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确信太子是喜欢她的,但是按照他们二人目前的关系,怎么也还不到订亲的那一步。照理来说,太子面对薛妃的提议,最可能的应对方式便是推诿拖延,而非顺势答应。
短短的一瞬间,温浓几乎要怀疑太子殿下哪怕再是喜爱她,却还是要和其他男子一样,去娶一个身份高贵的正妻了。
就算他想娶的是她,在他坦白之前都是不合时的。
……
御花园的回廊上,外头零星细雪缓缓落下,太子走在皇上的身侧,一时间无话。
“今晨说起择选太子妃,准儿为何出神,可是有了心仪的人选?”皇上看着前方,忽然问。
太子被说中心事,睫羽细微一颤。
过了会儿才说,“儿臣……确实有了喜爱之人。”
皇上微微颔首,“那倒正好,你也该成家了。择选太子妃的时间便定在下月吧,走个过场,好叫有些家伙闭上嘴。”
太子还来不及说什么,皇上便连声发问,“准儿看上的哪家姑娘?莫不是当真如传言所说,是苏相家里的姑娘吧?对了,朕还听说公孙家的姑娘也对你有意,不过这个倒是不合适了,他们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后族。”
“父皇,并非苏姑娘,也不是公孙家或是别的公卿世家。”
这叫皇上微露疑惑,太子莫不是同他一样,也爱上了平民家的女儿吧?
“是良籍女子,朕都不会过多干涉,不过你自己要想好。薛妃可是将目光投在了诸如谢家这样的世家身上。”皇上垂眸,意有所指,“大乾安稳了十年,朕希望可以再安稳久一些。”
“儿臣省得,不过择妃一事还是延后为好。”
“这是为何?”
太子抿了抿唇角,不好说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按照皇上的脾性,就没有择妃需要准备的道理。
果然听皇上说,“我儿身份高贵,又有天人之姿,既然有了喜爱的,娶进来便是。”
对皇上而言,甚至是对从前的太子而言,想要得到喜爱的事物从来是轻而易举。因此在政事之外不须费心筹谋什么,更不可能为了某个人辗转反侧患得患失。
如今的太子体会到了,却不好对皇上道出,以免皇上在认识温浓之前就先有了不好的印象。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说,“儿臣以为,最近当以公事为先,娶妻之事便是及冠再议也不迟。”
却得了皇上一个不赞同的眼神,“你是太子,娶妻便是国之大事。再说,如今也只是先议定,谁说下月就把你送入洞房了?”
太子语塞,因为这句话里某两个字而脸颊泛红,目光躲避。
皇上看得大笑,拍了拍太子的肩,“你要再不肯说,我就将苏家的姑娘许给你。”
“……”太子虽知道皇上在激他,还是说,“是温郎中之女。”
“哪个温郎中……哦,是那个叫人针对了的。”皇上瞧了太子好一会儿,点点头,“原来如此,朕那时还以为温郎中身在工部,因为处于你的管辖之下,出了事你才这样大的反应。”
“父皇,就算他不是温浓的父亲,儿臣也不会任由无辜之人被构陷。”
皇上笑了笑,心知肚明若是换了别人,太子自然也会救,却不会为他追根究底发落一串人。
直到两人走到御书房附近,皇上都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语。
太子眉头稍松,只是一想皇上别的事情不怎么上心,偏偏对他择妃一事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便有些头疼。
更别提他和温浓之间还没有心意相通,突然将她拉进择妃之事里,只怕要唐突了她。
没几天,太子欲择妃一事便不知从哪里传了出去,虽不曾传到民间去,不少世家贵族却都得了消息,家里有适龄女儿的,都卯足了劲儿地准备起来。
太子很想知道温浓那边有没有多想,有没有误会,有没有生气。可是这几日温浓除了去族学读书便是回家,玉麟卫也瞧不出什么来。
他写了封信去问她近况,她也没回。
正巧在玉麟卫里头见着了与同僚说笑的温渚,太子脚步一转,便往那边去。
温渚与另一个男子立马收敛了笑容,向他行礼。
太子看着温渚说,“免礼,你随我来一下。”
而后温渚便在同僚艳羡的目光中一脸茫然地跟着太子去了。
走出一截之后,太子顿住脚步,转身看向温渚。
玉麟卫训练辛苦,温渚也比最初进来的时候黑了一些,结实了一些,只是眉眼间依稀还能瞧出与温浓相似的地方,这几分的相似也为温渚原本硬朗的气质增添了几分俊丽。
“听说你最近回家之后还会练剑?”
温渚一听就知道是哪个把他的闲聊之语传到太子那边去了,有些脸红地说,“属下不过随便舞两下,没什么章法,不敢在殿下跟前卖弄。”
“别紧张,我不过随口问问。你这又是训练又是练剑的,还有时间陪和家中姊妹一道出去逛街吗?”
“殿下,属下家中只有一个妹妹,她平日里也多是和云荻郡主一道玩。”
太子编话试探道,“云荻也和我提了一嘴,说温姑娘这两天兴致不高,像是有心事,你是做哥哥的,可以去问问。”
“属下竟没发现,说起来舍妹原本很是喜爱花灯的,就挂在她门口,从前天起却没见到,也不知道是收起来了还是扔了。”温渚作揖道,“或许当真是心绪不好,多谢殿下提醒。”
太子心里轻轻一突,想问的话脱口而出,“为什么不再挂出来?是不喜欢了?”
温渚没瞧出太子神色微变,老老实实答,“属下不晓得。不过既然过了上元节,再挂着花灯也不合时,扔了也好。”
不合时。
扔了也好。
也不知是不是本就心虚,太子竟觉得字字都在说他。
第48章 坦白 “顺利的话,大乾便要有一位太子……
没过几日, 温浓再去族学时便发现学堂里空出了三两个席位,其中也包括苏雪榕的。
她向身边的同窗询问,那姑娘却只摇摇头说自己也不晓得, 就连进来的夫子也语焉不详地说, “今日有三个学生向我请了假,大约是身体不适,日后是否还会回族学读书都说不准。”
温浓闻言蹙眉, 身体不适,还是三个一起?
于是下学后温浓没有立马回府, 而是去了苏雪榕的院子。
还未进门,只不远不近地走到了拐角处,便听见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有些像苏雪榕。温浓抬起头,看了眼前头的红木窗棂,苏雪榕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我当真不想去!他又不喜欢我, 他一点也不喜欢我……从来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和浓浓走在一起的时候, 他从来只看浓浓……”
这话叫温浓顿住了脚步, 有些迟疑要不要进去了。
她猜想这里的“他”, 指的应当是太子。
“母亲为何非要叫我自取其辱!还要我退学在家,受那劳什子训练!呜呜呜……我想在学堂读书……这次的夫子教的都是我喜爱的……”
温浓这下算是明白了始末。
原来太子选妃的消息只要漏出个一星半点, 底下的动静竟会这样大。
她这时候再进去, 好像有点不合适了。
温浓正想悄无声息地离开, 却叫一个丫鬟看见了。
那丫鬟见了她显然有些尴尬,连忙进去通报,温浓无法, 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苏雪榕的屋里。
甫一踏进屋,便见两个丫鬟蹲在地上收拾一些碎瓷片,温浓小心避开走到里间,苏雪榕正捧着热茶小口小口地喝,白色的雾气笼上她的眉眼,将她眼里的泪意遮挡了几分。
温浓在桌边的一个圆凳上坐下来,轻声问,“榕姐姐……你没来族学,我来瞧瞧你。”
苏雪榕抬起头微笑着说,“多谢浓浓,叫你费心了。我也没有身子不适,都是母亲安排的。后面一段时间……我可能就不能再出门,也无法和你一道玩耍了。”
温浓沉默了一小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从书袋里拿出了书本,“今天的功课是背诵这一篇文章,夫子讲的我也都大体记下来了。”
苏雪榕接过来瞧,“今天上的是这篇《与君子赋》么?那我去你那儿与你一起做功课,浓浓要是把书放我这里,你自己也不方便背了。”
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放下茶杯便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裳,抬眼对温浓说,“走吧。之后大概都要麻烦浓浓教我功课了,我也指望不了雪梅。”
温浓弯唇笑了,要是苏雪梅可以不去上学,不知有多高兴,但苏雪榕不一样,她是真心好学的。
“要不要与舅母说一声?”
苏雪榕闻言犹豫,而后小声说,“我们悄悄地走,然后我悄悄地回,还是别叫母亲知晓了。”
一出苏府,苏雪榕便跟浑身放松了一般,笑着坐上温浓的马车,时而撩起帘子往外瞧,“浓浓你瞧,这些百姓虽忙忙碌碌,但看着也是有滋有味的,多好。”
温浓跟着往外瞧了一眼,一个商贩拉着一头驴子,驴子的背上载了些没有卖完的物什,正慢慢走在排水沟旁边。还有一个布衣妇人牵着小孩,小孩指向那头驴学起吁吁叫。
“我还是愿意出身在官家,我们如今若是碰上了身不由己之事,平民百姓只会碰上更多。”温浓收回了目光。
苏雪榕瞧了温浓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再说话了,她翻开书本,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垂着眼看。
到了温府,苏雪榕同温浓一道进了闺房,温浓的屋里虽没有什么奢华名贵的摆件,但干净馨香、颇具巧思,桌案上还有她做的木雕。
苏雪榕的目光在木雕上多停留了一眼,留意到桌案中间还有一个约有小臂长的匣子,匣子并未上锁。这时梨汤给她端来一盘子茶点,苏雪榕移开目光,说了声多谢。
“苏姑娘请自便,有什么吩咐唤我便是。”梨汤说着便退出了房间,离去前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温浓说了句,“姑娘,今日门房送来了东西,奴婢给您放桌上了。”
“好,你去吧。”温浓在桌案前头坐下来,也拉着苏雪榕就坐。她瞧见桌案中央的匣子,伸手拿过来,却并不打开,只笑了笑便放到一旁了。
苏雪榕信口问,“这是首饰盒?”
温浓摇头,“这是友人寄过来的一点东西罢了。榕姐姐,我就把书放在中间了。”
随后温浓回忆着课上夫子说的话与自己笔头上记的东西,大致和苏雪榕说了一遍。
但苏雪榕听着听着却渐渐心不在焉起来,她总觉得温浓拿起那个盒子的时候,笑容有些不同寻常。就像是收到了心上人的礼物,自然而然便有一股子娇态。
“榕姐姐你瞧瞧,还有哪里不明白的?”温浓一句话将苏雪榕的思绪拉回。
苏雪榕将书本拉近了些,从头到尾细细瞧了遍,而后摇头,“倒是没有了。我得用笔墨记下来,回去再看。”
“好,我给你拿笔墨纸,我记得榕姐姐好像惯用的都是细羊毫?”温浓起身去往里间,还不忘叮嘱苏雪榕吃点茶点填填肚子。
苏雪榕捻了块糕点咬了一口,咀嚼的时候目光再一次落到那个令温浓露出甜笑的木匣子上。
她不禁想,温浓到底喜欢哪一个?是她的兄长,是太子,还是这个给她寄东西的人?
温浓真的很讨人喜欢,也很正常,毕竟她生得那样美丽,又丝毫不显呆板,一颦一笑都灵动。
自己好像除了家世,别的都不比她强。
苏雪榕出神地想,手里的糕点也没再接着咬第二口。
兄长喜爱她喜爱到近乎魔怔了,太子那样高贵的人物也为她争风吃醋,就算如此,她还有个“友人”……
苏雪榕的目光开始挣扎,她往温浓离开的方向瞧了一眼,而后咬咬牙,飞快地打开了木匣子。里头有一张纸条,纸上还压了一块水色极好的玉佩,玉佩上好似刻着字。
苏雪榕无暇去看,只匆匆打开纸条,还未细瞧,便听见温浓的脚步声。苏雪榕急急忙忙将纸条往袖口一塞,而后合上匣子,恢复原位。
“榕姐姐。”温浓拿着崭新的笔墨过来,撩起帘子看着苏雪榕,“屋里是不是有些热了?我瞧你脸很红。”
“没、没有。”苏雪榕只觉得她的心跳声都快盖过了温浓的声音。
只这么短短的一瞬,她就后悔了。
哪怕羡嫉温浓受人喜爱,也不该做下这样的事情。
但她不可能和温浓坦白,再将纸条还回去了。
“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家了。”苏雪榕站起来,这才发现她的腿都在细细地打颤,原来做下坏事对良心的拷问是这样的可怕。
“可是,榕姐姐你还没有记下来——”
“不必了,我都记在脑子里,回去再记也是一样。”
苏雪榕乘着温府的马车回了家,才渐渐感觉到这双腿是属于自己的,心跳也稍稍平复了一些。她这会儿只觉得袖子里的纸条在不断地硌她的小臂。
于是飞快地取出纸条,展开一瞧,写的是平整的隶书,能瞧出写字的人十分认真,“浓浓,我已回京,二十五日午时于‘一杯温茶’天字间等你。——允之。”
看到最后留的表字,苏雪榕便已经确定这位友人当真是男子了。
也就是说,温浓除了她兄长、太子殿下,还与第三个男子有牵扯。
不仅如此,那位公子还送了她一枚水色通透足以做寻常人家传家宝的玉佩。
如果太子知道了此事,还会喜爱她么?
苏雪榕在屋里站立良久,直到丫鬟一声唤才惊慌回神。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了自己方才冒出了一个多么阴暗可怕的念头。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分明不喜欢太子的,只是因为母亲的交代而已。
苏雪榕将手里的纸条撕成了碎片,而后扑进床榻无声地哭泣。