面线糊
昨夜两人守岁,熬得有些晚,早晨醒得很迟。
下过大雪后的天阴阴沉沉地灰,索性没了大风,倒也不算寒冷。窗外一片雪白,冰天雪地的世界看着格外干净。
陆云初醒来,先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蹭了两下后才翻身坐起。一般闻湛都比她醒得早,但今日她坐起来后才发现闻湛还睡着。
他睡觉的时候很安静,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一直都很安静,但这种安静更趋向于一种无生气的安静,像一个没有温度的玉像。
陆云初下意识伸手想探探他的鼻息,等做了这个动作才发现这样有点神经兮兮的。
她还没得来得及收回手,闻湛忽然睫毛微颤,像蝴蝶振翅,眼见着将要醒来。她赶紧收回手,欲盖弥彰地做出准备翻身下床的姿势。
闻湛睡眼惺忪,眼里一片迷茫,神情是难得一见的迷糊。
陆云初轻声道:“你再睡会儿。”
闻湛眨眨眼,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他蹙眉,试图睁大眼恢复清醒。
陆云初往他额头上一按:“别看了,睡。”
奇奇怪怪的姿势却很有效果,闻湛莫名其妙地被他呼噜了一把,竟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再次昏沉地睡了过去。
他头发丝滑如绸,但靠近额前的头顶却毛茸茸的,手感很好,陆云初贼兮兮地又揉了一把才翻身下床。
闻湛睡得很沉,嘴角抿着,看上去实在是困极了。可能是因为昨天过年难得活动了一番,实在是累了,又被陆云初拽着强行熬夜,困成这样也正常。
未化雪的清早,陆云初懒得好生收拾,将头发挽起,随意裹了件斗篷就往厨房里钻。
院外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安静极了,好似茫茫天地间就只有这一间温暖的小屋。
陆云初没去外院唤丫鬟,自己烧了锅热水洗漱,剩下的温在灶上等闻湛醒来供他洗漱。
厨房里还有昨夜的剩菜、没用上的食材,幸好天气寒冷,久放也不会坏。陆云初寻摸了一圈,决定做一碗面线糊。大年初一的早晨,虽然是喝粥,但是总得喝得丰富一点才好。猪大骨熬得汤透着白,加入昨天未用到的猪肝、猪血,切碎的海鲜提味,掰成细段的面线,一起熬煮,不算正宗,但也不赖。这么一锅看似简单胡乱一煮的面线糊,其实加满了真材实料。
陆云初煮好早饭回到厢房时,闻湛还在睡,但睡得比刚才浅,陆云初一进来他就醒了。
他拨开落在脸侧的黑发,支着上半身,慢吞吞地坐起来。
陆云初难得见他这个样子,心头的坏心思直冒,恨不得以后日日拉他熬夜。
闻湛盯着地面看,看了几息后才抬头看向陆云初,眨眨眼,看清是她又惊讶又迷惑,好像在说“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他转头看向窗外,灰白一片,没法看清天色。
陆云初憋着笑,跑床边坐下:“睡够了吗?”
闻湛点点头,迟钝地露出羞赧的神色。
他感觉哪里不对,一抹头顶,有点乱糟糟的,更不好意思了,以为自己睡觉睡成这样,将头发也拱乱了。
罪魁祸首陆云初一点儿也不心虚,就这么盯着他看他优雅地捋顺头发。不得不说,闻湛松弛下来的时候有一种春风化雪的柔和感。她忍不住感叹,美人果然是不一样,连起床的样子都是赏心悦目的。
“不继续睡的话,就洗漱一下吧?”陆云初询问。
闻湛点点头,掀开被子一角,准备下床。
陆云初一把摁住他:“别起来,外面可冷了,你在被窝里再暖一会儿,我把洗脸盆给你端来。”
闻湛不太明白为何要这样,但他纸笔不在身上,又没法开口唤住陆云初,只能看着她兴冲冲跑走了。
不一会儿,陆云初端着铜盆和牙粉、杯子、牙刷过来了。
闻湛再次掀开被角想要起来,又被陆云初一把按住。
“躺着。”她言简意赅。
闻湛一脸茫然,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
陆云初把铜盆放在床边的小凳上,将毛巾拧干,递给他。
闻湛迟疑地接过毛巾,被陆云初盯得浑身不自在,动作僵硬,一时不知该不该把毛巾往脸上盖。
陆云初嘴角翘得高高的:“洗脸吧。”
闻湛当然知道要洗脸,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洗脸。
他犹豫再三,还是将毛巾盖在了脸上,慢条斯理地擦了一遍。
刚过了热水的毛巾还蒸着热气,熏得他苍白的肌肤透出微微粉色。
闻湛闭着眼,仔细地擦着脸,擦完后把毛巾一展,往脸上一盖,按了几下,揭下来。
这下眉毛睫毛都被微微沾湿,显得一双氤氲着雾气的眼顾盼生辉。
他僵硬地举着帕子,征求地看着陆云初,似乎在问:“我可以沾水再洗一遍吗?”
啊,这是什么猫猫洗脸。
满足了奇怪癖好的陆云初心满意足,点点头,总算放过闻湛,不再盯着他看了。
见她走开,闻湛松了口气,虽然被盯着洗脸感觉很奇怪,但他也没有拒绝的想法。不管怎么样,陆云初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她开心就好。
陆云初刚刚走开没多远,突然想起正事,又急匆匆返回来。
闻湛正粗暴地糊脸,见她回来身子一僵,眼睛微微瞪圆,举着帕子仰头看她,生怕她再提出奇奇怪怪的要求。
陆云初又想笑了,但是她咬着牙忍住,一本正经地问:“你现在喝粥吗?喝点粥垫垫肚子,等会儿该喝药了。”
闻湛以为自己误会了,微微偏头掩饰住不自在的神情,点点头。
陆云初一转身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脚步轻快地来到厨房,盛上两碗面线糊。
外面冰天雪地的,实在寒冷。她加快步伐,以防面线糊刚出锅的美味被冷气破坏掉。
闻湛已经穿戴好下床了,可能是害怕陆云初又做些奇怪的举动,他今天收拾得奇快,她一个来回的功夫,他连头发都束好了。
陆云初惊讶的“咦”了一声,吓得他不敢动了。
不过陆云初只是因为他收拾太快而惊讶,没有别的想法,她对闻湛招招手:“快过来吃早饭,好冷,吃了身体热乎点。”
闻湛依言坐到餐桌旁,看到桌上摆放的面线糊。
面线糊冒着热气,呈半透明的白色,但汤色丝毫不显浑浊。丝丝面线煮得绵柔,白线若隐若现,里面夹杂着各色的配料,面上撒一把翠绿的葱花,看着就很有食欲。
吃面线糊不能用筷子,得用勺,面线似化非化地融在汤中,舀起一勺,勺边还坠着黏糊的汤底,面线往下坠着,得赶紧接住。
陆云初敷衍地吹了一下就张口吃下,也不能叫吃,是吸溜。烂而不糊、滑溜清甜的面线糊喝进嘴里,口里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带着温热的鲜一路从舌根抚慰到胃里,清晨的寒气瞬间被驱散,整个人熨帖了不少。
有的人吃饭快劲头足,叫狼吞虎咽,看着招人嫌,比如陆云初眼里的闻珏。
而有的人吃饭快劲头足,叫胃口好吃饭香,看着讨人喜,比如闻湛眼里的陆云初。
他本来不饿的,看着陆云初吃了一口,顿时也跟着馋了起来,胃里空荡荡的,即使穿戴厚实也难以抵抗严寒。他比陆云初要斯文很多,舀起半勺送入口中,海鲜的鲜、猪杂的荤、面线的清、汤底的醇,丰富的滋味在口中荡开,不是那种有冲击感的食物,是一种柔和鲜美的温暖,丝丝缕缕的荡在肺腑,鲜美的滋味润物细无声。
新鲜的猪肝煮起来很漂亮,一瓣一瓣的,软弹鲜嫩,牙齿咬开时能感觉到独特的滑;猪血更是如此,嫩如豆腐,鲜美中带着一点甜味。被加了海鲜的粘稠汤底一裹,食材本身的味道被掩盖,只剩下可口的鲜,再加上汤里沉浮的胡椒面,更是一点腥味也不留。
“对了!”陆云初趴在桌上喝了半碗面线糊才想起问闻湛,“你不会不吃内脏吧?”
现在问可太迟了,闻湛举着勺,微微睁大眼,迷惑地看着她,明显就是不知道汤里什么是内脏。
陆云初挺不好意思的:“没事,继续喝吧。”
好的,闻湛听令,低头继续喝。
他这样的态度是做饭的人最喜欢的一种了,给什么吃什么,还吃得很满足,每次都是眼里有星星的幸福模样。
陆云初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大碗,再看看闻湛面前的一小碗,有些愧疚,不是她不想给闻湛多多投喂,实在是担心他吃多了胃承受不住,只能一点点给他增加食量。
她看着低头安静吃饭的闻湛,忍不住出声安慰道:“等你身体好起来以后,想吃多少吃多少。现在你已经可以沾荤腥了,比我才来的时候好多了,会越来越好的。”
闻湛抬头,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满的神色,他勾着嘴角,很是期待地点了点头。
陆云初低头继续吃,余光瞥见他吃完剩下的最后一口后,用瓷勺一点一点把碗底刮了个干净。
她心底那抹细小的愧疚瞬间放大。
这还没完,刮完碗底又刮碗边,直把碗刮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不留。
做完这些他抬头,正好和陆云初的视线对上了,有种被捉包后的怯,连忙将碗勺放好,欲盖弥彰地示意自己不吃了。
靠,陆云初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咬牙切齿的国骂,纠结半晌,终是投降,站起来嘀嘀咕咕道:“再给你添一勺,一会儿还喝药呢,不能再多吃了。”
闻湛立刻笑了,他坐着,陆云初站着,所以他得抬头看她。这个角度的他仰头抬眸,双眸十分明亮,徒增几分灵动,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讨好。
靠,陆云初压下心头那股想要安抚他的冲动,转头就走,她绝对不会再给他多添一勺的,不会!
第24章 生辰
吃完饭后歇息一会儿才能喝药。
陆云初看着外面毫无融化迹象的大雪,担忧地让闻湛重新回被窝里躺着。虽然这是床不是炕,但总比坐在外面暖和。
闻湛不解,他在本子上写道:床榻是睡觉的地方,白日为何要窝在床上?
死宅陆云初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因为你是病人!”她胡乱接话。
今日是大年初一,闻湛穿上了陆云初给他准备的新衣裳。黛蓝衣襟口镶了一圈短短的白毛,衬得他格外冷清矜贵。
她认真地道:“今天是大年初一,宜赖被窝。”
闻湛愣了一下,蹙眉思索这句话的合理性。
她不开玩笑了:“快去吧,今天很冷的。外面大雪,我害怕你又像上次那样冻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